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宇 郭紫陽

我今年12歲。媽媽算過，我從出生到現(xiàn)在，和爸爸待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不到一年。

爸爸是一名高原武警警官，2006年青藏鐵路全線通車，他就走上青藏線，成為守路部隊的一員。去年初，爸爸才到了海拔相對較低的青海格爾木，可和我住的西寧還是很遠，距離將近800公里，坐飛機都得一個多小時呢。

在我出生前兩年，媽媽不幸遭遇了一場嚴重車禍，左腿截肢。后來雖裝上了假肢，但很多時候還是需要坐輪椅。

在我的印象中，爸爸很陌生，感覺他就像我們家的遠房親戚，或是媽媽的一個不常見面的普通朋友。

一次，爸爸探親回來，為了和我親近，幾乎時刻陪在我身邊。漸漸地，我倆就熟悉了。爸爸歸隊那天，我揮著手問他：“爸爸，你啥時候再來我們家玩呀？”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說的話可能讓爸爸難過了，可這是我心里真實的想法。

上學后，我有點懂事了，才知道爸爸有多厲害、媽媽有多堅強。

一天夜里，我突然發(fā)起了高燒，整個人迷迷糊糊的，還說起了胡話，媽媽看情況不對，趕緊打車帶我去醫(yī)院。連輸液帶物理降溫，我的高燒總算退下來了。

當我睜開眼的那一刻，居然看到了爸爸。我簡直不敢相信，使勁閉了閉眼睛又睜開——真的是爸爸，他正一臉焦急地盯著我。

“爸爸……”我叫了一聲，就哇哇大哭起來。

原來，那次爸爸正好來西寧出差。得知我生病，他就請假來看我。但爸爸第二天還有任務，他只陪了我?guī)讉€小時就離開了醫(yī)院。臨走前，我哭著問他：“爸爸，我一生病你就能陪我嗎？我下次生病你還回來嗎？”爸爸聽到我的話，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當然，爸爸不會每次都能在我生病時出現(xiàn)。幾個月之后，我又生病了，躺在床上不停地跟媽媽念叨想爸爸。媽媽心疼我，就拿出手機，準備和爸爸進行視頻。

可這次很不湊巧，爸爸正帶隊在可可西里無人區(qū)巡邏，手機信號很不穩(wěn)定，加上正好趕上刮風下雪，視頻根本接不通。

媽媽給爸爸發(fā)了信息，很久之后那邊才傳過來一張圖片，是爸爸頂風冒雪的樣子。

媽媽告訴我，爸爸和戰(zhàn)友們每天都在經受高原缺氧和惡劣天氣的考驗，可能比生病還難受。

我不知道什么是缺氧，也不知道缺氧到底有多難受，直到媽媽帶我去探望爸爸。

媽媽帶著我先坐飛機到格爾木，然后搭乘部隊的越野車，沿著一條國道，駛向深山。

我從小在省會城市長大，看到的總是高樓大廈，根本沒見過那樣的場景——大山一座連著一座，路上也沒有什么人。我腦海中突然閃出一個念頭：爸爸在這兒可怎么活?。?/p>

出發(fā)前，帶車的叔叔讓我和媽媽吃了抗高原反應的藥，車上也把供氧氣的設備開到了最大，可隨著海拔一路升高，我和媽媽都出現(xiàn)了高原反應，頭暈胸悶，想吐又吐不出來。

車到半路，我實在太難受了，哭嚷著要回家。媽媽把我摟在懷里，不停地安慰我：“兒子乖，再堅持一下，咱們馬上就能見到爸爸了……”

令我記憶深刻的，還有爸爸的營區(qū)?；纳缴瞎铝懔愕膸组g房子，就像是《西游記》里孫悟空大戰(zhàn)二郎神時變成的那座小廟。

沒來之前，我還以為就爸爸發(fā)際線高、皮膚黑。結果，到了那里一看，那些比爸爸年輕好多的叔叔們也都沒多少頭發(fā)，而且嘴唇發(fā)紫，雙頰發(fā)紅。

不過，叔叔們的笑容很燦爛。雖然只和他們在一起待了短短半天，但在我心里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我和爸爸、媽媽，還有叔叔們，拍了很多照片，在榮譽室、在生態(tài)溫室、在青藏鐵路上的隧道旁……

自從爸爸那里回來后，我好像長大了很多。我常把在山上拍的照片拿出來，告訴同學們：我的爸爸是英雄！

爸爸在青藏線上守了16年，我們家有好多獎章和榮譽證書：一等功、“中國武警十大忠誠衛(wèi)士”、全國“最美家庭”、“最美新時代革命軍人”……媽媽說，爸爸還是黨的二十大代表，去北京人民大會堂開過會呢。

記得有一次學校開家長會，是媽媽去參加的?？旖Y束時，老師用班級電腦上網搜索爸爸的名字“楊富祥”，大屏幕上立即出來了很多關于他的新聞報道。

“大家看，這就是我們班楊浩宇同學的爸爸?，F(xiàn)在，他還堅守在高原上，守護我們的幸福生活。今天，浩宇媽媽雖行動不便，但也堅持來參加家長會。希望大家以后能給浩宇同學更多的關心和幫助！”老師話剛說完，教室里便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那一刻，我看到媽媽熱淚盈眶。

2021年7月，楊浩宇與父母在昆侖山玉珠峰下留影。攝影/楊浩

那次家長會之后，我在學校幾乎成了“名人”，老師和同學們都知道，我有一個英雄爸爸。

不過，我跟爸爸的相處卻越來越不愉快了，他對我的軍事化管理曾讓我很吃不消，也很抵觸。我時常想，我們好不容易見一次面，他還這么折騰我，到底是為什么呀？

每次爸爸休假回家前，都會根據(jù)休假天數(shù)提前給我制訂好“訓練計劃”：幾點起床、幾點跑步、周末加練什么……簡直把我當成了一個兵。

就連我們老師都摸清規(guī)律了：只要我上學突然狀態(tài)變積極了，那估計是我爸爸休假回家了。

爺爺、奶奶心疼我，經常充當我的“保護傘”。這時候，爸爸、媽媽就會“聯(lián)手反抗”：“孩子不能慣著，不然以后沒出息！”

爸爸常說，蜜罐里長大的孩子是經不起風吹雨打的，他想讓我從小就練就軍人的自律和堅強。

一天早上跑步時，我實在跑不動了，爸爸就拉著我快走；我體力不支摔倒了，坐地上委屈地哭，他就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也不說話。路過的人指責爸爸：“有你這么當?shù)膯?？”他卻不動聲色，等我不哭不鬧了再跟我講道理。

以前，我總覺得爸爸對我太嚴厲、太苛刻了，不像其他同學的爸爸那樣愛孩子。但隨著我慢慢長大，我感覺到，生在這樣一個軍人家庭，得到爸爸、媽媽特別的愛護，我很驕傲。

以后我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多取得好成績，讓爸爸、媽媽也為我驕傲。

（口述者為青海省西寧市某小學學生，整理者為武警青海某部干事）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