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衛(wèi)禮賢、艾伯哈德編輯出版的中國民間故事集，是引領(lǐng)德語區(qū)域中國民間故事這道文明互鑒與文化交流風景的典范之舉。中國民間故事在德語區(qū)域的傳播經(jīng)驗表明：中國文化的海外傳遞往往是通過“故事”的途徑傳播更遠；中國民間故事的遠程傳播見證的又是中國文化的溫暖又博大精深的力量。

【關(guān)鍵詞】中國民間故事；德國；衛(wèi)禮賢；艾伯哈德

110年前的1914年，衛(wèi)禮賢編譯出版《中國民間童話》（Chinesische Volksm?rchen）。這是衛(wèi)禮賢將自己逗留中國歲月集結(jié)成的一部文學(xué)手禮，既獻給自己，也獻給德國讀者。衛(wèi)禮賢本是作為傳教士來到我國，在我國生活的二十多個年頭里被我國文化耳濡目染而“改變”自身，轉(zhuǎn)向以治學(xué)和文化交流活動為重，曾受聘于北京大學(xué)，回到德國后開設(shè)漢學(xué)專業(yè)、著書和創(chuàng)辦刊物，翻譯我國的《論語》《老子》《列子》《易經(jīng)》等書籍，著有《實用中國常識》（Chinesische Lebensweisheit）、《老子與道教》（Lao-tse und der Taoismus）、《中國的精神》（Die Seele Chinas）、《中國文化史》（Geschichte der Chinesischen Kultur）、《東方——中國文化的形成和變遷》（Ostasien. Werden und Wandel des chinesischen Kulturkreises）、《中國哲學(xué)》（Chinesische Philosophie）等作，成為向西方讀者介紹我國思想、哲學(xué)、歷史、風土、人情等的最著名的一位德國漢學(xué)家。

作為讓西方讀者了解中國的又一書著，衛(wèi)禮賢《中國民間童話》是一部門檻要求低、可讀性強的大眾讀物，里面收錄有100篇中國“童話”。衛(wèi)禮賢對它們一一編有序號，按照類別分成各有側(cè)重的幾個板塊：“首先是民間流傳故事和兒童童話，序號是 1 到 10；接下來的幾篇是在中國不特別常見的動物寓言，序號為 11 到 14；序號 15 到 44 是與神仙、方士和圣人有關(guān)的傳說；然后是自然界和動物精靈的故事，序號是 45 到 61；鬼怪故事和妖魔童話是序號 62 到 82；歷史傳說類故事是序號 83 到 92；藝術(shù)童話是序號 93 到 99，最后的一篇包含了不同的母題，序號 100?！?顯然，衛(wèi)禮賢《中國民間童話》的最大特點是內(nèi)容“斑斕”，唯有“斑斕”可以總覽式形容這部讀物。

“前言”里衛(wèi)禮賢還介紹說：“收錄進書的故事源于中國童話天地，對它們的選取考慮到了中國童話的方方面面；童話在中國并非個嚴格概念，其邊界在傳說、神明、鬼怪、圣賢、術(shù)士、自然、動物、歷史、掌故之間流動，凡是與‘奇異沾上邊的，都可視為是‘童話?！?從中可以看出，衛(wèi)禮賢所說“童話”實際可稱之為“民間故事”。在我國，“民間故事”概念一般定義為“從生活本身出發(fā)，但又并不局限于實際情況以及人們認為真實與合理之范圍，往往包含著許多超自然的、異想天開的成分” 。衛(wèi)禮賢所說“童話”，在這個定義范圍之內(nèi)。德語里，“童話”概念也定義為一種“敘述不尋常故事的、古老的口頭流傳文學(xué)”。 德語“童話”概念的寬闊性和延展性也包含我們這里所說的“民間故事”。

衛(wèi)禮賢《中國民間童話》收錄的中國故事，有的短小，只有區(qū)區(qū)200多個用詞，有的頗長，達三四十頁篇幅，有的明顯可以看出是從我國《東周列國志》《唐傳奇》《三國演義》《封神演義》《神仙傳》《搜神記》《聊齋志異》《太平廣記》《今古奇觀》《穆天子傳》《西游記》《列子》《淮南子》等文獻、典籍中摘取而來，概言之可謂所視者廣、所收者博，把摘取者對我國文學(xué)的寬闊視野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衛(wèi)禮賢曾著《中國文學(xué)》（Die Chinesische Literatur）一書，其中談到，“中國小說是從街頭說書人說講的故事發(fā)展而來的，中國小說章回之‘回所形成的，就是相對獨立，具有各自情節(jié)和高潮的故事單元。” 因此衛(wèi)禮賢將摘自我國典籍、文獻的片段作為一則則他所說的“童話”收入他的《中國民間童話》，對他來說當說自然而然。

衛(wèi)禮賢《中國民間童話》開篇幾則故事，如其“前言”所言，無文獻、典籍出處，是些流傳于鄉(xiāng)間的聽聞和段子，圍繞日常生活，關(guān)乎個人經(jīng)驗，如嫂子用煮熟的種子害弟弟，如提出吟詩作賦想讓沒有文化的老三女婿出糗等故事。文本表面是兄弟、姐妹、妯娌和連襟之間矛盾，潛文本則是讓西方讀者看到了中國文化對知足與貪婪、同情與妒忌、孝順與不孝、自大與樸實的褒貶。第五則故事《魔桶》，講述一個“偶得寶物—因之致富—寶物失靈”因果，既蘊含我國傳統(tǒng)文化福禍相依的思想，也傳遞要常懷善心，要牢記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勸誡精神；這則故事后來在德語文學(xué)中被反復(fù)改編，成為中國故事在德語區(qū)域廣泛傳播的一個范例。

也許勸誡精神在西方民間故事里也不罕見，那么衛(wèi)禮賢收集于書的男女婚姻故事，便讓西方讀者感受到在世間沉浮生命的另外一種況味：公主拋繡球，選擇一個有洪福面相的乞丐為夫，被父親趕出王府，與乞丐流浪，等待了18年后成為皇后，似乎天遂人愿，然而卻又只做了18天的皇后便香消玉殞。衛(wèi)禮賢編譯這則故事，帶著迂回的因子，讓西方讀者了解到幸運與厄運均為“命中注定”的中國民間信仰。“狐假虎威”和“為虎作倀”兩個成語故事，被衛(wèi)禮賢收錄，顯然是作為中國動物寓言的代表；它們自身跨越時空，是對人類社會某種人的行為和某種人際關(guān)系的隱喻，既委婉含蓄，又妙趣橫生。

從序號15開始，衛(wèi)禮賢《中國民間童話》深入我國文獻、典籍內(nèi)里，尋著我國經(jīng)典民間故事的亮色一路狂奔，將玉皇大帝、牛郎織女、二郎神、哪吒、嫦娥、媽祖、女媧、祝融、孔子、關(guān)公、老子、八仙、嶗山道士、因果報應(yīng)鬼魅故事等臚列而出，提供給西方讀者五顏六色的“奇”或“異”的喧騰。這些自然性、哲學(xué)性的故事朝著西方讀者紛至沓來，從閱讀紛至思緒，從傳說紛至現(xiàn)實，多層多重地打開西方讀者感覺和感受的可能性，感覺離奇，感覺奇妙，感受中國自然社會的有趣，感受中華民族的群體心理結(jié)構(gòu)，感受中國古代文化的神秘因子，感受中國民間故事超越“自我”和超越“世界”的凌空虛蹈，感受中國人想象力連接異度空間的天馬行空，感受中國人自由自在精神上天入地的異彩。

對我國民間傳說“媽祖”故事的收錄，當說與衛(wèi)禮賢曾經(jīng)生活過的青島沿海地區(qū)的人們對媽祖的崇拜有關(guān)。換個角度曲徑通幽，“媽祖”故事的收錄讓我們看到衛(wèi)禮賢對他生活過的中國大地銘刻于心底的記憶。為消弭可能出現(xiàn)的文化理解隔閡，衛(wèi)禮賢將“媽祖”譯為“天后”（Himmelsk?nigin），以區(qū)別于在周穆王、東方朔等故事中出現(xiàn)的“西王母”（K?nigin-Mutter），讓西方讀者不致混淆?！皨屪妗焙汀拔魍跄浮钡裙适拢緛砘ゲ淮罱?，布局在《中國民間童話》則實現(xiàn)了一種完美交融，讓西方讀者看到崇“奇”尚“異”一直是我國文學(xué)的傳統(tǒng)審美風尚，琢磨起來別有一番滋味?；蛟S，我們可以說衛(wèi)禮賢從我國典籍、作品深處打撈“奇異”性，有突出中國遙遠、神秘的意味。但是編輯一部《中國民間童話》本就沒有定法和公式，無論是歷史記載，還是文學(xué)典籍，只要“很中國”，管它來自何處便可囊括其中。因此，我們可以非常欣賞衛(wèi)禮賢編輯中國民間故事的姿態(tài)瀟灑，自由靈變。

衛(wèi)禮賢《中國民間童話》煞尾的故事，是對我國《西游記》前九回的編寫。《西游記》前七回在這里被合并為一個故事，從石猴出生、入山學(xué)道，到大鬧天宮，最后被如來佛祖壓在五行山下，完整交代了孫悟空的不凡來歷及神通廣大、無遠弗屆?！段饔斡洝返诎嘶睾偷诰呕貏t被綜合成《揚子江和尚》，講述唐僧父母結(jié)識、父親赴任遭禍、母子分離又相見，最終為父報仇的故事。衛(wèi)禮賢編譯的《西游記》故事或許是德語區(qū)域里最早關(guān)于我國這部名著的譯文，可謂彌足珍視。編譯時，衛(wèi)禮賢幾乎刪除了原作中所有的詩詞和詩語，對有的環(huán)境、場景描寫也作了省略或簡化，重在將原作改編成容易理解和接受的故事，讓閱讀能力一般的讀者可以一目了然。衛(wèi)禮賢還給他編譯的《西游記》片段注釋說：“這個故事，很像《天路歷程》（Pilgrims Progress），是個寓言。盡管具有諷喻性特點，但其中卻蘊含了大量童話理念。孫悟空這個形象讓人想起哈奴曼，即羅摩（Ramas）的同伴。” 比胡適提出“孫悟空形象哈奴曼說”早了9年。

總體而言，衛(wèi)禮賢的《中國民間童話》追求森羅萬象、面面俱到，拓展了概念邊界，創(chuàng)造了一個巨大的中國民間故事觀照空間，帶領(lǐng)西方讀者了解和感知中國“童話”的豐富性，遠遠超出了他們想象。該書初版首印8000冊，1917年加印4000冊，至1952年已再版5次，發(fā)行量超過了3萬冊，如此可觀的社會影響力也遠遠超過了衛(wèi)禮賢的其他中國書籍。據(jù)言，衛(wèi)禮賢的《中國民間童話》問世以來的百余年間被衛(wèi)禮賢自己，被不同的出版社改編、再版已達50余次。

衛(wèi)禮賢之后，從書名上看，艾伯哈德（Wolfram Eberhard）于1936年也出版了一部《中國民間童話》（Chinesische Volksm?rchen）?！巴挕钡母拍钤诎逻@里也是寬泛意義上的，對標的實際也是中國民間故事。與衛(wèi)禮賢《中國民間童話》極天際地的繁復(fù)內(nèi)容相比，艾伯哈德《中國民間童話》的一個明顯不同之處在于它的簡約，只集結(jié)了9則中國民間故事，且每篇都是篇幅適中。這9則故事均由艾伯哈德選取和翻譯自我國那時出版的一些書籍和刊物。它們是些由中國學(xué)者在那些年代發(fā)掘、整理、發(fā)表出來的故事，在這個層面上已是自帶一定的新鮮和特殊。20世紀30年代，艾伯哈德來到中國，跋涉南方，做了田野調(diào)查，還與中國學(xué)者合作，珠聯(lián)璧合，使得收錄到他書里的“童話”更為自然和純粹，即說不似衛(wèi)禮賢《中國民間童話》那樣采用文人典籍和小說片段。

既然是以基本不同于衛(wèi)禮賢的姿態(tài)鎖定中國民間故事，選擇自己的“中國民間童話”時艾伯哈德有意識地將他的取景框聚焦在中國北方和中部地區(qū)的一些可謂婦孺皆知的中國民間故事上?！昂笥洝崩锇聦懙?，這些中國民間故事“一兩千年前就在口口相傳，相傳過程中各有加工，但大致相同，后來進入了文學(xué)，部分還成了戲劇表演內(nèi)容?？梢钥吹脚c我們的童話有很多相似之處。盡管存在相似性，但中國童話折射的是中華民族的生活，篇幅不大的一則則童話讓我們看到的是中國人的日常、愿望和期盼”。中國“童話”傳遞的是中國人的文化，這是艾伯哈德選擇和翻譯中國民間故事的一個核心見識和旨趣，可謂所心者宏，所志者高，作為中國人的我們非常認同。艾伯哈德選擇的9則民間故事在他的集子里不彼此互文，但是相互補充，閱讀之后“耐人尋味”，西方讀者可以定睛凝視中國民間故事的小景觀而大世界。

集子里的第一則《妖婆女兒要嫁人》，講述一個令人扼腕的故事：樵夫的小兒子在山神和妖婆女兒的幫助下突破了一重又一重的阻礙，卻在最后一刻還是失去了就要成親的妻子。這則故事，從人生經(jīng)驗層面看表現(xiàn)了非理性的“跟著感覺走”的后果，從傳統(tǒng)文化層面看表現(xiàn)了“命定”的民間信仰，從民俗層面看表現(xiàn)了逝者需得停靈49天的我國葬俗，從敘事層面看表現(xiàn)了我國民間故事的諸多母題：妖婆、神仙、小花豬、龍王、花果山群猴、樹怪、蛇蟲、飛刀、能讓海水開道的器物等出現(xiàn)其中。集子里的第二則《狠心的猴兒娘》是一則將自然界現(xiàn)象想象為故事而進行解釋的自然性民間故事，講述了猴子之所以是紅眼眶和紅屁股的來歷，沒有拷問造成這些結(jié)果的猴兒娘行為，背景顯然是我國民間流傳的猿猴劫擄人間婦女為妻的奇聞逸事。集子里的第三則《忠貞妻子永生》以神奇現(xiàn)象與歷史情況為切入點，講述的核心是孟姜女哭長城的民間傳說，披露出秦始皇對民眾的奴役和強迫，記載的是中國人對封建帝王暴政的一種集體記憶。集子里的第五則《羽毛衣裳》內(nèi)含風水先生的玄而又玄和秘而不宣，西方讀者對此通常難以周知或知而不曉，《羽毛衣裳》講述百姓日子不得安生的故事，在結(jié)尾處表達反抗帝王的思想，超越了通常的“白鳥羽衣袍”中國民間故事。集子里的第七則《洪水滔天》，與我國少數(shù)民族和漢族通常天不兼覆、地不周載故事不盡相同，有神秘、洪水、怪物、龍、蛇和動物元素紛紛融入其中，人物在其姓名上就已體現(xiàn)中國民間故事里通常性的人物性格類型化，善、惡價值再度印證，人性真淳的人脫離地穴得到新的人生，心眼壞的人必然死于非命。這個故事雖然淺表，但對讀者形成持久的精神沖擊力。

總體而言，艾伯哈德選編的《中國民間童話》呈現(xiàn)不一樣的故事和不一樣的人物，帶著一定的歷史的反光和個體生命的回聲，體現(xiàn)了編者對中國民間故事里寄寓的中國人的擔憂、恐懼、愿望、理想進行多元介紹的不凡立意，體現(xiàn)了編者要帶給西方讀者新的經(jīng)驗世界和精神啟蒙的理想追求。

艾伯哈德作為民俗研究學(xué)者啟動思索的目光、站在研究的角度閱讀我國民間故事。艾伯哈德格物致知，1937年出版學(xué)術(shù)著作《中國民間童話類型》（Typen chinesischer Volksm?rchen），對3000則中國民間故事剝繭抽絲、見微知著，做了科學(xué)指南和索引，分類為16大類別。運用的方法是“以形態(tài)為分類標準，先將每一個故事分析為好幾個情節(jié)（構(gòu)成故事的單位要素），再將同類型的故事，依照典故由來、頁數(shù)、采集地的順序列舉出來，接著又依每一情節(jié)的區(qū)分，來詳細比較其異同處，并加上注釋、歷史方面的考察（即探求故事與文獻資料的關(guān)系），以及這些故事在中國的分布狀態(tài)等”。此書曾1993年再版，表明得到了學(xué)界的認可。

艾伯哈德既從學(xué)術(shù)角度研究中國民間故事的另外一種真實，又對中國民間故事的自身張揚情有獨鐘。1941年，艾伯哈德強化中國民間故事的豐富性，出版《中國東南部民間童話》（Volksm?rchen aus Südost-China： Sammlung Mr. Tsao Sung-yeh），對自己中國童話的課題添磚加瓦。此書里發(fā)表的190則中國民間故事，是由一個叫曹松葉（音譯）的中國學(xué)者搜集。1966年，艾伯哈德又推出《中國南方民間敘述》（Erz?hlungsgut aus Südost-China），既介紹在中國鄉(xiāng)村采集的民間故事，也探測故事根基的堂奧，突出自己對中國民間故事了解的縱深。有關(guān)書籍已經(jīng)出版了四部，艾伯哈德對中國民間故事依然抱有熱情、掌握不少材料，1976年又出版《中國南方童話》（Südchinesische M?rchen），為自己的中國童話課題再一步錦上添花。

艾伯哈德所指“南方”為我國長江以南、包括四川在內(nèi)的地區(qū)，但上海和江蘇除外?！吨袊戏酵挕分惺占簧汆l(xiāng)野采集的民間故事，此前尚無發(fā)表，可謂魅力獨具。集子里集結(jié)的第一則故事“河貍神”講述的宋太祖趙匡胤的身世，但與我們通常熟知傳說趙匡胤的父親是一只烏龜精的民間故事并不相同，讓人看到一地一歷史，一地一人文，中國民間故事是歷史、觀念、語言、文化交往和想象力的產(chǎn)物，在時間和空間的變動中不斷在變化著。西方讀者或許會在其中看到西方統(tǒng)治者和東方統(tǒng)治者的一種不謀而合：皆以神話故事形式宣揚“君權(quán)神授”，維持自己統(tǒng)治。比如在德國小說發(fā)展史上最初期的小說之一《美露西娜》（Melusine）中，就言之鑿鑿地講述篇中的世家大族其先祖是來自海洋深處半魚半人女神美露西娜。 綜而觀之，從1936年到1976年40年間，艾伯哈德出版了5部中國民間故事書籍，讓西方讀者感受到中國民間故事云蒸霞蔚，浩渺無際的一角。

衛(wèi)禮賢、艾伯哈德對中國民間故事的介紹成為引領(lǐng)風景的典范之舉。兩人之后，中國民間故事繼續(xù)在德語世界里此起彼伏，收集、翻譯和出版中國民間故事的新人迭現(xiàn)，將中國民間故事不斷帶入德語讀者眼簾：

·1922年，匈牙利作家貝拉·巴拉茲（Béla Balázs）在慕尼黑出版了一本《夢中華服》（Der Mantel der Tr?ume： Chinesische Novellen）故事集，內(nèi)含有六則中國故事，1988年在柏林再版。

·恩斯特·J·施瓦茨（Ernst J. Schwarz）從1958到1962年推出了4卷本《中國民間故事選》（Chinas V?lker erz?hlen），收集了中國各民族童話故事；2005年新版本以3卷本形式再版。這位譯者和他人編譯的《長生藥：中國創(chuàng)世神話和民間童話》（Der Trank der Unsterblichkeit. Chinesische Sch?pfungsmythen und Volksm?rchen）于1997年出版。

·弗里茨·米倫維克（Fritz Mühlenweg）翻譯的中國童話故事集《龍宮》（Das Schloss des Drachenk?nigs： chinesische M?rchen）于1961年出版，1962年、1966年、1971年再版。

·1973年，約瑟夫·古特（Josef Guter）翻譯出版了一個《中國童話》（Chinesische M?rchen），內(nèi)有我國漢族、藏族、蒙古族、苗族、哈尼族、維吾爾族、黎族的民間故事24則，此后多次再版，差不多是每年再版一次。1986年古特又編譯了《美麗的中國童話》（Das sch?ne Buch chinesischer M?rchen）一書。

·1981年，萊勒·施瓦茨 （Rainer Schwarz）出版了他的《中國漢族童話》（Chinesische M?rchen. M?rchen der Han）集，1982年、1986年和1991年數(shù)次再版。

所舉這些，并非中國民間故事在德語區(qū)域走向讀者的全部，不過它們已經(jīng)可以讓人感知我國民間故事在西方讀者那里的受到歡迎程度；亞馬遜電商平臺上曾有德語讀者這樣留言：“我這是第二次在買這本書了（古特的《中國童話》），它含納的童話故事如此美麗，我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了別人，他們也非常喜歡。”受到喜歡，表明了中國民間故事的價值。對上述那些中國民間故事的編者和譯者，我們不能得知他們的主觀意圖和主要動機，但從客觀效果角度看，可以認為他們翻譯、編輯的中國民間故事集獨自是以“小”見“大”，一本本合起來則異曲同工，是對我國民間故事的不斷增補、銜接、拓展和延伸。

大道至簡。在世界各地，民間故事都是人們生命體驗的一種表達，是民眾的一個精神文本，其最重要特點皆以藝術(shù)和哲理的方式反映社會生活的本質(zhì)面貌，如同馬克思所說，神話即我們這里所說的民間故事是“通過人民的幻想，用一種不自覺的藝術(shù)家加工過的自然和社會形式本身”。中國民間故事是經(jīng)驗的、感性的、鮮活的和直觀的。中國民間故事將奇異物事和平凡生活統(tǒng)攝一起，在人與人、人與物、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歷史之間穿行，表面上看無甚宏旨大義，實際是包裹有我國歷史、社會、民俗、信仰、生活、認知、哲理、情感、情緒與心理結(jié)構(gòu)等多方面信息，實際是攜帶著中國人看待世界的方式、閃耀著中國人夢想的星光。如艾伯哈德所說，“折射的是中華民族的生活”，易言之實際是中國文化潛藏于焉。中國民間故事體量雖小，卻不失為中國文化的載體，本身也是中國文化的一個瑰寶。

文化不是某種圖表、數(shù)據(jù)標識的數(shù)量或體量，而是一種可以體貼靈魂、撥動心弦的東西。當前，生活在西方商業(yè)社會、充滿缺憾時代的人們本性地希望遼闊、誠實和純粹，本性地希望真、善、美。中國民間故事受到西方讀者喜愛，抵達的是康德所說的層次——讀書是超越一切人世間煩擾的終極手段。中國民間故事受到西方讀者喜愛，在于它們敞開自己的本性和自由，平實樸拙里充滿異質(zhì)性的、蓬勃陌生的風情和文明，能夠跨越國際鴻溝，觸碰到西方讀者心靈深處柔軟部位，沖兌他們生活中的一些缺失。在這層意義上，中國民間故事的遠程傳播，使中國文化傳播更遠，見證的又是中國文化的溫暖又博大精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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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昌珂，青島大學(xué)特聘教授、北京大學(xué)教授。

基金項目：本文為教育部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研究重大課題攻關(guān)項目“‘中國故事在世界文學(xué)中的征引闡釋及啟示研究”（20JZD046）的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