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本才讓
夏吾的目光穿過窗戶,看往天空,空中連個鳥頭般大小的云都沒有。火辣辣的秋日陽光要烤焦人臉皮似的猛烈直射,逼得屋檐下的那片陰影也往后退卻。前面的場地里熙熙攘攘,傳來趕騾子和驢的吆喝聲、手扶拖拉機的啪啪聲,以及夾雜著大人們責罵聲的一兩個小孩的啼哭聲。繁忙正像水一樣沸騰著,無疑,在這沸騰的熱水的鍋蓋上,家人們像螞蟻一樣忙著運麥捆、砌麥捆。
如此繁忙的時候,除了在家的他以外,家人都在田里和場地里。一想起“秋收容不得病人待在家,容不得產(chǎn)婦坐月子”這個說法,夏吾從內(nèi)心深處著急而坐不住,他巴不得現(xiàn)在就起身去幫他們的忙。可是這下半身不是自己身體的部分似的,就是不肯給他爭氣。他把兩手支在地上,使著勁,連續(xù)做了左右搖擺和向上抬舉動作,這個無感覺的下半身就像一攤泥巴似的沒能抬升半寸。他就這樣試過無數(shù)次,每次試的時候,夢想奇跡的出現(xiàn),他為此祈求過神,但是老天爺總是不睜開眼睛看他。現(xiàn)在快兩年了,可他一直像懶在洞里的旱獺似的窩在家中不出門。他為自己身上落下殘疾而不停地埋怨過、叫苦過,而且偷偷落淚和嘆氣過。每次嘆氣時,他用手又擠又擂過大腿,可是下半身仍舊像一段木棒似的無半點反應。
今天,場地里的繁忙景象,使他心急如焚。這秋收勞作,好像是專門對癱在地上什么也干不了的他的欺負和挑釁。他恨自己,恨到上身都顫抖起來。因為長時間沒能站起來走動,如今他的雙腿萎縮得像曬枯的枝丫,與五六歲小孩的小腿沒兩樣。下半身若沒有殘疾,他現(xiàn)在就可以起身去與家人一起馱運麥捆或砌麥捆,就算干不了這些,至少也能提一壺水過去幫他們解渴。母親已經(jīng)過五十,即將要六十了,可她為了討好大兒子和兒媳兩人,盡身體所能,不僅幫嫂子割過麥子,現(xiàn)在也在場地里連續(xù)不斷地遞麥捆給哥哥。侄子和侄女剛到十二三歲,就跟著奶奶和父母一起去田里或場地里,他們小小的身子緊跟在馱著麥捆的驢騾后頭。是啊,出生在農(nóng)村,意味著從小就得干體力活受苦受累??墒亲约耗?,能干的只有掃掃地、燒燒水等輕活。
夏吾思緒飄游,又抬頭看看天空,太陽正要斜下,他想該燒茶了。于是,他把手肘支在地上,半爬半挪地往夏房灶門走。到了那兒,他從倒在破筐子里的柴火里取出些生火用的干秸稈和香柴等,束緊后夾在腋下,然后又靠著支在地上的左手肘,半爬半挪地走到灶房里準備燒茶。
他把茶壺放在灶上,剛生火不久,大門被哐的一聲撞開了,接著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急速的腳步聲。是嫂子過來了。
夏吾抹了抹因煙熏而流出的淚,向嫂子笑盈盈地說:“今天,特別熱?!?/p>
嫂子沒有聽見或顧不上聽似的,往夏吾坐的方向看都沒看一眼,倒了一杯涼水,咕咚咕咚仰頭喝完后,提起暖瓶,悶聲悶氣地說:“這個家里吃的人多,能勞動的少?!眹Z叨著出了門。
嫂子的那句話闖入耳孔里,夏吾驚呆得一時忘了在茶壺下面繼續(xù)添柴火,嗓子眼里仿佛突然被堵了一綹羊毛似的喘不過氣來。他剛才正為秋收沒能幫得上忙而發(fā)愁,現(xiàn)在嫂子又偏偏說了那樣的話,她這不是說他好吃懶做嗎?夏吾羞愧得渾身熱辣辣的。這時,他耳畔響起了母親說過的話,“拉郎家的多吉干起活來,一點也不像個身殘的,春季的時候能倒肥料,到了秋天,把麥捆砌成佛塔一樣,再瞧瞧他在自家庭院里鋪的那些石板,真的有看頭?!蹦赣H還夸多吉做起晚餐來一點也不亞于村里的婦女們,說他手靈巧,且掌握一門技藝,給家里增加了不少收入等等。接著她話鋒一轉(zhuǎn),道:“可是咱家的人呢,都是長了個眼睛和嘴巴而已,手里什么都不會弄!”又說,“我在上一輩子做了什么孽呀,狗崽子豬崽子一大堆,真的,有用的卻沒有幾個!還不清前生債,我只好繼續(xù)這樣受罪。”一邊嘆氣一邊埋怨自己的命苦。
母親每次夸贊多吉,夏吾的眼前就會浮現(xiàn)多吉那雙絞合的殘腿。在左右腋下各架一條手杖,多吉就能來回連蹦帶跳輕盈走路。多吉現(xiàn)在一定在場地里,不是傳遞麥捆就是堆砌麥捆,自己哪能比得上人家。多吉拄著手杖,就能到寺院里去看曬佛和彌勒環(huán)寺,能去觀看六月插箭,這些都在夏吾沒身殘前就親眼見過,但是自己呢,自從殘疾后,不要說出了村到遠處去觀光,連村里的嘛呢康(經(jīng)堂)、籃球場等村民們聚集熱鬧的地方也沒去過。記得在村頭的寺院里,喜熱奧賽喇嘛講經(jīng)說法的時候,哥哥背著他去過??墒腔貋淼耐局校赡鼙忱哿?,哥哥埋怨道:“你整天坐著不動,瞧你,身上長的肉,不是一般的重?!币贿咁嵙藥紫律习肷?,夏吾的胸口被哥哥那堅硬的肩胛骨給觸疼了。
從那開始,無論有文藝節(jié)目或大型法會,家人想帶他去時,他就借故推辭,“我守家,你們?nèi)?,家里不留一個人哪行,萬一賊進來呢?”聽夏吾這么說,家人們也覺得他言之有理,就留他一個人在家。漸漸地,家人們開始習慣留他守家。不僅如此,家里若來了新客,客人瞪著雙眼,好奇地望那下半身被拖著走的人的時候,家人們臉上不由得露出不安和羞愧之色。這時,夏吾覺得,是自己為難了家人,趁來客不注意時,他悄悄地半爬半挪溜到客人看不見的角落躲起來。每次躲起來的時候,他不禁想起小時候和玩伴們一起在暗黑的屋里深處或尿臊很強的畜房里玩的捉迷藏。一想起這些,他既想哭又想笑。就這樣,往后來了客人,他就待在不顯眼的角落不動,對此家人們也一樣漸漸習慣了,好像本來就應該如此。以前,在不懂世故的孩子時候,還是血氣方剛體格發(fā)達的青年的時候,他見過被家人背在身上來觀光的殘疾人,可是那時候他又年輕又傲慢,整天沉浸于花花綠綠世界中,哪能注意到那些殘疾人的情緒呢。直到自己也落到這步田地,夏吾才發(fā)現(xiàn),那些少言寡語的人露出討好笑容的臉上,其實滿是失落。
夏吾是從18歲開始,跟隨父親和哥哥一起外出打工,也和同齡人去瑪域草原等地方挖過蟲草,而且每次就像到漢地經(jīng)商的商人一樣滿載而歸。那時候,家人們的話題總是他,也喜歡圍著他,盯著侃侃而談的他的嘴看。到了25歲那年,夏吾遇見了可射箭的靶——心所向的人,兩人互相串線心語,許下諾言成為一家人。年輕氣盛時,好像世上所有的門向他敞開著,他信心十足地感到自己一切所愿就像累累碩果一樣垂在眼前,伸手可摘。
可是兩年前,藏歷四月份發(fā)生的那場意外,使他所有的夢想都一瞬間像雨后彩虹一樣消失在空中,那些曾經(jīng)向他敞開的門也從此關(guān)閉了。那天,夏吾和同村的三個挖蟲草的小伙子開著手扶拖拉機突然在陡峭的小路失控,坐在拖斗里驚慌不已的夏吾不顧拖拉機飛速沖下山坡時的危險,跳出了拖斗,他雙腳剛觸地,感到天一下子黑了,腦袋里一片昏暗。醒來時,夏吾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守在床前的兩個伙伴灰頭土臉地看著他。后來,夏吾知道,出事后,兩人雇了一輛車,把他連夜從瑪域草原送到了省城醫(yī)院。第二天,在外地搞副業(yè)的哥哥也聞訊趕來。也許是從大夫口中得知病人救治無望,住院一個月后,哥哥把他帶到了家里。母親一見到夏吾,把他緊緊攬在懷里,“我的壯如老虎、硬如石頭一樣的寶貝啊,你怎么了?”母親不停地連哭帶喊著。當?shù)弥獮橹委熤С霾簧儋M用后,她立馬像一輛正在飛奔中的汽車被突然剎住似的停了哭叫,說:“若是知道要支出不少錢,不如早點出院,現(xiàn)在呢,病人沒有治好,可錢白白花了那么多。”邊埋怨邊責罵哥哥做得不夠高明。
夏吾病倒后,曾經(jīng)愛戀他的那個女人也像只受驚的鳥似的飛落到別村。那女人的離去,留給他了痛恨,可是冷靜下來后,慢慢地,他也想通了。你想,僅能自行解手,這樣的人能給她帶來幸福嗎?他覺得自己只能隨她,沒有理由怪她。
他就這樣邊回憶邊思潮起伏,過了一會兒,茶水開了。家人們就要來吃午飯。或許是很多時候就這樣單獨待在家里的緣故,一想起不久家人們大聲說著話回家,他心里著急又發(fā)愁。當他一人在家時,雖然有點孤單,但至少有自在感,可是外出勞動的家人們一回到家,提著嗓門聊天的時候,坐在旁邊悄無生息的他反而心生空前的孤寂。他聽他們聊的或談起的話題,他就覺得那些話題跟自己無關(guān),而且難以融進其中,那些話題顯得那么的難懂和遙遠??稍捰终f回來,聚在這個家里的不都是血肉相連的嗎?哪個對自己不好?哪怕是一口飯不都是他們供著嗎?夏吾想自己主要是因為孤僻,所以有時就誤解了他們,于是心里告誡自己不能忘恩負義。
他從灶膛里取下嘶嘶鳴叫的茶壺后,用火鉤扯些火到灶圈里來,再把茶壺放在上面。然后,半爬半挪地走到水缸跟前,從旁邊的水桶里舀了兩瓢涼水倒入臉盆里,再從暖瓶里摻了些熱水,這溫水將作為勞動者們回來后洗臉洗手用,他用右手提著它,左手支在地上來到了屋檐下。
沒過多久,家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
“今天真熱,你們一定辛苦?!彼⑽⑿α诵φf。
“那還用說?”精疲力竭滿臉汗跡的哥哥粗聲粗氣地反問了一句,“姐姐再多也沒有用,來幫忙的一個都沒有?!闭f了這個氣話后,他就開始撲嗤啪啦地洗起了臉。
“是啊,不要說用得上她們,我們有時反要幫她們的忙呢,女兒多一點用處都沒有?!眿寢屄犃烁绺缯f的話后附和道,“阿媽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就是你,你安然無恙就是我的福,孩子這么多,可能讓我享福的有幾個呢?!蹦赣H對哥哥夸了幾句后,向癱在地上的小兒子看了一下,嘆了口氣,然后使勁撣了撣身上的土。
母親非常愛跟哥哥套近乎。每次全家人為飽口福吃糌粑時,“家里最辛苦的就是你?!蹦赣H說著向哥哥碗里放一大塊酥油,讓哥哥揉著指頭間能滴出油的糌粑。
如果夏吾的眼睛沒有看錯的話,每次吃晚飯,嫂子也學著婆婆,給自己老公舀飯時也有不一樣的動作。她給老公舀的飯,用瓢勺從鍋深處攪了幾下后才撈出來??墒菍π∈遄幽?,舀的速度之快不說,而且舀到碗里的湯和肉面多寡明顯。今天的午飯也和以往一樣,給哥哥分的酥油大于所有人,給他分的好像小于所有人,也許這僅僅是因自卑感作祟自己產(chǎn)生了錯覺而已,他想都是一個家里的,母親和嫂子她們不會區(qū)別對待人。
正在吃飯時,那個伶牙俐齒的侄子眼珠子骨碌碌轉(zhuǎn)著看看自己的父親和叔叔兩人一遍后,笑嘻嘻地說:“爸爸吃頭大,但沒有叔叔壯,瞧瞧,咱家的叔叔胖得有雙層下巴,真像個彌勒佛?!眲偛乓恢本o皺眉頭悶悶不樂的全家人,被孩子的這句話逗得個個前傾后仰地哄笑起來。嫂子還笑出了眼淚。
只有侄女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笑個不停,她看見坐在對面的叔叔在家人的笑聲中低下頭去,仿佛他的眼圈也濕潤了,她眨了眨眼睛,止住了自己的笑聲。夏吾強忍著,可一滴淚水還是滾落到了手中的碗里?!笆迨蹇蘖?。”侄女小聲說,可奶奶他們壓根兒沒有聽見似的,邊笑著邊繼續(xù)津津有味地享用美食?!笆迨澹页圆粍?,這塊你吃上?!敝杜f著從自己碗里抓了一把糌粑放入叔叔的碗中?!拔绎柫?,你等會還要去勞動呢?!笔迨逵€給她。“我真的吃不動?!敝杜皇稚w著碗口,把碗藏在身側(cè)。
午飯后,家人們又出去勞動了。他們走了之后,一種無法言喻的輕松自在感流遍了夏吾的全身。他洗了碗和杯子等,并整齊放在鍋臺上。接著對灶膛周圍進行了打掃,這些勞作結(jié)束后,他半爬半挪地來到屋檐下休息。安靜了一陣的場地里再次滾開的水似的喧囂起來。他瞧著自己可以折疊起來的大肚子羞愧難當,如果哪天,能離開他們,走到人們看不到的地方該多好啊。但前面場地里那喧囂的聲音不容他胡思亂想,尤其聽到母親和哥哥他們那急急忙忙互相呼喚的聲音,他不忍繼續(xù)萌發(fā)那些歪曲的想法,不是說人若輕生了就九輩也得不到人身嗎,再說現(xiàn)在正值秋收,這時候若村里死了一個人,那無疑是忙中添亂。村人知道人是輕生后對死者更多的是責罵而不會是同情,他們不但將死者的做法認定為罪孽,還暗罵這家人連累了他們。
記得有一年除夕,全村人正準備吃年飯時,突然聽到村里一個人沒有了(后來聽人說是正在上高中的小伙為一點瑣事和他父親發(fā)生口角,父親當時罵了他幾句,年輕人沖動又想不通,最后懸梁自盡),死者家請寺院活佛看星相,活佛說當晚要下葬不得拖延,村里男人和女人只好去死者家?guī)兔Γ热藗儼阉勒呦略嵬昊貋頃r,發(fā)現(xiàn)鍋里肉都爛了,于是罵聲四起。一想起連夜下葬人的那毛骨悚然的一幕,夏吾為自己剛剛產(chǎn)生自滅的想法懼怕得身毛都聳起來。
是啊,多吉活得好好的,自己為何活不成,不是一樣殘疾嗎?自己比他還年輕呢。如此一比較,夏吾不由得熱血沸騰。不應該整天自怨自艾,像多吉那樣該干點什么,干不了其他,哪怕能縫縫補補也好……當縫補兩個字在腦子里一閃現(xiàn),他的心像忽然被打開天窗的房屋一樣一下子亮了許多,他感到此刻在他眼前跳躍著色彩斑斕的光芒。
他興奮地往夏房里挪動,朝著角落里那蓋著布的閑置不用的東西挪動,當他掀開那塊罩布,他既喜悅又傷感。這架縫紉機是父親留下來的,自從父親離開以后,好久沒有人動過它。他吹了吹上面的土,用手擦拭了幾下。父親忙于縫制衣服是冬季,有時因?qū)P氖诸^穿針引線的活兒,察覺不到自己的鼻尖正吊著一條清流搖搖欲墜,這時坐在旁邊的夏吾不忘打趣,嬉笑著說:“爸爸鼻頭掛著燈籠呢!”爸爸有點羞澀地笑著用手背抹。心靈手巧的父親經(jīng)常坐在自家炕上為家人裁縫制衣,有時還被村里人邀請去。那時,父親裁縫手藝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除了擅長裁制羊皮襖、氆氌衣等藏裝和僧人穿的袈裟之外,還能做些類似于漢裝的便服。
父親不用縫紉機而忙其他活的時候,夏吾偷偷搗弄縫紉機,學爸爸的樣縫縫補補,若被父親發(fā)現(xiàn),會罵他幾句的,怕小兒子不小心會弄壞這個家里唯一值錢的東西。但慢慢的,父親也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許是不忍心澆滅年輕人的興趣,抑或是他發(fā)現(xiàn)小兒子手里有時也能制作出像樣的東西,有時候還把家里需要縫制的讓兒子去做。如今父親不在了,夏吾有點后悔的是那時他未能完全接承到父親的這一衣缽。
可是今天見了這個傳家寶以后,一股強烈的興趣油然而生,仿佛催醒了塵封的記憶,他按捺不住躍躍欲試的心。他雙手抬著這臺沒有踏板的縫紉機,隨著上身左右晃動挪動下半身,來到明亮的屋外,放置好后,他想先做幾個鞋墊試一試。于是,他去把放入氈袋(用以裝針線和木鑿等)和布頭的篩子拉到縫紉機跟前。他先按著家人們鞋的大小,裁剪了布頭,然后穿了縫紉機的面線和底線,把布料放置在機針下面的縫紉口處,開始工作了??赡苁且驗槲磁鰰r間長了,現(xiàn)在用起來有點生,加之剛才面線和底線穿得不好,縫制過程中出現(xiàn)了斷線和絞線,甚至險些手都被機針扎了,緊張得額頭上沁出了汗,但幾次折騰以后,“嘎嚓嘎嚓”的聲音開始有節(jié)奏感了,覺得自己進入狀態(tài)了,也順手了。
第一個勞動成果終于出來了,雖然有點粗糙不精細,但看上去像模像樣,他看著自己的作品不禁笑出了聲。有了成就感,當然也有了信心,夏吾打算明天開始修補家人們脫了線的襯衣和褲子等。他就那樣樂此不疲而難以自拔,因而忘記了外面的喧囂,直到母親進來后才知道時間過了不少,陰影已籠罩在庭院。母親停下腳步,蹙眉看著小兒子忙著什么,母親那樣看的時候,臉上除了不解之外還有點怒色,“這么忙的時候,你還有工夫搗弄這個。”夏吾本想拿成果給母親看,但急于去做晚飯的母親沒有時間留意或沒有興趣多看似的,徑直走向了灶房。夏吾也只好停下手頭的活,挪動著身子到灶房里幫母親生火燒水。
晚飯前,夏吾總算有了展示自己成果的機會。他迫不及待地挪動著身子去拿來那些做好的鞋墊,每人給了一雙。侄女第一個歡叫了,她拿著鞋墊量著自己的腳一邊贊美叔叔的手藝,侄子又用大人語氣進行評價,同時不忘呲一下自己的父親,他說:“手還是叔叔巧。爸爸只是力氣大?!备绺缒兀m然有點不以為然,但拿著自己的那雙,嘴角漸漸露出了認可的笑容,嫂子也看著自己的那雙,說:“明天你修補一下這個吧?!敝钢约荷砩夏敲摿司€的襯衣袖子。母親既欣慰又傷感地說:“像恩父的話,手中能開花?!备绺邕€給他說:“等碾場完了后,我到鎮(zhèn)上去給你買些布過來做,試著學吧,現(xiàn)在穿氆氌衣的人越來越多了呢?!笨赡苁堑玫郊依锶说墓奈韬驼J可的緣故,夏吾覺得那天的晚飯比以往的香。
自此之后,夏吾有時坐在自家屋里的炕上,有時坐在屋檐下用縫紉機縫制衣服,時不時還被村里人邀請去裁縫制衣,就和當年他父親一樣。村里人夸他心靈手巧,“和他父親一樣手中能開花?!毕奈嵋灿X得自己手好像真有魔力,那些布頭在他手中變幻出各種各樣的花朵來。那晚,夏吾做了那樣一場似幻似真的夢,感動得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