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龍

每次回老家，都會給母親拍些照片或者視頻，想多留些紀念。我知道，這樣的場景，看一次少一次，拍一次少一次。

前些天回去，簡簡單單吃過飯，母親又在透過玻璃門的陽光下，愜意地靜坐。那里有她的兩個專座，一個躺的，一個坐的。平平靜靜的時刻，突發(fā)奇想，示意妹妹挑起話題，和媽媽隨便拉拉家常，我用手機錄一段她們的現(xiàn)場訪談。

媽媽看到有人拍她，一般都很配合，挺直腰桿，直視鏡頭。耳朵聽力下降之后，她往往不等口令，便主動做出微笑狀，而且很自然。想想去年此時，老人家的精神狀態(tài)很差，有一天突然說，村里死去的幾個老人，一同出現(xiàn)在床邊、屋頂，要拖她拽她過去……看媽媽一臉認真的樣子，我們卻急不起來：腦子有問題了？九十三四歲，又能拿她怎樣？神仙也沒辦法。還好，老母親后來順利闖過“鬼門關(guān)”，今年的氣色也比去年好。

妹妹問：你兒子馬上又要回南京了，你想不想他？媽媽答：他要上班。妹妹問：兒子孝順不孝順？媽媽點頭。妹妹追問：孝順，那他怎么不蹲在家里照顧你？媽媽答：他有工作。

70歲的大姐與我們同父異母，慫恿妹妹追加媽媽一個問題：那你怎么也不盯住大姐（照顧）呢？老母親會不會實話直說“她不是我生的，我不要她養(yǎng)”？正在錄像的我，緊張地代入思考，媽媽如何才能給出一個得體的回應(yīng)。哪知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你們大姐啊，也老了，不麻煩她。

提問“不懷好意”，老母親卻應(yīng)對自如。午飯前，妹妹點開手機相冊里一張照片放大給媽媽看，那是孫子正在談的女朋友。老母親笑笑，沒說話。妹妹問她：好看嗎？她答：好看。問她：你還滿意??？老母親糾正妹妹：不要問我滿不滿意，只要他們滿意。

此時，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形象高大的母親。媽媽身上具備一種難得的現(xiàn)代品質(zhì)——高情商。老人家到底是從水鄉(xiāng)高家墩子出來的，民間有句古訓(xùn)：少要精算，老要乖。大字不識一個的老母親、性格好強的老母親，活到老，學(xué)到老，學(xué)乖了。這里的“乖”不是順從，是暗藏智慧的一份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