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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芽

2024-06-23 06:58:03袁卓婷
劍南文學(xué) 2024年3期
關(guān)鍵詞:母雞雞蛋爺爺

袁卓婷,女,90后,現(xiàn)在綿陽市三臺縣某學(xué)校工作。本小說為處女作。

1

一粒一粒的雪,擁擠而排斥,它們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進于天地之間。沒有目的,也不知道結(jié)局,只是安安靜靜地做著雪。它們趕了一整夜的路,在一個稀松平常的清晨,鋪滿了整個山谷。米芽伸展四肢,像一只經(jīng)歷了漫長冬眠的烏龜。接著,她從石板一樣堅硬冰冷的被窩里鉆出來,穿好衣服鞋襪,高高興興地走到了屋檐下。落在泥地里的雪已不復(fù)存住,只有柏樹橫生的枝丫上和鄰居家低矮柴房的青瓦上,再就是還沒入冬就盡數(shù)枯黃的茅草上,鋪陳著一團團的雪,像一群困著的肥潤慵懶的白貓兒。

水都凍上啦。米芽走向院墻下的水桶。她把手伸進去,輕輕敲擊冰面。她用力按下去,水翻個面兒涌上來,就得到了一個圓圓的、透明的月亮……把它舉起來,兩只手捧著,去照太陽的光。月亮里有許多小泡泡,米芽想要湊近去瞧瞧??墒窃娇拷吹箍床磺搴竺娴氖澜?。月亮在米芽的指腹下融化了,水像蚯蚓一樣順著米芽的手臂扭動、爬行,鉆進了她的衣袖里,她打了個寒戰(zhàn)。

米芽!米芽!

奶奶總要大聲地呼她。

因為她八歲了,仍舊不說話,奶奶時常懷疑她是不是聽得見。那喊聲把米芽嚇了一跳,冰月亮砰的一聲掉在地上,迸裂開來。奶奶的脖子上系著一件舊衣服,手中拿著一把裁布用的黑色大剪刀。

剛開始,米芽總是把奶奶的頭發(fā)剪得坑坑洼洼,像狗咬出來的。剪刀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響,奶奶拿起掉落在腿上的一縷頭發(fā),對米芽說,你瞧它灰撲撲的樣子,像不像鴿子的翅膀?她在問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期待得到回應(yīng)。

米芽的媽媽在生下她的那個霧氣迷蒙的深夜——也可能是凌晨離開了。那個女人在漫長的初產(chǎn)中竟然沒有發(fā)出一丁點兒的呻吟。奶奶什么也不知道。是祖祖首先發(fā)現(xiàn)了這個光溜溜的可憐孩子,她渾身青紫地躺在干涸的血斑上,一只小手還抓著肚子上的一小節(jié)臍帶。祖祖連忙扯下枕巾把她擦干凈,捂進懷里。她軟綿綿的,像一小坨面疙瘩。

米芽從生下來就沒有發(fā)出過任何聲音,就算是哭聲都從未有過。奶奶想起了米芽的父親,她的二兒子。那個孩子從落地開始就整夜整夜地哭,抱著也哭,放下也哭,就連含著乳頭也不能完全斂住哭聲?;蛟S他把米芽的這一份兒也哭完了吧。

奶奶時常像挑棉籽兒一樣去捻開那些過往的日子。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希望自己空空蕩蕩,像灶膛里的火,默默燃盡,最好灰都不留。她理解女人的不辭而別,她擔(dān)憂那個孤身上路的女人,她希望女人能夠早日歸來。

米黃的油菜稈整齊碼放在屋檐下,旁邊搭了一張絳紅的圈椅,祖祖坐在那里。情況好的時候,她是一個長久等待的姿勢。衰老使她的動靜越來越小。她的喉嚨里仿佛塌著一塊厚實的石板,聲音從這塊石板縫里鉆出來,既含混又無力。比如說,當(dāng)她想呼喚奶奶瑞秋的時候,發(fā)出的卻是“喂——啾——”。這怪異的聲響和她抻長的脖子使她像極了一只抱著膀子坐在圈椅上的大鵝。但是沒關(guān)系,奶奶不會令她等待太久,反而是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快速把東西遞到祖祖的手里。

醫(yī)生是奶奶請到家里來給祖祖看病的,奶奶從不涉足對岸。就算時間過去了那么久,就算那棵曾在風(fēng)中鼓掌的小白楊已經(jīng)長得高大且偉岸,已完全顯出一副值得信賴的樣子來,奶奶仍舊對那條小河充滿了恐懼。

醫(yī)生說,引導(dǎo)老人產(chǎn)生更多的自主思考,能夠有效減緩她的遺忘。也只是減緩而已,沒有更好的辦法。奶奶說她知道了,可實際上卻從不干涉祖祖的遺忘。她并不認(rèn)為這是件壞事。她甚至希望這個過程能夠更快些。

她甚至希望祖祖就活成個嬰孩兒,不再總問她那個問題:他好久回來?

堂屋中有一張木梯。那些原本要留著給大兒子蓋房娶妻的寬闊平整的木板如今仍安放在梁上,只在樓板的一角開出一扇向上的門。那次米芽玩到天黑透了才回家,明黃的光從樓梯口灑下來,透過長長的走廊望去,她幾乎以為自己窺見了另一個世界。

米芽是推不動這扇半空中的門的,她力氣不夠。所以,為了上去,米芽費了不少心思。她先爬上杏樹,再跳到茅草屋頂上,接著是偏房的二樓……伴隨著松脆的斷裂聲,米芽踩在擠擠挨挨干透了的玉米稈,還有卷成一把把的竹枝上,盡管它們會生出看不見的蟲子,米芽仍喜歡躺在里面。溽熱的夏天里,風(fēng)穿過柴草,溫和地吹拂著她。

奶奶不會讓祖祖長久地離開她的視線。她就像祖祖的影子。

奶奶去收谷子時,也會給牛套上板車,把祖祖拉到田埂邊去坐著。這時米芽就會抱著小黃狗鉆進閣樓。她在其間探險。她盤腿坐進籠屜駕駛飛船,谷倉就是她的末世避難所,陽臺外面住著的鴿子就是她的通信兵。浩渺無常的時間盡頭是一個閣樓,此刻它包容著一個女孩和她的小狗,慈愛地看著她如何征服世界。

最先被征服的是一個笨重的紅漆木箱,米芽把它拖到了亮瓦下面。她看見了一張黑白照片,于是對著光,仔細(xì)辨認(rèn)。哦,這個是奶奶。田野里彌漫著青草的香氣,奶奶站在水田里,彎著腰不停地用鐮刀收割稻子。米芽一蹦一跳地去抓草蜢子,她已經(jīng)全然忘記了自己懷中的照片。它的一角從米芽的兜里探出來。

奶奶責(zé)備米芽。

她一時看不出來奶奶是不是真生氣,只好束手束腳地站在水田里,等待奶奶給她更多的信號。終于奶奶笑著指向照片中穿著立領(lǐng)黃呢中山裝的男人說道,這是他上戰(zhàn)場之前留下的。

奶奶把米芽抱到田埂上坐著。

她要講述了。

這年初春,老祖爺不顧爺爺?shù)姆磳?,帶著一家逃離十里洋場,溯江而上,終于在那個草長鶯飛的初夏來到這里。老祖爺?shù)趿撕?,以此懺悔,以此和自己的家庭、和那個時代做一個切割。為了證明自己,也為了表明這個家庭還可以為新的時代奉獻更多,爺爺去了前線。除了祖祖和奶奶,整個村莊都曾因他而由衷喜悅,人人稱贊他是英雄,人人禮遇他的家人。

半個月后,奶奶發(fā)覺自己懷孕了。

這就是祖祖的記憶停留的地方。奶奶回頭看了一眼端坐在板車上曬太陽的祖祖,她正用兩只手指捻著蓋在膝上的薄毯。她愿意記著的永遠(yuǎn)都是那年初秋,她二十歲的孩子,戴著紅花,穿上軍裝的意氣風(fēng)發(fā)。送行的鼓點振奮人心。

再往后,再往后就不說也罷。奶奶提起鐮刀走進水田。

2

祖祖活動的范圍越來越小。無論是她的肉體還是靈魂。她的生命從這一端走向另一端,已近乎一個圓圈。這個圓圈或者是她整日抱在胸前的一雙手,又或者是她空空如也的背簍。

祖祖總是要背著背簍,搖晃著她的一雙小腳去尋找柴草。黃狗會跟在她的身后,她并不能走出多么遠(yuǎn)。她的氣力背著她一點點溜走了,像泉眼前的細(xì)沙,像深秋的清晨被陽光照散了的霧。而她全然不知。她的目光往往落在那些匍匐的枯葉上,而對于林中屹立的樹木,她是毫無辦法的。像她那樣老的人,只有平躺下來,才可以看得見天空。

下了一場大雨,米芽站在屋檐下。小河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條大江,兩岸的稻子全都被淹沒了,只有那棵高大的白楊樹還端站在風(fēng)雨中拍打著手掌。米芽猛然記起奶奶的那句話。她說,那可不是一條小河。千千萬萬向往著自由的大魚小魚順流而下,也或許,它們是被巨大的力量裹挾著。但不管怎么樣,它們至少看起來是前赴后繼、視死如歸的。卻在一個無名山坳中的一條無名小河里,被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俘虜了。

米芽拎著一簍魚兒興奮地跑到奶奶面前。奶奶臉色一變,把她按在膝頭真心實意地抽打了一頓。閃電鞭打山脊,米芽仿佛感受到了切膚的疼痛。她從來沒有挨過揍,她把牙齒緊緊咬住。她想哭喊,或者求饒??墒撬裁绰曇粢舶l(fā)不出來。她劇烈地扭動身體,好不容易才脫了身。奶奶卻又迅速地鉗住她的雙臂,對她說,那可不是一條小河。

洪水退去之后,米芽的學(xué)校沒了。它消失在了這一場雨里。從前米芽上學(xué)的時候經(jīng)常得背著盆兒。屋頂?shù)拿┎菖锷下┫聛淼挠辏粫旱未鹨幌?,一會兒又滴答一下。教室里的臉盆何其之多,搪瓷的、塑料的,花的綠的,清脆的、沉悶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乒乒乓乓。她哪有心思聽課呢?她想出去看看美人蕉都開了沒有,要是都開了,那就把它紅艷艷的花兒摘下來,倒個面兒放進嘴里嗦一下,甜絲絲的。皂角樹上的皂莢掉下來了沒有?撿一些回去,就可以給奶奶洗衣服用。那面山上的野柿子熟了沒有?甜的只有那么一點兒的皮兒,卻要吐出多么大的幾個核。米芽總是想著。

現(xiàn)在小學(xué)校沒有了。她每天都得趟過小河,走路去鎮(zhèn)上上學(xué)。鎮(zhèn)上有青石板路,屋檐下的雨穿過了好幾個世紀(jì)將這小巷沖刷得無比熨帖和干凈。也有一條河,它要大得多,橋下盛開著淡紫色的清香的鳳眼蓮,它肆意妄為地鋪滿幾乎整個的河面。可是,米芽并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心里升起喜悅,新學(xué)校的圍墻太高了,也沒有鮮紅的美人蕉,也沒有皂角,也沒有野柿子。米芽獨自一人在路上,她走得很慢,常常還沒有走到學(xué)校,人家都已經(jīng)放學(xué)了。

她在小鎮(zhèn)上飄蕩。這是她第一次離開村莊。

3

有那么一個天亮之前,米芽醒來了,祖祖還在熟睡。她輕輕地翻下床。豬圈屋里的大鐵鍋撲嘟撲嘟地往外冒泡,黃色的火光在奶奶的臉上輕輕跳躍。她的頭發(fā)掃著肩膀,平平整整,仿佛比著木工的墨斗剪出來的一樣。她看見了米芽,接著墊著帕子把煨在鍋邊上的搪瓷碗取出來,里面是一個紅薯和一只雞蛋。這是奶奶每天給米芽準(zhǔn)備的早飯,紅薯偶爾會換成玉米,換成面餅,雞蛋永遠(yuǎn)是雞蛋。米芽在心底里嘆了口氣,她早就吃膩了雞蛋了。奶奶沒有看見米芽思量的目光,她站起身,把掛在柱子上的煤油燈遞給米芽,讓她去看看祖祖。

米芽撩開帳子,祖祖還睡得香著呢。

于是米芽輕手輕腳地走向偏房。這里曾經(jīng)是她父母的居所,而現(xiàn)在里面住著一群雞。米芽貓進了雞圈里,她要把碗里的這一顆雞蛋拿去藏起來。她把雞蛋藏進那個廢棄的土灶,又從墻角抓一把干透了的油菜殼把它掩藏起來。米芽完成了她的杰作,蹲在灶眼前細(xì)細(xì)地咀嚼紅薯。

似乎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米芽聳了聳鼻子。她還在疑惑時,聽見了奶奶的喊聲,短促且堅決的一聲,“媽!”

火苗抓著竹編的隔墻迅速奔向屋頂,那竹片被蟲蛀壞了,粉塵在火光中沙沙地飛著。早起的人們看見火光,提著桶、端著盆趕來。奶奶灰頭土臉地把熟睡著的祖祖背出來時,米芽正捧著小半個紅薯迷迷茫茫地站在院墻下。奶奶小心翼翼地把祖祖放在院子里的那把絳紅色圈椅上,像是在放一顆溫?zé)岬能洑るu蛋。她顫顫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祖祖的鼻子下面。過了好一陣,她才出了一口長氣。

米芽一把抱住奶奶的腰,她知道自己惹禍了。奶奶怎么是向下長的呢?米芽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奇怪。奶奶似乎變矮了。她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奶奶。她發(fā)現(xiàn),奶奶額前的頭發(fā)被火燎得卷曲起來,散發(fā)出一陣雞毛著火了的味道。

從米芽記事以來,祖祖就一直糊涂。她煮飯的時候,不知道要放水,時常把銻鍋燒出一個大窟窿?;蛘?,她能夠在圈椅上坐一整天,把一團線從線轱轆上繞成一個球,再把這個球重新繞回到線轱轆上面去。翻來覆去做這個動作,忘記吃飯,也忘記睡覺。

奶奶另外收拾出床鋪,把祖祖抱了上去。三雙鞋臥在窗前,米芽發(fā)現(xiàn)自己的鞋比奶奶的小,又比祖祖的大。這個發(fā)現(xiàn)使她增添了一種什么哀愁似的。她感覺床在輕輕晃蕩,想要抓住一點兒什么。醒來的時候,她抓著的是祖祖的手。祖祖靠坐在床頭。她聽見祖祖喊出了奶奶的名字,一聲比一聲清晰響亮。這些以奶奶的名字排頭的句子串聯(lián)在一起,像是在吟誦某首激昂的詩歌,又像是在贊頌。

人們常對奶奶說,你好哦。

你好得很哦。

你做得夠意思了哦。

就這樣就可以了哦……哪個還能說一句你不對嗎?差不多了哦……

瑞秋,我看是差不多了。祖祖對奶奶說,他要回來了。

她清醒的樣子完全足以否定從前的種種。她從來沒有在清晨奔走過,也從來沒有燒爛過家里的銻鍋。她也從來沒有用她的三寸小腳打量過任何一棵飛蓬草。

豬餓得將石槽拱得滿圈跑,雞都飛到山上去了。因為奶奶什么也沒有給它們吃。在這一天里,她費盡心力,砍倒了一棵大柏樹。

4

她生下第二個孩子的時候,祖祖把胎盤埋在了一棵銀杏樹下。每年深秋,那密密挨挨的青綠色的蝶翅般的葉子里常常綴滿了柿黃的白果。她總舍不得看它們皺著臉皮跌撞著滾進泥土里。有時她細(xì)細(xì)想來,總覺得這不是個念想,而是一個詛咒。

這兒的確有這樣一個習(xí)俗。

把孩子的胎盤埋在一棵可靠的樹下。這樹得是端莊的、筆直的。這寄予了父母們望子成龍的殷切期盼。當(dāng)孩子遠(yuǎn)行時,父母看見樹就看見了孩子。更重要的,它得是成材的。要木質(zhì)細(xì)密,質(zhì)地堅韌。當(dāng)有一天,孩子累了,想要永遠(yuǎn)睡下時,就讓他的后人用這棵樹為他造一個方方正正的屋子,讓他可以從容地睡下去。

一天一天,她不知道自己忙碌著的究竟是什么。

太陽和月亮一升一落,田里的莊稼一長一伏。時間走過去了,就跟它沒有目的地似的,繞一圈兒,它又轉(zhuǎn)回來了。昨天和今天沒有什么不同。只是好奇怪,孩子的衣袖又短了。她在向下,孩子在向上。她是根,孩子是葉。

禁不住回想,關(guān)于孩子的回憶總歸是太薄了。好像上一秒,這孩子還在她懷里吃奶,把一只腳翹到她的下頜邊,嘴里嘰嘰咕咕的,含著乳頭都堵不住他細(xì)細(xì)密密的話。后來他問起自己的父親。只有夜深人靜時,她才敢拿出照片和勛章,一順兒排開來向他證明:這是他的親生父親,這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孩子會驕傲地抬起頭,用一雙神氣的眼睛對著她笑。

油燈搖曳,他實在和他真正的父親有著同樣的眼睛。

而真相,是淺色的雪里紅,一點兒也不能挪窩。她看著孩子發(fā)芽、開花,經(jīng)過漫長的黑夜,緊緊地,抿著嘴,不說話。沒有人能夠阻止一顆土壤下的種子。她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輩子隱瞞下去。她原本以為孩子長大了自然就能接受了,沒想到米芽剛被她媽媽懷上不久,二兒子就偷偷離開了生養(yǎng)他的村莊。

有風(fēng),撲簌簌地吹,有小白楊的葉子落下來,飄進了小河里。

奶奶告訴米芽,這是爺爺?shù)哪强脴洹?/p>

真是一棵高大、筆直的柏樹啊,它現(xiàn)在被剝光了樹皮,白嫩地一截截地安放在小河上了。奶奶一鍬一鍬地往樹干上填土、拍實。之后她在橋上來回走動,每一步都用盡了力氣。那些土像是都跑進了米芽的心里,她覺得好像被什么塞滿了,又好像很空曠、無趣。

她喜歡樹,也喜歡爺爺院墻外的兩棵紅豆杉。

那時米芽猶疑許久,不敢去敲門。她張望著門楣上的那一顆巨大的紅色五角星,隱約感受到背叛的痛楚。不是的,她心里想著,只是去看看,或許不是爺爺呢?在很長的時間里,她每天放學(xué)后都蹲坐在紅豆杉的花臺上等上一會兒。直到樹上的果子由青綠變得鮮紅,再一顆顆地掉下來。她仍舊沒有去敲那兩扇從來不鎖的門。

電話是米芽陪著奶奶去接的。

那天清晨,廣播里先是響過一陣嘈雜的戲曲,米芽還沒來得及聽清楚,里面又傳來噗噗的拍打話筒的聲音。村長說,瑞秋瑞秋,聽到通知,聽到通知,馬上過來,馬上過來,有你的電話,有你的電話。

奶奶帶著米芽走了很遠(yuǎn)的路。

豐盈的露珠兒打濕了米芽的褲腳。

她們守在一個蓋著白蕾絲方巾的紅色電話機前等待。她的褲腳仍滴著水,電話卻已經(jīng)掛斷了。至于電話的那頭說了什么,米芽無從猜測。奶奶也什么都沒有告訴她??煲x開時,村長拉住奶奶。他說,瑞秋,算了吧??烊炅恕棠潭⒘怂靡粫海判χ鴨柕?,算了?跟哪個算了?

米芽覺得自己當(dāng)然知道是說哪一個呢,因為她的耳邊每晚都會響起奶奶指名道姓的咒罵。

沒過幾天,米芽放學(xué)回到家時,一個身形瘦削、滿頭白發(fā)的老人正站在杏樹下。覺察到身后有人,他轉(zhuǎn)過身,米芽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在她的心中,他們早就熟識了。她從渾濁的水田中拾起遺落的稻穗,如今這些多年前的種子見了風(fēng)見了雨,總歸是要發(fā)芽的。

米芽拉他的手,擁抱他,把頭歪在他的肩上,蹭他的臉。忽然她一下子驚起來,慌忙地偏過腦袋。哎呀,爺爺少了一只耳朵。剎那間她想著,是被老鼠吃掉了嗎?她們家里每天偷吃豬食的老鼠,長得肥頭大耳,行動卻很迅速。奶奶把鐵棍兒的一端磨得尖尖的,在那小樓上叉老鼠,一叉一個準(zhǔn)兒。只聽得老鼠們的腳在柴草上踩出慌亂的聲響,很快,奶奶就要拎著串滿了老鼠的鐵棍兒從木梯上下來了。把這些老鼠的皮扒干凈,腌上調(diào)料,第二天放進嫩竹筒里,用荷葉封口,再淺淺地埋在灶灰里煨熟……米芽心里想著鼠肉 ,又想著爺爺?shù)亩洌哪樕铣尸F(xiàn)出了復(fù)雜的神情。

奶奶這時回來了。

在米芽的想象之中,爺爺和奶奶的見面必須是劍拔弩張的。可事實上他們卻溫和而客氣,就像校長接待領(lǐng)導(dǎo)。八句話,八個“請”,米芽掰著指頭在數(shù),數(shù)得淚水流。

請問,你是?

是的。請坐吧。

對不起呀,對不起你們呀……

請不要這么講,請起來……請回去吧!

請原諒我,請寬恕我,我這次回來……

回來?不,你回不來!

這是我的家呀!

已經(jīng)不是啦。你的家在那個島上。你還是請回吧!

他蹲到圈椅前,拉住祖祖的手——

媽,媽媽……

祖祖緩緩轉(zhuǎn)動灰白的眼球,目光聚焦到他的白發(fā)上,很疑惑——

誰???

他感到腰背沉重,似乎有什么東西牽制了他,使他無法站立。于是他順勢跪下去,跪在他媽媽的面前。

他不停地磕頭,磕頭。他的樣子很像米芽不知道玩死了多少只的磕頭蟲。他是要把腦袋磕碎還是把地磕穿?

米芽呆呆地看著,看著,打起了哈欠。她瞌睡來了。當(dāng)她從迷瞪中醒來,他已經(jīng)走了。爺爺已經(jīng)走了。

奶奶還在。

祖祖也還在,坐在圈椅里,一動不動。

過了兩年,有個自稱神的孩子來到鎮(zhèn)上。這個神的孩子很老,不難想象那個神會是多大年紀(jì)。他能夠醫(yī)治疑難雜癥,技藝高超,并且不收取任何費用。雖然滿臉含笑,他卻幾乎不說話,人們都稱他為“啞巴耶穌”。

幾個男人背著一個老人推開了這間小院的門。

米芽的手里捻著一顆紅果兒,鼓起勇氣跟著他們走了進去。

抬起頭,她陡然看見廊下立著一張好大的刀。它奓著眉毛,端坐在一方粗厚的案板上冷眼瞧著米芽呢。米芽不敢再向前走了,而那幾個人已經(jīng)熟門熟路地走進了狹小的偏廳。

她于是咬咬牙,終于伸出小手去推那扇門。一陣兇猛的味道沖出來狠狠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如同溺水一般,她被黏稠的混合著中藥和腐爛的氣味捂住口鼻。她倔強地屏住呼吸,將半個身子探了進去。

那是一個幽暗潮濕的房間,米芽看見屋里的幾張低矮的床,床上睡著幾個安靜的人。沒有光,只有一口小小的木柵欄的窗。從那里看出去,有幾棵小草和一些光禿禿的紅壤。更遠(yuǎn)處,是一排排小土丘。米芽知道,每個土丘里頭,都有一個人。他們把骨頭留在土丘里,魂魄去了陰間。

而這里,這里是陽間。

奶奶再次揚起鐵鍬用力拍打橋面,過后又像是很滿意似的,要米芽到橋上去走走。米芽從河這邊走到河那邊,又從河那邊走到河這邊。來來回回。奶奶回去了,她還來回地走。直到厭倦。她站在橋中間,望望這頭,又望望那頭,把手伸進兜里,摸到了一團黏糊糊的東西。

那是爺爺給她的一顆糖。

米芽抓著一扇門,把她的半個身子退出來的時候,爺爺不知道什么時候端著藥罐子站在了她的身后。他把藥放在地上,打開藥匣子,摸出一把水果糖?,F(xiàn)在,這最后一顆糖果被她的體溫融化了。有三個手指粘在一起了,她張開手,白絲在她的指間越來越細(xì)。她覺得有意思,就像手里長出了一張蛛網(wǎng)似的。

她端詳了一會兒之后伸出舌頭把它們卷進了嘴里。

5

祖祖的死亡就發(fā)生在這座橋搭建好的次日清晨。

那天米芽仍舊去藏雞蛋,卻看見母雞蹲坐在她藏了一窩雞蛋的灶膛里。好笨的一只雞,米芽吃吃地笑了起來。祖祖這時走了過來,很慢很穩(wěn)。

米芽明白她的意思,自從那場大火之后,祖祖每天都要吃一個新鮮的雞蛋。她要守在母雞跟前,得到一顆溫?zé)岬纳u蛋。她會坐在她的圈椅上,謹(jǐn)慎地用她堅硬如鐵的指甲,一下一下地在雞蛋的大頭上敲出一個小孔,掐開一層膜,就是晶瑩的蛋清了。祖祖先伸出舌頭,再緩緩地捧起那顆雞蛋送到嘴邊。她盡力地俯下腦袋,用舌尖抵住小孔。仰起頭,一個和諧的彎曲被她強硬地向后折,脊骨發(fā)出咔咔聲響。她全力地嘬吸時,兩腮深深地凹陷下去,像一個瘦弱的嬰兒在吮吸媽媽的乳頭。

接著,空碎的蛋殼拋落在地。

等奶奶聽見母雞邀功般的咯咯聲,再要去找雞蛋的時候,那就什么也沒有啦。米芽看見奶奶疑惑地從雞圈里走出來時,總會和祖祖相視一笑。這笑容于米芽而言,是一種計謀得逞的竊喜,好像自己真可以掌握什么驚天大秘密似的。

米芽忽然生出了調(diào)皮的心思。她握著熟雞蛋假裝去母雞的肚子下掏了掏,接著把它遞了出去。祖祖拿到雞蛋,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去敲擊它的大頭,而是拿在手里掂了又掂,摸了又摸。過了好一陣,她才抬起頭來望向米芽。米芽從那個眼神里看到了懷疑、悲苦、無辜……

祖祖走出雞圈,很慢,很穩(wěn)。

米芽趕緊追過去。

祖祖卻順著她的腳邊倒了下去。她坦蕩地伸開手腳,面孔朝天地睡在了地上。灰蒙的云翳漸漸散開,漸漸地露出初生的海。那是米芽從未見過的一種漂亮的藍色,那是祖祖的雙眼。在凝滯時間的疑惑中,閣樓上的昏黃的光漫過長長的走廊來到米芽的跟前。

她竭力發(fā)聲……

歇在屋檐上的一群白羽灰翅的鴿子飛走了。

奶奶丟開手中裝著豬食的撮箕,張著雙手撲過來。

一片竹葉落下來和米芽打了個照面,接著又迅速掉了下去。

6

水從他格外長的那幾根眉毛上滴落,他側(cè)著腰,夠著腳趾搓洗。大拇指的外側(cè)有一個厚厚的繭,邊緣干裂了,一層層地翻開,露出傷口下的皮膚,好像一只紅色的眼睛。

他總是忍不住要去照鏡子。將自己剝得干干凈凈,似乎就能夠同這一種無法向外界傳達的羞辱剝離開。而事實上,他往往是在冷峻地端詳自己。上帝這一位神圣的醫(yī)生,指揮著冰冷的刀,從他右腹腔下扒開肋骨的縫隙,抽出他的一段直腸,絞去一節(jié),再仔仔細(xì)細(xì)地挽起邊緣縫在他的肚皮上。

他始終無法與這場挽救了他生命的手術(shù)和解。

是不是只有寄生于痛苦,永不原諒自己,他才可以生存?

他殺了人,在雪原,在島上,他殺了自己兩次。每一次死前,他都呼喚著媽媽。媽媽。媽媽。

門是柏木做的,沒有上過漆。節(jié)疤在歲月中脫離了,空洞還留在門板上。他拉開同樣是柏木做的衣柜的門,貼近鏡面。那傷口,很局促,仿佛福壽螺的卵。但他已經(jīng)完全不害怕正視它了。門板上的洞,時時盯著他,這令他感到無比沮喪。

他得趕快把自己拾掇起來,不要四處流淌。他往造瘺口周圍的皮膚上輕輕地涂上護膚粉,再輕輕地?fù)鄣粲喾?,之后涂上保護膜。端正地坐上幾分鐘,等它徹底干透,再粘貼底盤。要穩(wěn)更要快,它會突然流出來。沒有任何預(yù)兆。他倒寧愿那是血。真的。他收緊了袋口,穿上了褲子。

洗澡并不容易,他必須謹(jǐn)慎。像是在荒原上,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只無所遮蔽地暴露在天敵視野下的野斑鳩。一只重傷的斑鳩。他的的確確有些享受這一份混亂的痛苦。

門被急促地敲響,他短暫地心驚了一下便拿起早備好的包袱,走了出去。

媽媽沒有樹。

他竟然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件事情。媽媽將他的胎盤埋在一棵她看著順眼的柏樹下,后來這棵樹長得端莊、威嚴(yán)、持重。媽媽說,那是他的替身,替他守著故鄉(xiāng)的土地,深深扎根。那是他的根。

而媽媽沒有。

他是媽媽的樹。

孩子在他離開后的第十六年的夏天,死在了小河里。這是妻子告訴他的第一件事情。她說,洪水來了。那天太陽還沒爬出來,她的事情就結(jié)束了。比往常的每一天都要輕松,都要早??墒亲咴诼飞?,她卻沒來由地感到心慌。

她越走越快,幾乎要飛起來。可還是晚了,拉上來就已經(jīng)沒了。她平靜地說著,就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甚至她還笑著說,她也想陪著孩子一起走,可跳進去才發(fā)現(xiàn),水都沒到膝蓋。他想說點什么,妻子搖搖頭,都過去了,誰讓他是我和你的孩子呢?

再后來她又有了孩子,就是米芽的父親,她的二兒子。妻子說到這里時,特意抬起頭來看著他。

媽媽給他起的名字,隨你的姓,說那是你留下來的影子。

妻子在屋檐下守著媽媽。

盆里的火焰喑啞地哭著,要哭過整個的夜。兩支蠟燭閃爍著飄忽的微光。米芽趴在枕上熟睡,發(fā)出淺淺的鼾聲。他為她掖緊肩上的被子,手指從她的后頸劃過去,如同摸到了一件嶄新的綢衫。一轉(zhuǎn)念,他將一只手從女孩兒的衣擺下伸進去,輕柔地?fù)崦募怪?,像是次第鑲嵌著珍珠的脊柱…?/p>

今夜的雪沒有聲響。

媽媽穿過濃霧,從院壩外的長長的開滿黃花的臺階下走來。她周身素白,光著一雙腳。那雙腳輕捷,行走間沒有沾染一點兒塵土。她微微提起裙擺,向著他走來。媽媽多么高呀,他想拉住她,舉起手卻碰不到媽媽的指尖。媽媽把他抱進懷里,親吻他的臉頰。他看見媽媽的頭上是雪花,雪花下是她烏黑的長發(fā)。

鞭炮聲蠻橫地將他從夢中拽起來。

他先是覺察到自己的夢境,迷茫地,又注意到屋子空蕩。他跳下床,跑了起來??蓩寢屢呀?jīng)永遠(yuǎn)離去了,她從地上的塵埃睡進了地下的塵埃中。站在淺陶紅的新墳前,他迎面對上了妻子的眼睛。不見悲慟,只見憐憫,就像是隆冬大雪憐憫麥種。

下雪了。

淺陶紅的新墳很快雪白,并且不斷膨脹。

7

奶奶咯咯地模仿母雞,她拎著一根棍子將上上下下的柴草堆翻了個遍。米芽當(dāng)然知道母雞在那個灶膛里。她站在偏房的門口,眼睛忍不住往土灶看去。

奶奶一只手抓住母雞的兩只翅膀,把它拎了起來。她往灶膛里看了一眼。米芽的右手捻著左手的食指,她在等一個判決。奶奶拿起一個雞蛋在耳邊晃了晃,又對著光瞧了瞧,接著在灶邊上敲開了它。米芽一溜煙兒地跑掉了。

奶奶提著順從的母雞,穿過竹林,走向池塘。她掄開臂膀,把母雞扔進了池塘里。通常來說,它打濕了羽毛,就會忘記抱窩了??墒沁@只母雞,它渾身濕透,拖著滿腹的泥,又回到了灶膛里。那些蛋還在那里。

奶奶又蹲在池塘邊,把母雞一遍遍地按進水中。她必須要找個什么東西較勁兒。米芽躲在竹林里,她想要等奶奶一離開就去把母雞救起來。

天黑了,煤油燈晃動黑煙。飯菜端上桌,奶奶剛坐下,又站起來。站一陣,又緩緩坐下。可是剛一坐下,她又噌地一下站起來……

有個人在喚她,她坐不住。

煤塊兒一般的高山環(huán)繞,穹頂之中懸掛著漫天的星星。這樣的夜晚,真是冷極了啊。新墳四周的柏樹哭過,它們垂在葉兒上的淚滴沒來得及掉下就被凍住了。奶奶咬牙抱起靠在祖祖墳前的爺爺,雙臂卻沒有感到應(yīng)有的沉重。他被吮吸空了,只剩下了個破碎的殼。

奶奶側(cè)著腳,一小步一小步地在破碎的石階上騰挪。她摸到他腰上刀鋒般的冰冷融化了。

水從她的指縫間流出去,一滴一滴,朝向回家的路。

奶奶生起火,過一會兒端出來熱水。

脫掉他的上衣,奶奶看見他的手臂上有一塊被削去皮膚的傷疤。隱約有字,奶奶仔細(xì)辨認(rèn)著,可她不敢拼出來。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氣,(下轉(zhuǎn)第18頁)(上接第15頁)好好地給他蓋上了被子。又過了一會兒,她把一只湯婆婆塞進被窩里。

爺爺和奶奶都沉沉睡了。

可夾在他們倆之間的米芽一點兒也睡不著。她老是想著那只母雞。它沒有湯婆婆,該多么冷啊。它會死嗎?米芽又翻了個身,去抱著爺爺。煤油燈僅剩的微光輕輕跳躍, 爺爺?shù)淖彀臀⑽堉?。米芽抓起他的一只手去撫摸自己的臉,這一只柔軟的手順著米芽的臉,撫摸她的脖子、背、手臂……這一只手一丁點兒一丁點兒地舔舐著米芽的皮膚,就像一只老貓在撫慰他的崽兒。

綠竹低垂,枝葉掃過青瓦。落葉在屋頂上翻滾,窸窸窣窣。

晨光照在床鋪上。米芽坐起來,認(rèn)真看著爺爺?shù)哪?。忽然間,他的嘴唇動了,仿佛在說什么。米芽湊近去聽,只聽見爺爺?shù)难例X輕輕磕碰。她伸出大拇指去觸碰爺爺?shù)淖彀汀敔斵D(zhuǎn)過頭,含住了米芽的拇指。他的神情松弛且安逸,像是噙住乳頭,他吮吸起來。

米芽覺得癢癢的,她想笑,卻又不敢。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一件莊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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