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拂曉之際,秦明山終于蘇醒過來,他借著炮火的曳光,從懷里掏出隨身攜帶的塑料皮日記本,從日記本套封里掏出袖珍圓珠筆,歪歪斜斜地再次寫下當天的日記:人類最不該有的就是戰(zhàn)爭,可是,幾千年來,人類一直進行著你死我活的頻繁而殘酷的戰(zhàn)爭……
秦明山出生在農村,軍校畢業(yè)后,直接成為邊防部隊里一名重炮旅偵察連的骨干偵察員,中尉軍銜,曾參加野戰(zhàn)軍的“獵人集訓”。他身材高挑,沉默寡言,一雙圓溜溜的黑眸,炯炯有神,深邃犀利,給人一種瘦硬冷峻的直觀印象。入駐邊防部隊的第二年夏天,秦明山作為先頭部隊偵查先鋒的骨干人員按照上級的部署提前投入偵查,他的一個實地偵查密件發(fā)往上級之后,瞬息之間,炮火雷鳴、地動山搖。
接受任務之后,秦明山在深夜出境,冒雨,隱身,渡河,悄悄深入敵方陣地之后,孤身一人,繼續(xù)前突,潛入對方威脅我方邊境安全的重炮陣地所在的山巒腹地,偵察敵情,確立坐標,加密發(fā)報。邊防部隊重炮出擊,準確摧毀了敵方的重炮群。至此,他掏出壓縮餅干吃了幾口,又喝了幾口水后,長舒了一口氣。
可是,敵方的野戰(zhàn)技能和反偵察能力也不可小覷,在丟失哨兵,遭受突襲重創(chuàng)之后,敵方馬上調集特戰(zhàn)隊,將秦明山所在的山包圍了個水泄不通。
大片凝重的烏云也以泰山壓頂之勢飄移過來。剎那之間,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秦明山不禁打了個激靈,急驟的雨點就像無數(shù)挺機槍一起掃射的子彈,正朝他密集射來。
聽著愈來愈近的窸窸窣窣的敵人的腳步聲,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遠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仿佛正在翹首眺望,心里又覺得柔軟暖和了許多。
黑云飄過,暴雨停了,山林樹木上滴滴答答的雨滴像是在快速讀秒。
他的思緒紛紜之際,數(shù)百名敵方特戰(zhàn)隊員已經步步逼近,將他團團圍住。包圍圈越來越小,眼看就要被生擒之際,他用手表式微型發(fā)報機再次矯正坐標,無聲發(fā)出帶有特急符號的“祖國萬歲!向我開炮!”倥傯之間,一個瘦弱的身影飛狐一樣從一塊巨石后面猛撲過來,一把捂住他的嘴,小聲耳語道:“隨我來!”
此時,天空閃現(xiàn)凌厲而明媚的曳光。秦明山瞬間愣怔,又想說什么時,一發(fā)炮彈在他倆不遠處綻開碩大的通紅的“夜來香”。那個身影再次彈起,將他撲倒,并緊緊地摟住他,于是,他倆雙雙緊擁,就地滾翻,驟然朝身旁的斷崖滾落下去。
身后萬炮齊鳴,雨點似的炮彈集中于山頂。一時之間,濃煙滾滾,山崩地裂。
二人摟抱成團,落地之后,秦明山感覺自己并沒有受傷,只是身下軟綿綿的。他嗅到了夾雜著硝煙和焦煳味的血腥氣息,趕緊一個翻身立馬跪起,他借著山頂?shù)呐诨鹩喙猓瑢徚恐碜拥紫履且粡堁E斑斑的女性面孔,低聲地呼喚她,輕輕地晃動她。他聽到了她的心跳聲,也感觸到了她的脈搏,甚至看到了她唇角隱隱的笑意??墒牵螒{他如何呼喚和搖晃,她卻雙眼緊閉,無絲毫的動靜。
他試探著把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救命女神”上半身輕輕托起,輕輕橫過來放到自己的大腿上,繼續(xù)小聲呼喚:“妹子,你醒醒!”
他斷定她負了重傷,處于暈厥狀態(tài)。他掏出微型手電筒,先查看她的頭部,后腦部位似乎遭受鈍傷,有些紅腫但沒流血;再查看她的脖頸和上身,然后手電的光束停在她的下腹部上,榴花狀的傷口正鮮血噴濺。他趕緊抱著她由坐姿變成跪姿,把她放在草地上,掏出隨身攜帶的止血帶和紅傷藥,為她清理傷口。
他有些不好意思,這個夢一樣出現(xiàn)的陌生女性,讓他有些手足無措。他面紅耳赤地在她腹部的傷口上進行完消毒止血,取出繃帶,從兩腿之間像在脖子上戴綬帶一樣包裹了幾圈,又在傷口那側的大腿根上斜著纏繞了幾圈。他用小手電一照,傷口的血似乎止住了。但她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他把手放在她的鼻孔處試了幾次,沒能感覺到她的呼吸。他懸垂著的心似有千鈞之重,生命至上,救人要緊!他沒有了遲疑的時間,捧起巖石凹窩里的雨水漱了漱口,開始俯身為她做人工呼吸。足足有三分鐘的時間,她的身子顫栗了一下,伸手推開他,勉強睜開了雙眼,怔怔地看著他,接著抬起左手摸自己的后腦部位,放下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她看著自己滿是鮮血的指尖,看著他滿是鮮血的雙手,低聲說:“我昏迷時間不短了吧?謝謝你的包扎……”
“我……”他一時窘迫,一時語塞。
2
雨過天晴,繁星閃爍之后,她的意識更清醒了。沒等他問,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就說:“你們終于出手了!祖國終于出手了!但是,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你不想知道今晚的遭遇是咋回事嗎?”
他愣愣地聽著,眼神迷惑。
“我是特種偵察尖兵,你今晚干掉的那個哨兵就是我的隊員。”他眨巴著惶惑的雙眼,聽她繼續(xù)說,“我是中國人,很多年之前,我爺爺移民到這里,現(xiàn)在我爺爺奶奶的骨灰都早已葉落歸根,魂歸故里;我的爸爸媽媽和兩個姐姐一個弟弟卻被人殺害,很小的時候我就被送給了別人……”她淚水盈盈地說。
他憤憤地聽著,眼底已是怒火熊熊。
他挨過來按住她肩膀說:“你傷得真不輕!我還有新的任務,我應該趕緊帶你回去療傷……”
“傷得也不是太重,皮外傷,沒事的。”她強裝笑顏。
“皮外傷會流這么多的血嗎?我真擔心傷著腹腔了……”
“哪能呢?如果彈片穿透了腹腔,我早就不在了。你給我敷上了藥,幾天就能愈合康復。”
說著她抬手摸摸自己的頭:“這個山頭的背部有個山泉,咱倆過去洗把臉?”
他小聲說:“我先向上級匯報一下,一是報告我沒陣亡;二是接受一下新的任務?!?/p>
她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等他回來,她又小聲問:“還有新的任務嗎?你的任務是不是完成了?”他心里隱隱一震。出于職業(yè)的敏感和環(huán)境的特殊,盡管她剛剛奮不顧身地救了他一命,盡管看模樣、聽話音,她確實像是華人的相貌。可是,她萬一是敵方的特務呢?她萬一是領受了重大使命,寧肯葬送她的那些剛剛被炸死的戰(zhàn)友,也得留下他這個活口呢?
他越想越感覺蹊蹺,越想越覺著他的擔心符合邏輯。他暗暗決定,對她繼續(xù)觀察和考察,在沒弄準情況之前,暫且保持合作態(tài)勢,并保持必要的警惕性。
想好這些之后,他才巧妙地反問她:“我剛才已與上級聯(lián)系,還沒收到新的指示。你呢?你的身份是不是已經暴露了?你下一步怎么辦?”
“我沒事兒,暴露不了,他們的指揮機構即便再派人過來查看,也會認定你也被炸了,因為他們對形成的包圍圈肯定是有信心的?!彼苡邪盐盏胤治稣f。
秦明山點點頭:“嗯,對,有道理。這樣也有利于我下一步的行動。不過,下一步我們兩個如何聯(lián)系呢?”
她捋捋崩滿泥漿和草芥的頭發(fā),看著他的眼睛說:“你的戰(zhàn)地通訊裝備不能給我,太不安全,盡管你肯定也不是只帶一套。我的戰(zhàn)地通訊設備可以給你一份。剛才陣亡的那個下屬,他有與我單線聯(lián)系的裝備,我剛從他身邊找到,現(xiàn)在給你,并教給你如何使用,下一步咱倆就可以隨時聯(lián)系了?!?/p>
“我剛才搜他的身了,沒發(fā)現(xiàn)他身上有什么儀器啊?!彼行┮苫蟮卣f。
她親切地解釋說:“我不知咱們那邊是如何保密戰(zhàn)地通訊裝備的,他們這邊常年有戰(zhàn)事,無論是作戰(zhàn)還是情報系統(tǒng)都相當完備。像我這樣的戰(zhàn)地情報人員,有明確而嚴格的規(guī)定,一旦進入戰(zhàn)地前線,任何隨身攜帶的通訊設備,只要處于潛伏狀態(tài),務必人和通訊裝備隨時分離,以防被對方抓住落入敵手?!?/p>
“真是細密而周到!”他不無感佩地說。
她遞給他一個像是塑料殼的大號的電子手表:“這個你肯定不陌生,我把密碼告訴你,咱倆這就試試?!?/p>
他倆現(xiàn)場尋呼、對接、對暗號和通話。她說:“這個密碼和接頭暗號我擔心不安全,咱倆重新設置一個新的密碼和接頭暗號,只要有你的定位,我就可以隨時找到你,你如果感覺不對勁兒,咱倆重置密碼和暗號的同時就可以把定位拿下……”
“留著定位吧,我信任你,你已經救我一命了。我這條命已經是你的了!”他冷靜而認真地說。
她又說:“我知道,你對我肯定還是半信半疑的。我不干擾你了,我回避一下,到其他山頭去,繼續(xù)潛伏。”
他靜靜聽著,還沒搭話,她又說:“等這次的軍事行動結束,你一定帶我回國!哪怕只是我的骨灰,哪怕只是我的一縷長發(fā)或一片指甲!”
她說著已淚流滿面。
他聽到這些,渾身一顫,心頭像在滴血。臨分手,他走上前去,和她握握手,心疼地說:“小妹!我感謝你!祖國會感謝你!”
她說:“多保重,咱倆隨時聯(lián)絡,共同戰(zhàn)斗!不過,咱倆還沒互報姓名,我叫黎秀水,今年22歲,本來是姓木子李的李,和李宗仁同宗同族,我爺爺叫李宗和,與李宗仁一個爺爺?shù)?。因為當時的戰(zhàn)亂和逃荒,我爺爺流落越南之后,才改成的黎姓?!?/p>
他點點頭:“我參戰(zhàn)之前的野外特訓就是在廣西臨桂李宗仁的家鄉(xiāng),等勝利回國時,我陪你去你的老家省親!”
她輕聲細語地說:“嗯嗯,我等著那一天。你還沒報你的姓名和年齡呢!”
“哦哦,我叫秦明山,今年也22歲!”
“這么巧啊,咱倆同歲??!”
這時,他腕部響起滴滴聲,她知道是來信號了,她說:“你接聽指令吧!我去鄰近的山頭為你值崗,為你放哨!”
3
千里戰(zhàn)線,萬炮齊鳴,狂風暴雨般發(fā)出壓抑已久的怒吼,正義之師的進攻速度,與特種兵的情報頻率幾成正比。大戰(zhàn)之前,黎秀水把敵方邊防前線的戰(zhàn)略要地作戰(zhàn)圖交給秦明山。秦明山半信半疑地交給了上級,結果證實全是真的。
第一場戰(zhàn)斗硝煙散盡之后,敵人撤退到了百里之外。盡管還有暗堡、暗洞潛伏著少數(shù)殘余敵人,但這一切黎秀水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她把敵人的暗道機關部署圖畫好標好之后,又及時交給了秦明山。接著一場火舌怒放的清理戰(zhàn)打響了。后續(xù)部隊很快把漏網的敵人基本上一掃而光。
秦明山和黎秀水暫時隱藏待命。吃完飯之后,二人擠在一條敵人留下的軍毯下安然地睡著了??墒牵驮谇孛魃秸脡艋觐嵉箷r,他激靈一下醒了,因為黎秀水正半裸著坐在他身邊給他脫衣服。
“姐,你咋這樣了?你的衣服呢?你脫我衣服干嘛?”
“咱倆的衣服都臟得不像樣子了!都有酸味了!山洞外就有山泉水,你脫了衣服我去給你洗?!?/p>
“你穿這樣去洞外洗衣服也不合適吧?即便沒有敵人了,還有途經這里的我們的戰(zhàn)士嘛,萬一被他們瞧見……”
“你不說三天后帶我回國嗎?我真不想臟兮兮地回去!即便不能衣錦返鄉(xiāng),也不能這么臟,對吧?”
“嗯,只要咱倆過了國境線,回到國內,我們就能夠找到新衣服,婚紗也不是什么難事?!?/p>
黎秀水一聽,笑得淚都出來了,指著秦明山的鼻子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可得說話算話啊,姐的婚紗就指望你了!”
“姐放心吧,等這次戰(zhàn)事結束后,我一定讓姐穿上漂亮的婚紗!只要姐愿穿!”
黎秀水臉紅了:“姐當然愿意了!這么多年,改名換姓孤孤單單地流落異國他鄉(xiāng),夢里都盼望能回國、能回家,能有個自己的溫馨的家!”
中國神話傳說中,有“洞中才三日,世上已千年”的說法,而對于黎秀水來說,這洞中潛藏的三天,她真感覺像是漫長的千年,盡管身邊有個英俊挺拔的同胞弟弟,但她依然盼望早點兒回到美麗的祖國,早點兒看到祖上的家園。
4
結束任務的三天之后,秦明山和黎秀水走出山洞,搭乘運輸車順利地返回祖國。在上級部門的安排下,秦明山換上西裝,黎秀水換上時令裙裝,干干凈凈,風風光光地返回廣西臨桂黎秀水的故土老家。
在當?shù)剜l(xiāng)政府和村委會的接待和陪伴下,秦明山看到,黎秀水的老家真的還有很親近的旁系親人,她大爺爺、三爺爺家的后人,都知道她家這一支流落到了異國他鄉(xiāng)。而且黎秀水的秀字就在族譜排字上,一說一敘都能對上號。近親們見到黎秀水非常親切,看到她帶來的氣宇軒昂的“男朋友”更是熱情備至。幾家近親爭先恐后地殺豬宰羊,請他倆聚餐留宿。并敲鑼打鼓、燃放鞭炮,聲勢浩大地陪黎秀水到李家的祖墳叩頭上香、認祖歸宗。
在鄉(xiāng)親們的引導下,秦明山也跟著黎秀水一同叩頭上香。月明星稀的深夜,她對秦明山說:“還是家鄉(xiāng)好!還是祖國好!我終于不再無根地飄零,終于有了歸屬和親眷,有了念想和愛戀!”
在臨桂的三天時間里,秦明山看得清、分得明,黎秀水不是陷阱,而是游子和赤子,是他的幸運和天使。他由原來的半信半疑,終于到了現(xiàn)在的親密無間和深深愛戀。
回邊境的車上,黎秀水淚水盈盈地問他:“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
“啥話?”他明知故問。
黎秀水認認真真地說:“炮火硝煙中,你曾經問我還沒定親吧?我說沒。你說,那你等我!等咱倆回國之后,你就能定親,就能有家!”
“這些我哪能忘了啊,我記得刻骨銘心!”秦明山眼眶一熱,他攥緊她的手說,“炮火硝煙中,因為你,我不僅撿回一條命,還撿回一個姐姐、一個戀人!可惜的是,這次咱倆回來還不能立刻完婚,還有新的任務等著我……”
就在他倆竊竊私語、卿卿我我時,軍用吉普拐向一條岔路,秦明山認得這條路,這不是直接回邊境線的路,而是要去司令部了。
前線司令部接到秦明山的情況匯報后,判定這個黎秀水不是施行“苦肉計”的敵人,而是令人心疼和敬愛的同胞。司令員當即決定要會見她,并私下通知了吉普的司機。
當司令員握著她的手,并摘下自己的軍帽給她戴上時,她的眼淚又嘩嘩滴落,泣不成聲。
司令員說:“你是一名好戰(zhàn)士!”
“我這次與明山一起出征,請首長等待我們凱旋的喜訊!”
司令員欣慰贊許地點點頭:“前線是需要你倆,不過,你倆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雙雙歸來!我不僅等待你倆凱旋的喜訊,還要發(fā)布你倆締結良緣的喜訊!到時候,我給你倆主持婚禮!我給你購置嫁妝!”
黎秀水熱淚盈眶。
司令員說:“別哭了,好閨女!今天我請客,而且請酒,為你們壯行!”
5
短短的三天時間,前線發(fā)生了不少變化。邊境線附近也發(fā)現(xiàn)了敵方的特種兵、小分隊和民兵組織??磥頂橙藳]有罷休,戰(zhàn)爭形勢比預料中的還要嚴峻。
夏夜的零時過后,邊界附近萬籟俱寂、鴉雀無聲,就連蚊嚶蟲鳴都一時銷聲匿跡了。他倆戴著熱成像夜視眼鏡,穿著隱身迷彩服,涂上防蚊蟲和毒蛇叮咬的特殊藥水,坐上充氣式無聲微型氣囊舟,悄然渡過兩國之間那條名叫麗溪的小河,又回到了雙方磨刀霍霍的前線。
按照預定的計劃,他倆還是分頭行動,她還得以原有的身份打入敵人情報系統(tǒng)的核心機構,以便獲得急需的情報。他自然成了她的助手和接頭人。
她和他擁抱吻別。
她抵達預定地點,調試儀器,用司令員親手交給她的微型發(fā)報儀向祖國發(fā)送了第一條信息:我是祖國千萬的坐標之一,需要的時候,請祖國向我開炮。她向祖國發(fā)送的第二條信息,便是重量級的軍事情報。我方部隊隨即凌厲出手,勢如破竹,排山倒海。
通往邊界的重要路段都在敵方火炮的射程之內,不甘失敗的敵軍,瞬間歇斯底里地發(fā)動了報復性炮擊。
一發(fā)炮彈呼嘯而來,秦明山翻過身來將黎秀水壓在下面,瞬間土石崩飛,硝煙彌散。秦明山撥開落在身上的土石,看到已經昏迷的黎秀水,他接連喊著,秀水,秀水,你醒醒!
黎秀水閉眼沒有反應,秦明山把手掌放在她的胸口上,隱約能感覺到她的心跳。
炮彈襲擊過后,山林中陷入了一片寂靜。秦明山將埋藏在樹下的充氣式氣囊舟取出來,用打氣筒快速給氣囊舟充滿了氣。此時他累得氣喘吁吁,依舊昏迷的黎秀水,躺在地上。遠處隱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秦明山瞬間便判定,這是衣服摩擦著樹葉發(fā)出來的聲音。他側耳探聽,他聽到了大量的腳步聲正在移動過來,就像一群狼正在走向它們發(fā)現(xiàn)的獵物。
秦明山仰臉看了看頭頂上的星空,這是一個明朗的夜晚,星星在眨眼,月光如流水一般蕩漾,薄薄的烏云在月亮周圍悄悄移動。他盯著圓盤似的月亮,想起了家鄉(xiāng)的夜晚也有這樣皎潔的月光。
秦明山嘆口氣,把她身上的微型發(fā)報儀摘下來系在自己的腰間,俯身抱著黎秀水放在了氣囊舟里,她安靜地躺在氣囊舟里,就像一個熟睡的孩子。
秦明山俯身拖起氣囊舟,朝著河岸邊走過去,這是一段只有二十多米的距離,秦明山卻覺得就比他活過的二十二年的時光還要漫長。岸邊的河水波濤起伏,發(fā)出嘩嘩的聲音,岸邊盛開著鮮艷的野花,彌漫著清新的花香。秦明山伸手摘了一朵花,放在鼻子邊聞了聞,這種讓人心疼的香氣在刺鼻的戰(zhàn)火硝煙里是多么珍貴。秦明山探身捧起一捧水,擦洗了黎秀水的臉龐,把這朵花插在黎秀水耳邊的頭發(fā)里。
他低聲說:“秀水,回家吧,家里人會在河對岸等你。以后會有人給你披上美麗的婚紗,你是天下最美的新娘。”
秦明山給黎秀水整理了衣服,他起身把氣囊舟推進河水里,氣囊舟在水波里轉了一個圈兒,便隨著涌動的水流朝遠處漂走了。秦明山盯著遠去的氣囊舟,那個和他認識不過十天的女人,他們在生死之間遇見了彼此。她是秦明山此生第一次愛上的女人,正在和他永別,沿著這條河向下,便是屬于自己的家。
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像無數(shù)條蛇一樣吐著信子朝他逼過來。秦明山摘下微型發(fā)報儀,調整好坐標,朝著祖國的方向發(fā)出了他作為特種兵的最后一條信息:我是祖國千萬的坐標之一,請祖國向我開炮!
張建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全委,濟寧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濟寧市首屆文化名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著有長篇小說、詩集、散文集十余部,曾在《青年文學》《文藝報》《小說選刊》等報刊發(fā)表作品700萬字,多次獲評國家級、省市級大獎。
責任編輯:王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