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仁君
春光乍泄,萬物復(fù)蘇,宋代詞人辛棄疾拖著大病初愈的身體,手拄竹杖,腳穿草鞋,向家門附近的田野漫步走去。他雖然不能遠(yuǎn)游尋春,卻可以在家門口感受一下春光。走著,走著,詞人看到了田野間無盡的春色,大片大片的野花正蓬蓬勃勃地盛開著,紅的紅,粉的粉,煞是好看。這些野花極其平常,卻顏色鮮亮,別有一番健康秀美的魅力,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從未如此強(qiáng)烈感受過的春意,使他獲得了意外的驚喜。詞人精神為之一振,身上的病痛也似乎減輕了許多,他返回屋內(nèi),展開紙筆,即興寫下了《鷓鴣天·鵝湖歸病起作》這首詞。其中“朱朱粉粉野蒿開”一句用語特別精妙,把野蒿花鮮明的顏色和生機(jī)盎然、隨處自由開放的特點簡潔地描繪出來,也把詞人與野蒿不期而遇時的喜悅心情含蓄地透露出來,大有“得來全不費功夫”的味道。
辛棄疾欣賞和珍愛的野蒿,其實是一種最普通、最平凡的植物,在植物世界中是最不起眼的存在。每天春天,萬物在陽光中熠熠生輝,田埂旁、堤坡下的野花野草像爭寵似的,在風(fēng)中肆意地?fù)u曳著身姿。野蒿草夾在其中,格外醒目,挺直身桿,搖擺著向人們打招呼。野蒿草有著極強(qiáng)的生命力,只要是有土壤的地方,都會有它的蹤影,就連石崖縫隙里一點點的土中,它也能茁壯成長。野蒿草長相平常、模樣清淡,柔弱的身姿、細(xì)尖的葉子,沒有特別驚艷之外,很難在人的心里留下什么印象,甚至有看一眼就忘的那種馬虎和忽略??此票拔?、弱小的野蒿,卻有著堅忍不拔、頑強(qiáng)拼搏的精神品質(zhì),清貧、質(zhì)樸、淳厚,見點陽光就燦爛,給點雨水就蓬勃,樸實無華,清新自然。野蒿與世無爭,隱匿于荒郊野外,悄無聲息地生長著,一枯一榮,循環(huán)往復(fù)。每年春天,野蒿子早早泛起綠意,向人們傳遞著春天的信息。野蒿子是有靈性的,它有春的絢麗,有夏的潑辣,有秋的豐碩,更有冬的蘊蓄,在這個世界上既最為平凡普通,又堅毅頑強(qiáng)。
野蒿子有著郁郁蔥蔥的顏植擔(dān)當(dāng),家族中黃蒿、白蒿、臭蒿、鐵桿蒿子,還有那些不知名的野蒿子,是大地上綠色的一部分,與萬千綠色植物一起妝扮著春天的美麗。野蒿子是普通的,但很多都上過《詩經(jīng)》?!奥N翹錯薪,言刈其蔞”中的“蔞”是蔞蒿,“予以采蘩,于沼于沚”中的“蘩”是大籽蒿,“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中的“艾”是艾蒿,“蓼蓼者莪,匪莪伊蔚”中的“蔚”是杜蒿,“呦呦鹿鳴,食野之蒿”中的“蒿”就是大名鼎鼎的青蒿?!墩f文解字》中說:“蒿,菣也。”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曰:“菣,香蒿也”,并舉例說:“菣,就是《詩經(jīng)》中的‘食野之蒿”;“郭樸云:‘今人呼為青蒿”。野蒿子是最為簡單的,但解釋起來卻是最為復(fù)雜的。由此,人們會由《詩經(jīng)》中的“食野之蒿”想到青蒿素,由“呦呦鹿鳴”想到了治療瘧疾藥物的發(fā)明者屠呦呦。
野蒿子看似脆弱渺小,卻有令人意想不到食用、藥用價值,可以視為是大自然饋贈給人類的珍貴禮物。野蒿子食用歷史很長,中國人早在兩千多年前就開始食用蒿子類野菜,不僅用來防治瘡疾,還將其用于制作青團(tuán)、粑粑等傳統(tǒng)美食。野蒿子還有很高的營養(yǎng)價值,不僅味道鮮美,而且富含人體所需的多種營養(yǎng)物質(zhì),具有藥食同源的特性,受到老百姓的喜愛。野蒿子除了作為食材豐富人們餐桌外,還具有解暑、截虐、涼血、退虛熱、除濕殺蟲等藥用功效,《本草疏經(jīng)》《本色通玄》《肘后備急方》等中華醫(yī)藥典籍中就有明確記載。明代李時珍認(rèn)為野蒿子是護(hù)肝之王,對肝臟有很多的保護(hù)功效,所以在他所著的《本草綱目》中就有記載。
相對來說,淮河之濱的壽縣人特別講究吃,對于野蒿子也不例外。采摘野蒿子的時間需要精準(zhǔn)把控,因為野蒿子是一種很“鮮貴”的野菜,適合人吃的時間很短。過早采摘,太嫩;過遲采摘,就長成了蒿子,采摘的最佳時間只有一周,民間就有“二月茵陳(通俗叫法)三月蒿,五月破來當(dāng)柴燒”的說法。一般在清明節(jié)前采摘時機(jī)最好。壽縣人吃野蒿子有很多花樣,一種吃法是,挖回來后去凈雜質(zhì),現(xiàn)吃現(xiàn)做,洗凈拌上面粉蒸熟,大蒜搗泥,撒上鹽和芝麻,澆上熱油,極是美味;還有另外幾種吃法,或蒸成菜餅,或蒸菜團(tuán),或涼拌,各取所需;還有將野蒿子晾干曬干泡水喝的,等等。
除了這些常用的食用方法,最有特色的還是壽州野蒿子粑粑,這里的家庭主婦都會做。做這道野菜的流程很講究,一般要經(jīng)過焯水、切碎、拌餡、煎制等多道工序。先是焯水,將采摘的新鮮蒿子清洗干凈,去除雜質(zhì),待鍋中水開,放少許小蘇打,把野蒿子放入鍋中焯水,清除蒿子里的澀味。大約3至5分鐘,等野蒿子變色即關(guān)火,再放入涼水中降溫。等蒿子涼下來,再放在砧板上用搟面杖敲打至軟,擠干水分,切碎,放入盆中備用。再是拌餡,蒿子粑粑餡子里放點臘肉會更香。把臘肉切成小丁,放進(jìn)鍋里翻炒,等臘肉里的油煸出,倒進(jìn)切好的蒿子不停翻炒,蒿子和臘肉餡子充分融合后,放少量清水、食用鹽,再放入蔥、姜、蒜、辣椒等調(diào)味品。最關(guān)鍵的一步,就是邊炒邊加糯米粉和玉米粉,按二比一的比例勾兌,直到餡料慢慢變干,能掛在鍋鏟上不掉即可。最后一道工序是煎制,等餡料涼下來,手感不燙了,就可以制作蒿子粑粑了。揪一團(tuán)餡料,在手掌上先搓成團(tuán),再壓成餅,放在平底鍋中炕上一會,等兩面金黃就可以起鍋了。
經(jīng)過一系列神操作,壽州蒿子粑粑就做成了。端上桌來,白凈碟子里盛放著的蒿子粑粑,色澤金黃,清香四溢,直讓人垂涎欲滴。挾起蒿子粑粑,蘸上調(diào)料,放入口中咀嚼,感覺外焦里糯,清潤爽口,唇齒間立刻有一股野草特有的清香溢出,房間里便充斥在這好聞的野草的香氣里。幾個蒿子粑粑下肚,頓感神清氣爽,仿佛又回到闊別已久故鄉(xiāng),在那曾經(jīng)走過無數(shù)遍的田埂上尋覓、嬉戲、撒歡……
味美蒿子正當(dāng)時。壽州蒿子粑粑是家鄉(xiāng)的味道,是春天的味道,更是人間清歡的味道。從野草變成野菜,從田野走上餐桌,一株小小的野蒿經(jīng)歷了太多的滄海桑田、時序輪回,現(xiàn)代人比古人有了更多的口福。八百多年前的詞人辛棄疾先生,沒能享受到野蒿子的味道,終是遺憾,如果他能品嘗到今天的壽州蒿子粑粑,不知道他老人家會作何感想。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