張毅 羅涵 關明 屈雅潔

【關鍵詞】故宮博物院；玉石盆花卉盆景；保護修復

【摘要】故宮博物院藏玉石盆花卉盆景數(shù)量眾多，多以珍貴的玉石為制作材料，施以宮廷制作工藝，以寫實手法表現(xiàn)四時花卉，極具藝術價值。但因制作年代久遠，部分盆景出現(xiàn)一定傷況，亟需修復。通過對碧玉盆海棠花盆景掉落的花枝枝干部分進行顯微鏡觀察及X射線CT檢測，可知其由一根鐵絲及四根細銅絲構成，其外再纏繞多圈染綠絲線牢固拴系。對盆景不同部位進行無損科技檢測，明確了碧玉盆菊花、海棠花盆景花卉、花盆的制作材料包括軟玉、蛇紋石玉、水晶、珊瑚等寶玉石，青玉盆荷花盆景盆壁內破損的襯紙為皮紙?；诟黝悪z測結果，采用與原盆景材質相同的材料和制作工藝對受損盆景進行了修復，修復效果良好。

故宮博物院藏玉石盆花卉盆景數(shù)量眾多，屬清宮舊藏。該類盆景仿照四時花卉植物，使用珍貴寶玉石及貴金屬材料，施以多種宮廷制作工藝制作而成，多用于宮廷裝飾。此類盆景寓意美好，“反映了清代宮廷生活中對‘吉祥的世俗性渴求，是時代風尚的直接表征”[1]。近年來，故宮博物院舉辦的部分展覽選用了一些較有代表性的院藏玉石盆花卉盆景，其中一對碧玉盆菊花、海棠花盆景曾參展《萬紫千紅——中國古代花木題材文物特展》，一對青玉盆荷花盆景曾參展《有界之外——卡地亞與故宮博物院特展》。兩對盆景無論是制作工藝還是藝術價值都極具特點。但受制作年代久遠、保存環(huán)境變化以及運輸過程中受力不均等因素的影響，這兩對盆景均出現(xiàn)了一定傷況，不利于后續(xù)的保管和展覽展示。為恢復文物的完整性和美觀性，需針對目前傷況及時進行修復。但在修復前，需進一步了解玉石盆花卉盆景的結構和制作工藝，對盆景進行全面的無損檢測，確定其原制作材料，進而選用相同的制作工藝及材料完成修復。筆者希望能夠借由此修復案例為日后同類文物的保護修復提供借鑒。

一、盆景概況

碧玉盆菊花、海棠花盆景（下文分別簡稱菊花盆景、海棠花盆景）為清造辦處制作，通高45厘米，直徑33厘米。留平檔案清冊記載：“盆系碗式。一盆栽絨莖，碧玉葉，珊瑚、白玉、料石各色菊花；一盆栽絨莖，碧玉葉，料石海棠，下附白玉茶花、玉山?！痹搶ε杈霸炀安糠质褂脗鹘y(tǒng)金屬絲拴系工藝制作而成，下有地臺與花盆相接。地臺用木胎粘貼碎石制成，上有孔洞，制作完成的花枝插入孔洞后再以膠粘劑進行固定。盆體碧玉質，下用膠粘劑連接于紫檀木底座之上。菊花盆景造景部分共計9朵花朵，色彩豐富，黃、粉、白及紫色花瓣呈片狀，紅色花瓣呈條狀。海棠花盆景造景部分主體為5束海棠花束和1束茶花，海棠花束由多支單朵海棠花組成。其地臺上有一白色“山石”，下以玉盆承托，再粘接于紫檀木底座上（圖一）。

青玉盆荷花盆景（下文簡稱荷花盆景），原檔案記載為“青玉寶蓮獻瑞盆景”。該對盆景通高31.5厘米，盆高7.4厘米，直徑15.5厘米。留平檔案清冊記載：“盆系碗式，無款。上栽紅料石、白玉蓮花，碧玉荷葉、茨菇葉，松石蓮蓬，鐵梗，燒藍花苞；一盆上栽紅料石、白玉蓮花，碧玉荷葉、茨菇葉，松石蓮蓬，鐵梗，燒藍花苞。”與菊花、海棠花盆景不同，該對盆景的荷花均用膠粘劑固定于金屬花托上，花托下接花莖。荷葉、蓮蓬等與根莖之間則用金屬扣相接。地臺表面為彩繪玻璃，下部與木質支架粘合拼接。地臺上有孔洞，根莖插入后再用膠粘劑進行固定。承托的盆體為青玉材質，盆璧較薄，內壁貼有襯紙（圖二）。

兩對盆景送修時呈現(xiàn)的病害類似，造景部分有多處嵌件松動掉落。其中海棠花盆景有一花枝掉落，菊花盆景的花枝與葉片出現(xiàn)多處松動。菊花、海棠花盆景主體與紫檀底座開粘。荷花盆景有四片花片脫落，造景部分與盆體分離，玉盆有綹裂，盆內襯紙殘破、脫落。

二、檢測分析

開展修復工作之前，首先使用激光共聚焦顯微鏡、拉曼光譜儀、微區(qū)X射線熒光光譜儀等儀器對盆景進行無損檢測，所需測試儀器及條件列為表一。

（一）對海棠花盆景掉落花枝的檢測

1.花枝結構

使用體式顯微鏡、激光共聚焦顯微鏡和X射線CT對掉落花枝的結構進行檢測。

肉眼觀察可知，掉落花枝的頂端由一圓形花蕊及四片粉色花瓣組成，花蕊底部和花瓣鄰近枝干處均有一小孔，有細金屬絲穿系?；ㄖχ鞲刹糠忠跃G色絲線纏繞。通過體式顯微鏡及激光共聚焦顯微鏡觀察花枝斷裂處（圖三，1），可以看到枝干內部由兩種不同材質、不同粗細的金屬絲合股而成（圖三，2）——主干金屬絲較粗，呈棕褐色，外纏綠色絲線；細金屬絲纏于主干金屬絲外，其外側又纏繞綠色絲線（圖三，3）。結合以往檢測經驗，推測主干金屬絲為鐵絲，細金屬絲為銅絲。鐵絲銹蝕較為嚴重，銅絲腐蝕程度較輕。

通過X光照片可更為清晰地觀察到該花枝由一根纏繞絲線的鐵絲和四根細銅絲構成，銅絲貼附于鐵絲外側，其外又有絲線纏繞，纏繞密度無明顯差異。

結合顯微鏡和X射線CT檢測結果，海棠花盆景花枝的構成情況為：由一根鐵絲和四根細銅絲構成，銅絲穿系花蕊、花瓣之后貼附于裹有綠色絲線的主干鐵絲上，其外再用綠色絲線包裹。

2.花枝金屬絲成分及絲線特性

在掉落花枝的尾部選取測試點位（圖四，1），使用微區(qū)X射線熒光光譜儀、拉曼光譜儀等設備對該點位進行檢測以確定花枝的金屬成分及外纏絲線的特性。

微區(qū)X射線熒光光譜儀檢測結果顯示，測試點呈現(xiàn)Fe、Cu、Zn和Ba等金屬元素特征（圖四，2）。拉曼光譜圖顯示，測試點的拉曼特征峰2153cm-1與普魯士藍的特征譜峰相似[2]，其余1135cm-1、1338cm-1、1386cm-1、1445cm-1、1494cm-1、1538cm-1、1622cm-1的特征峰與酞菁綠的特征峰非常相似[2，3]（圖四，3），219cm-1、289cm-1、405cm-1、608cm-1的特征峰（圖四，4）與Fe2O3的特征峰相似[4]。

通過以上檢測結果可知，該花枝中的金屬材質包括鐵和銅，且含有鐵銹化合物Fe2O3，與前述通過顯微鏡觀察得出的花枝主干金屬絲為鐵絲、細金屬絲為銅絲、鐵絲銹蝕較為嚴重的結論相一致。作為常用綠色染料，酞菁綠和普魯士藍可能來自金屬絲外纏繞的絲線。

繼續(xù)在主干金屬絲靠近細金屬絲處選取測試點位（圖五，1），使用微區(qū)X射線衍射儀對其進行XRD元素分析。XRD分析圖顯示，測試點含有Fe2O3、CuO和Ba（SO4）（圖五，2），進一步證實了拉曼光譜儀檢測出Fe2O3的結果，從而確定花枝中主干金屬絲為鐵絲，且已發(fā)生銹蝕。使用紅外光譜儀對該點位作進一步檢測，結果顯示3400 cm-1具有兩個特征峰，在指紋區(qū)具有986.43cm-1、949.70cm-1、896.40cm-1、846.11 cm-1的紅外光譜特征峰（圖五，3），經與數(shù)據庫和文獻[5，6]比對可知其為氯銅礦，即銅的銹蝕物。分析結果與前述檢測結果一致。

（二）對菊花、海棠花盆景寶玉石材質的檢測分析

使用拉曼光譜儀檢測菊花、海棠花盆景中寶玉石種屬。根據兩件盆景各部分呈現(xiàn)出的顏色、材質肌理的不同，共選取9個測試點位，包括菊花盆景中的紅色、白色、粉色花瓣及葉片各一處，海棠花盆景中的粉色花瓣、白色花瓣、葉片、白色山石、花盆各一處。其中菊花盆景中紅色花瓣檢測出的拉曼光譜1086.567 cm-1的特征峰（圖六，1）與珊瑚的特征峰非常相似[7]；菊花盆景中葉片的拉曼光譜229.29cm-1、378.024cm-1、1085.039cm-1的特征峰（圖六，2）與蛇紋石玉的特征峰相似；兩種粉色花瓣的拉曼光譜一致，其107.586cm-1、204.814cm-1、463.524cm-1的特征峰（圖六，3）與水晶的特征峰相似[8]；兩種白色花瓣以及海棠花盆景中的葉片、白色“山石”、花盆的拉曼光譜一致，其223.866cm-1、673.675cm-1、1058.858cm-1的特征峰（圖六，4）與軟玉的特征峰非常相似[9]。

通過檢測可知盆景所用寶玉石種類多樣：菊花盆景中的紅色花瓣材質為珊瑚，白色花瓣為軟玉，粉色花瓣為水晶，葉片為蛇紋石玉；海棠花盆景中的粉色花瓣為水晶，白色花瓣、葉片、白色“山石”、花盆均為軟玉。

（三）對荷花盆景盆壁內襯紙的檢測分析

荷花盆景盆體為青玉材質，盆壁較薄且玉質脆弱，有透光性，易將盆內結構透出，為保證盆景的美觀，原盆體內壁粘貼有遮光襯紙。因膠粘劑老化，地臺與盆體發(fā)生分離，可看到原襯紙嚴重破裂并脫落，已經失去其墊襯、遮光功能，需要更換紙張并重新粘貼于玉盆內壁。

將原襯紙取出并通過顯微鏡觀察，可見其纖維整體柔軟，自然彎曲，纖維長度較長。隨機測量視野中的纖維，最短長度為2.014毫米，最長長度為4.660毫米，平均長度為2.980毫米；平均纖維寬度為13.6微米。纖維上可見橫節(jié)紋（圖七，1），纖維外壁附有透明膠衣，可見許多晶體顆粒（圖七，2），且未見其他種類特征的纖維或雜細胞。綜合以上觀察結果，推測該襯紙紙漿用韌皮纖維制成，為皮紙。皮紙是古老的手工紙，是對采用韌皮植物的皮為原料制成的長纖維紙類的通稱，通常以楮、桑、青檀等植物皮為原料，具有韌性好、抗老化的特點。

原襯紙有一角沿折痕有粘貼痕跡，此處纖維與Herzberg染色劑作用后可見纖維外壁附著有藍色物質（圖七，3），推測含有淀粉，可能為粘貼用漿糊。

三、盆景的保護修復

結合以往修復經驗以及觀察分析，可知兩對玉石盆花卉盆景涵蓋多種制作工藝，包括盆景制作工藝、傳統(tǒng)花枝栓系工藝、木雕工藝、玻璃彩繪工藝、裱糊工藝等，其中傳統(tǒng)花枝栓系工藝和裱糊工藝是本次保護修復過程涉及到的重點工藝。

在詳細了解了玉石盆花卉盆景的花枝結構、制作原料后，下一步便可針對盆景存在的病害進行修復。其中多數(shù)修復操作為常規(guī)操作。海棠花盆景的修復重點在于對掉落、松動的花枝重新進行拴系，荷花盆景的修復內容主要為更換花盆內的襯紙。

拴系海棠花盆景掉落花枝的具體操作為：首先用綠色絲線纏繞、包裹住一根鐵絲，一端與掉落花枝拴結在一起形成延長枝干，另一端與主干相接，另取四根細銅絲仿照原花枝上的銅絲纏繞于新接鐵絲上，再用綠色絲線將貼合在一起的鐵絲、銅絲纏繞至完全包裹，最終完成花枝部分的修復（圖八）。荷花盆景盆壁內的襯紙則用皮紙進行替換，并用漿糊粘合。

小結

為了能夠更好地修復院藏兩對玉石盆花卉盆景，進一步了解盆景的結構、材質，筆者采用多種無損科學檢測方法對其進行了檢測。經過顯微鏡觀察及X射線CT分析后，確定了海棠花盆景掉落花枝采用傳統(tǒng)拴系工藝，由一根鐵絲和四根細銅絲構成，鐵絲、銅絲外包裹纏繞有綠色絲線。使用微區(qū)X射線熒光光譜儀、微區(qū)X射線衍射儀、拉曼光譜儀及紅外光譜儀對掉落的花枝進行元素檢測，進一步證實其內部的金屬絲為鐵絲和銅絲，綠色絲線所用染料為酞菁綠和普魯士藍。經拉曼光譜儀檢測可知，兩對盆景所用寶玉石有蛇紋石玉、軟玉、水晶等無機質玉石和珊瑚等有機質寶石。通過顯微鏡觀察可知，荷花盆景盆壁內的襯紙為皮紙，所用粘貼劑為漿糊。

以科學檢測結果為基礎，我們采用與原盆景材質相同的材料和制作工藝對受損盆景進行了修復，效果良好（圖九）。通過此次保護修復，我們對宮廷玉石盆花卉盆景的結構、制作工藝有了更為深入的認識，積累了寶貴的修復經驗，為日后同類文物的修復工作提供了借鑒。

致謝：故宮博物院文保科技部郭思達完成了其中一件荷花盆景的保護修復，過程中得到了王雪瑩的幫助和支持。菊花、海棠花盆景的X射線CT檢測由故宮博物院文物保護標準化研究所張雪雁完成，盆景的微區(qū)X射線熒光光譜儀檢測由段配權、鄒非池完成，修復過程中文保科技部孔艷菊女士也給予了指導和支持，在此一并致謝！

————————

[1]劉岳.參天覆地盈握間，碧玉瑯玕納一盆：清代宮廷中的工藝盆景[J].紫禁城，2014（11）.

[2]劉璐瑤.多方法檢測古代珍貴彩繪文物顏料及膠結材料的研究[D].杭州：浙江大學，2017.

[3]BURGIO LUCIA，CLARK J H ROBIN. Library of FT-Raman Spectra of Pigments， Minerals，Pigment Media and Varnishes，and Supplement to Existing Library of Raman Spectra of Pigments with Visible Excitation[J]. Spectrochimica Acta Part A Molecular Bionolecular Spectroscopy，2001（57）：1491—1521.

[4]BOUCHARD M，SMITH D C. Catalogue of 45 Reference Raman Spectra of Minerals Concerning Research in Art History or Archaeology，Especially on Corroded Metals and Coloured Glass[J].Spectrochimica Acta Part A Molecular Bionolecular Spectroscopy，2003（59）：2247—2266.

[5]CHUKANOV NIKITA V. Infrared Spectra of Mineral Species：Extended Library[M].Dordrecht：Springer，2014.

[6]董少華，楊軍昌，束家平，等.顯微紅外光譜透射法快速鑒別“粉狀銹”[J].文物保護與考古科學，2019（1）.

[7]林滔，袁儀夢，徐旸，等.紅珊瑚文物的拉曼光譜表征及其在19世紀前中西方交流[J].寶石和寶石學雜志，2022（11）.

[8]姚雪.寶石拉曼數(shù)據庫的建立[D].昆明：昆明理工大學，2008.

[9]湯超，廖宗廷，鐘倩，等.新疆軟玉仔料中黑色樹枝狀物質的拉曼光譜和顯微結構特征[J].光譜學與光譜分析，2017（2）.

〔責任編輯：陳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