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立國
臘月二十八這天,許三爺把儲存的里口山的特產(chǎn)——蟠桃兒,去市里給兒子送點兒過年。今年,小兩口雙雙下崗。兒子為了把年過得充足富裕些,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大堆鞭炮,要擺個攤兒賣鞭炮。就在這時候,兒媳得到消息:為了提高人民生活質量,優(yōu)化自然環(huán)境,今年過年禁止燃放鞭炮。兒子一聽,一下子傻眼了。人若不得志,喝口涼水都塞牙,干啥啥不順。積壓了一大堆的鞭炮 ,也不能賣了,這可咋辦?沒有辦法,只好等著銷毀了。正當這個時候,許三爺來到兒子的家,兒子說:“爸,你挑一些帶回家,崩一崩窮氣,沒準兒來年就轉好運了呢?!痹S三爺認為兒子的話言之有理,再說山里人過年缺這玩意兒,沒準兒還能在左鄰右舍賣一些呢,對付個路費錢還是辦得到的。這樣想著,他就挑了一堆,捆扎起來,裝進自己編的背簍里。
他知道兒子的生活比自家強不到哪兒去,也沒打算在兒子家喝酒,便去了汽車站。心想,一個小時就到家了,也餓不到哪里去。誰知,他剛要上汽車就被攔下來——鞭炮是易燃易爆物品,不準帶上汽車。這下子,許三爺像牛犢子叫街——蒙門了。這么多的鞭炮,少說也值幾百元呢,活人不能讓尿憋死,我不坐還不行?一賭氣,許三爺要抄近道翻山回家。
許三爺想,不坐車而省下的五元錢,等肚子沒食了,走不動了,就買飯吃吧。嘿,車錢省了拿來吃飯,不虧。不過,花了錢得選扛餓的吃??伤贿B走了四五家飯館,除了高檔飯菜,沒有便宜實惠的。許三爺正打算去買幾個麻花充饑時,突然聽到一家飯館門外站著的服務員在喊:“開業(yè)大酬賓,喝酒不要錢?!痹S三爺聽罷頓時眉開眼笑,有這等好事?不是騙人的吧?當他核實準確后,便進去找了個座位坐下,點了一盤麻辣豆腐,一個拍黃瓜。這兩個菜雖然不算貴,但寒冬臘月缺青菜,黃瓜尤貴。許三爺一聽服務員報價,嚇得直嘖嘴,連忙改口說:“那就一個菜吧,有豆腐就行,豆腐是咱莊稼人的家常菜,有酒也行了?!狈諉T說:“不點菜白喝酒也行。”“那哪成呢?這樣我不占你們的便宜了嗎?五元錢正好買個豆腐菜,白喝你的酒,管夠就行!”許三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酒瓶子”,一瓶酒解渴,兩瓶酒潤胃,三瓶酒才能喝出點兒滋味。這回遇上了免費的酒喝,多喝點兒酒照樣頂飯。
許三爺一小塊一小塊地品嘗著豆腐,大口大口地喝酒,足足喝了四瓶子白酒,喝得滿屋子人光瞅他了。但他不以為然,心想,瞅啥,不是說喝酒不花錢嗎?你有能耐也喝這些?可惜你沒這個口福,誰笑話誰呀?許三爺一直喝到瞅人都雙影了,窗外滿天飄著雪花,而他卻以為是冰冷的雨點。喝到這個時候了,他才戀戀不舍地走出飯館。
沿著一條山間小道走,小道積雪沒膝深,他邊哼著小調邊踩雪,只當消食醒酒了,暈暈乎乎地走了兩個小時,累出一身透汗。這時,天色已經(jīng)黑暗下來了,許三爺順腳走進了野狼溝。村里人都知道,野狼溝可不是輕易能走的。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時候,這里的狼成群結隊,動不動就劫道,沒有七八個人結伴行走,很可能會被狼群吃掉。但到了七十年代后期,由于里口山開發(fā),狼群也藏不住了,都躲到深山老林謀生去了。這樣,家鄉(xiāng)人也敢走山路了。不過,許三爺夜里一個人走野狼溝還是有些膽怯,便哼著小調給自己壯膽兒,武松打虎的《大氿歌》的詞兒唱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多生兩條腿,盡快走出野狼溝。
突然,許三爺覺得有人拍自己的肩膀,頓時打了個寒戰(zhàn),《大氿歌》的小調也停了,一緊張,酒醒了一半兒。他暗想,如果是過路人,拍一巴掌就該拿開,可這巴掌為什么死死地按著不放?莫不是真的遇上了狼?小時候,許三爺常聽大人講,狼這東西狡猾得很,劫道時悄悄地尾隨著行人,趁人不備猛地把前爪搭在人的肩上,通常人以為是熟人開玩笑,習慣性地一回頭,恰恰中了它的詭計,被它死死地咬住喉嚨,就像草捆子般地倒下去,哼都不哼一聲,蹬一蹬腿就沒氣了。許三爺想,我才不能中你的圈套呢,你搭你的肩,我就是不回頭,況且背上的背簍隔著呢,你想掐我的后脖頸也費點兒事,戴草帽親嘴——差遠了!
就這樣走了幾十步遠,許三爺聽到后背的喘息聲越來越重,一股難聞的腥臭味兒撲鼻而來,許三爺斷定自己是遇到狼了。他后悔不該夜走山路,可是想回去也晚了,又不能等死,得想個辦法對付它才是,再狡猾的狼也斗不過人!這樣想著,他悄悄摸出打火機,狼最怕火光,它肯定會嚇跑的!隨著啪的一聲響,許三爺手中的打火機噴出一個火苗,許三爺就勢一揚手,肩膀上的巴掌被燎了一下,隨著嗷的一聲尖叫,許三爺聞到了一種火燎毛的焦味兒,肩上的巴掌也松開了。許三爺閃身一瞧,我的天,離他不遠處果真有一只狼,正瞪著綠瑩瑩的眼睛瞧他呢。狼剛才讓火一嚇,跳到一旁正左顧右盼地觀察動靜呢!許三爺想多點一會兒手中的打火機,一是嚇狼,二是照亮,趕緊趕路才是上策。無奈手中的打火機才燃了那么一小會兒就燙手了,他下意識地一甩,打火機滅了,眼前漆黑一片。那狼見沒了光亮,一時也沒敢撲上來,而是嘴里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繞著許三爺兜圈子。這畜生讓許三爺既恨又怕,他喝了飯館的酒,那是兩相情愿。眼前這該死的狼比他更摳,一分錢不掏就想白吃我,沒門兒!若是有堆干柴草就好了,我攏個火堆兒,熬到天亮就不怕了,反正我飽漢子不管你餓漢子饑??墒?,借著剛才的亮光,許三爺已看清四周除了茫茫的白雪和樹林外,根本沒有干草!就這樣,許三爺走一步,那狼也跟著走一步,許三爺停下來,那狼就像人一般地蹲坐在雪地上,瞪著綠瑩瑩的眼睛瞧著許三爺,好像說,死到臨頭了,看你還能想出啥法子!這狼是想先摧毀許三爺?shù)囊庵?,然后再下口把許三爺吃掉。這時,許三爺看準一棵老柞樹,想爬上去,既能背靠它歇息,還可以防備狼從背后襲擊。
那狼真是狡猾,見許三爺靠住了老柞樹,也不繞圈子了,面對面地和許三爺大眼瞪小眼地耗起來。許三爺心里此時已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平時打狼的故事聽得很多,可真遇上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么多辦法聽起來挺有意思,可到了現(xiàn)實中根本不管用。哎呀,不就是只狼嗎?比狗強不了多少。就憑我這一百八十斤的重量,壓也能壓死它,況且我還有胳膊有腿?!端疂G傳》里的武松用拳頭都能把猛虎打死,我還斗不過一只狼?如果被狼咬傷、咬死,豈不讓兒孫們恥笑?我也學一學山東老鄉(xiāng),來個徒手擒狼!這樣想著,許三爺?shù)哪懽哟罅?,心里也平靜了許多,兩個拳頭攥得緊緊的,眼睛也瞪大了。又一想,狼可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不允許往死里打呀,打死它犯法呀!它咬死我便是白咬,我要打死它可要吃官司——罰款??!他一想到罰款就渾身哆嗦,那可是血汗錢哪!
也不知是嚇得還是凍的,許三爺喝的四瓶白酒早就隨著冷汗蒸發(fā)了,剩下的只是透心涼!不知不覺,他“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在寂靜的山林里顯得格外響,把那狼嚇得一哆嗦,連忙跳出三四米遠,卻又蹲下來看究竟。啥,這東西怕噴嚏,許三爺大喜,這個好辦,便朝著狼的方向張開大嘴準備打噴嚏。可這也不是想打就能打出來的,干張嘴,就是噴不出來,最后累出一個屁,又把狼嚇一哆嗦,瞪著綠瑩瑩的眼睛朝許三爺看。它或許在想,這回你黔驢技窮了吧?有能耐倒往出使???我隨時準備接招兒!
許三爺真的想不出高招了,唉,要是有一百個打火機,燒完一個燒第二個,一直點到溝口就瞅到家了,就可以喊人了……想到打火機,許三爺頓時又來了精神:背簍里有鞭炮啊,什么過年不過年的,還是先把狼趕走保命要緊!他一伸手,從背簍里摸出一支長長的“夜明珠”,趕緊打開打火機,點上火,就見那狼身子挺了挺——許三爺樂了,哈,這畜生也有怕的玩意兒呀!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讓你免費聽個響!說著,他把“夜明珠”點燃,一眨眼,就聽“砰”的一聲,頂端躥出一團火,到半空散開。那狼被嚇得吃了一驚,扭頭躲出三四米遠,又在雪地里蹲下了。
許三爺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了,自言自語道:“我不打死你,用鞭炮嚇死你,這不會罰款吧?”這樣想著,他把“夜明珠”的長筒當槍使,瞄往狼的方向,好家伙,又是“砰”的一聲響,禮花貼在狼的屁股炸響,狼發(fā)出一聲低嗥,猛地回頭向屁股后的光團咬去,卻什么也沒咬到,又躥開了幾米遠。
許三爺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不慌不忙地將禮花筒瞄著狼打,一連發(fā)出七個響。這下子狼熬不住了,扭頭往附近的林子里逃。許三爺又燃放了一掛小鞭,聽聽聲音,知道狼并沒有逃遠,就在附近埋伏著觀察動靜呢。他知道這打火機未必能撐多久,就一邊放鞭炮一邊往溝頭撤,一直撤到溝頭,手中的鞭炮也沒敢停放。
村里人睡夢中聽到野狼溝里的鞭炮聲,覺得奇怪,就相約順著聲音尋到溝頭,看見許三爺一個人忙三火四地放鞭炮,邊放邊顧頭不顧腚地往村里跑,便奇怪地問:“許三爺,你這是唱的哪出戲?”連喊幾聲沒反應,大家以為他是夢游,不敢驚動。其實,許三爺是嚇傻了。
許三爺夜半遇狼的事,當夜就被村主任報到鎮(zhèn)上。第二天一早,市里就派電視臺的記者來采訪。電視臺的記者到現(xiàn)場察看,果然有狼的足印,前后左右地好一陣忙活,鎮(zhèn)里主管林業(yè)部門的領導說這是退耕還林的結果,三十年不見的“老對頭”又回來了。這還不算,林業(yè)部門還獎勵許三爺一千元,表彰他保護野生動物的功績,還讓他坐上鎮(zhèn)長的車到電視臺錄節(jié)日,說是讓他在電視上和全市的觀眾見見面。
這下子可把許三爺美得不知說啥好了,光張著大嘴傻呵呵地樂。他心里想,因禍得福了,白喝一頓白酒、和狼過了一次招兒不說,到電視臺露了一把臉,林業(yè)部門還給了一千元“壓驚”錢,這都是我許三爺時來運轉的好兆頭哇,說不定今年還能攤上啥好事呢!錄完節(jié)目,林業(yè)部門的領導用專車把他送回家,問他還有什么要求。許三爺也沒客氣,張口就說:“我為保護野生動物,把過年的鞭炮提前放了,你們得給我補上。我知道哪兒有賣的……”其實,他心里想著兒子那里還積壓著鞭炮呢,想讓兒子也沾他點光哩!就這樣,許三爺趕狼的新鮮事兒,就像長了腿似的,大年初一就在全市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