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國的鴉片禁令

（一）雍正七年禁令

中國的禁煙政策從雍正七年（1729年）開始。朝廷頒布雍正《申禁售賣鴉片及開設煙寮上諭》，并制定《興販鴉片及開設煙館之條例》。但是禁煙令的執(zhí)行并不嚴格。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浙海關仍然將鴉片作為進出口船貨對其估價，“鴉片每一斤粵海關原估價銀五錢，今浙海關按照時值仍照原估”。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亦有英國鴉片貨船到粵海關起卸鴉片的記錄。

此時雖有鴉片禁令，實際上卻默許了鴉片進口，只是每艘船的數(shù)量限制在200箱內(nèi)，且征收高額稅收。既然收稅，就說明鴉片并非真正的違禁品?；浐ｊP監(jiān)督向保商索銀，實際上是通過潛規(guī)則向鴉片商人征收重稅。

（二）粵海關監(jiān)督首次正式禁令

嘉慶元年（1796年），由于吸食鴉片現(xiàn)象蔓延、鴉片輸入量增加，清政府重申了雍正七年（1729年）的禁煙法例。廣州英國商館特選委員意識到了危險，請求禁止今后駛來中國的公司船載有鴉片。

嘉慶四年（1799年）十一月十一日（12月7日），粵海關監(jiān)督佶山向十三行行商頒布禁止吸食和銷售鴉片的法令，此為粵海關監(jiān)督的首次正式禁令。1799年的禁令，使珠江內(nèi)河的鴉片貿(mào)易受到壓制，澳門由此成為鴉片貿(mào)易的基地。然而，仍有中國官吏受賄后包庇駁艇，將鴉片直接運載到黃埔出售的情況。

（三）粵海關監(jiān)督第二次及第三次禁令

嘉慶十二年（1807年）粵海關監(jiān)督常顯到任后，向十三行行商重申朝廷禁止鴉片進口的法令。此為粵海關監(jiān)督二次禁令。嘉慶十四年（1809年）六月二十日（8月17日），兩廣總督兼署粵海關監(jiān)督百齡向十三行行商頒布禁止鴉片進口的法令。此為粵海關監(jiān)督第三次禁令，并首現(xiàn)出具甘結（具結：舊時向官府提出負責保證的文件。外國商船提交“不攜帶鴉片”具結給保商，由保商轉交總督和海關）字樣。嘉慶二十年（1815年）四月十二日（5月20日），澳門同知劉星蕖向澳門葡萄牙判事官眉額帶歷下達禁令，嚴禁澳門外商囤販鴉片。由于清廷嚴禁在澳門存貯鴉片，各國的裝有鴉片的船只能冒險駛到黃埔。但同月，為了解決出海緝匪的經(jīng)費問題，香山縣以籌集緝匪經(jīng)費為名，在澳門建立了一間公司，向鴉片煙販抽銀。完成緝匪任務后，這些抽銀被當作規(guī)禮，由香山縣衙按官職大小瓜分。香山縣向鴉片煙販抽銀緝匪，澳門抽收鴉片規(guī)禮的陋習由此始，這也說明澳門對于鴉片的查禁并不嚴格。

（四）從嚴禁到松弛

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十一月初十日（12月26日），嘉慶諭旨，命兩廣總督阮元嚴查?？谧咚綆f片饋送海關等積弊。此時伶仃洋成為了鴉片錨泊地，各國商船進入內(nèi)河前，往往在該處停泊，將所有違法的貨物（鴉片與白銀）卸載到躉船上。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二月二十二日（4月5日），由于鴉片走私日益泛濫，嘉慶諭兩廣總督、監(jiān)督重申鴉片貿(mào)易禁令。廣東官府根據(jù)嘉慶諭旨制定嚴厲的禁煙措施。一經(jīng)發(fā)覺鴉片走私船，則保商應獨負其責，而通事、買辦亦難辭其咎。道光九年（1829年）七月初七日（8月6日），道光諭旨，批準兩廣總督李鴻賓等所制定的《嚴禁官銀出洋及私貨入口章程》，嚴防民船靠近鴉片船。道光十年（1830年）六月二十四日（8月12日），道光諭旨，要求各省督撫嚴查民種、賣鴉片。道光十四年（1834年）五月二十二日（6月28日），道光諭旨，要求兩廣總督盧坤等設法驅逐碇泊在伶仃洋及大嶼山等處的躉船、嚴密禁拿走私“快蟹”。道光十六年（1836年）許乃濟上奏弛禁鴉片，道光不采納，并頒布嚴禁鴉片諭。道光十八年（1838年）十二月十六日（1月30日），道光諭旨，命林則徐抵達廣東后，立即會同鄧廷楨籌議禁煙。林則徐便開始通過行商與外國鴉片商人交涉禁煙事項。直到咸豐四年（1854年）修訂的《中英條約》允許了鴉片貿(mào)易的合法化。

二、行商參與鴉片走私情況

（一）怡和行伍家參與鴉片走私情況

嘉慶四年（1799年），粵海關監(jiān)督已經(jīng)正式向十三行行商頒布禁止吸食和銷售鴉片的法令。但嘉慶十年（1805年），美國帕金斯洋行“顧盛除與伍浩官聯(lián)盟外，還開展土耳其鴉片貿(mào)易”，其鴉片貿(mào)易必亦受到伍氏的庇護。

嘉慶十九年（1814年）五月初五日（6月22日），“美國商船‘瓊斯號來黃埔之前，在婆羅洲附近俘獲兩艘英國船，取走一些鴉片、棉花、銀元之后將其釋放……美國船均載伍秉鑒貨物。”美國“瓊斯”號俘獲英船，取走鴉片貨物后，到廣州貿(mào)易，而其船上又發(fā)現(xiàn)了伍秉鑒的貨物，說明二者關系匪淺。

嘉慶二十三年（1818年）九月二十七日（10月26日），美國商人帕金斯·約翰·顧盛宣布帕金斯洋行的所有業(yè)務都由新公司詹姆斯·斯特基斯洋行來經(jīng)理。清廷越來越嚴厲的禁煙政策，引起了帕金斯洋行廣州貿(mào)易的重要伙伴怡和行伍秉鑒的擔心，因此顧盛以新公司替代帕金斯洋行的形式，營造其退出廣州貿(mào)易的表象。顧盛雖然表面上脫離了廣州的貿(mào)易，但他仍然對詹姆斯·斯特基斯洋行的業(yè)務有著重要的影響。他通過波士頓帕金斯洋行的關系，把自己和伍秉鑒的資金全部投資到鴉片貿(mào)易中，仍然像從前一樣繼續(xù)掌握著鴉片貿(mào)易?？梢娢楸b在鴉片走私中扮演的是投資者的角色。他利用和美國帕金斯洋行的商業(yè)關系，把資金投入外國洋行，自己并不直接出面參與鴉片貿(mào)易，卻能坐收利潤。甚至在咸豐六年（1856年）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伍家進一步擴張了在外商企業(yè)的附股活動，成為旗昌洋行的大股東。

道光元年（1821年）六月，怡和行伍秉鑒致函廣州英國商館特選委員會，提出不再擔任英國東印度公司商船的保商。由于廣東官府加緊對鴉片走私的查處，一旦商船查出鴉片，保商就要承擔巨額的罰款甚至刑罰，尤其對富有的行商更予重罰。特選委員會同意伍秉鑒不再擔任保商，而在此之前伍秉鑒已停止擔保美國船只。同年十月十四日（11月8日），兩廣總督阮元奏報，將十三行總商怡和行的伍秉鑒處以摘去頂戴的處罰。道光諭旨，批準阮元奏請，將狥隱鴉片走私的行商伍秉鑒摘去頂戴。伍秉鑒能夠說服廣東當局批準其不再擔任外國船只的保商，并獲得外商的同意，從而保全自身，兩廣總督阮元對其的彈劾也僅僅是摘去頂戴，可見伍秉鑒與廣東當局以及外商的關系盤根錯節(jié)。

（二）其他行商參與鴉片走私情況

福隆行行商關成發(fā)賄賂監(jiān)督通關。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九月初五日（10月23日），英國東印度公司船“埃塞克斯”號的駁艇從黃埔駛往廣州途中，被粵海關查獲馬爾瓦鴉片約12磅。該船保商福隆行關成發(fā)非?？只牛冻?000元賄款，粵海關不再追究。福隆行作為美國船Essex（埃塞克斯號）的保商，與這艘商船的聯(lián)系十分緊密。如果商船挾帶鴉片的信息被較高當局得知，將會受到處罰，于是福隆行行商關成發(fā)選擇賄賂監(jiān)督通關，以包庇鴉片走私。

同泰行行商麥覲廷賄賂廣州當局。道光元年（1821年）十一月二十四日（12月18日），一名受雇于英國人的中國仆人因從英國東印度公司船“阿特拉斯”號船長梅恩（Capt. Mayne）的住處帶出幾塊鴉片被捕。鴉片是“阿特拉斯”號船上的一名英籍仆人帶來的，后該船保商同泰行麥覲廷告知英國商館主席咸臣，他已付出了6000元來解決此事，這筆款項可能是被搜出鴉片價值的50倍。

三、行商參與鴉片走私原因

（一）增加商業(yè)利益

道光四年（1824年）八月二十三日（10月15日），廣州英國散商羅伯特·泰樂爾和詹姆士給澳門馬塞·梵·米祿普（Martha Van Mierop）的致函中提到，廣州嚴禁鴉片貿(mào)易，導致了港腳商人的恐慌，也使十三行行商陷入困境，廣州的金融投資市場風險加大，因此羅伯特和詹姆士決定將委托戶的本金回籠發(fā)還。信函稱，1820年代以來，港腳貿(mào)易的普遍恐慌以及許多行商的日益困難，深刻地影響了廣州的貨幣市場。廣州的禁煙政策使英國散商恐慌，進而影響了他們的來粵貿(mào)易意愿。來粵的商船雖然攜帶鴉片，但它們同時也與廣州進行著其他貨物的貿(mào)易。來粵外國商船的數(shù)量直接影響著行商的生意好壞。因此行商往往從自身利益的角度出發(fā)，為外國走私鴉片的商船作掩護。另外，在廣州十三行建立早期，即18世紀60年代貿(mào)易季開始時，曾進行過幾次鴉片快速銷售。這能使中國行商獲得更多購買茶葉的白銀，從而減少向外商借高利貸的情況。除賄賂官員外，鴉片不需要向官府繳稅，因此在拓展茶葉貿(mào)易和減少高利貸支出方面都能夠增加利潤，加之18世紀60年代鴉片貿(mào)易的風險相對較小，于是鴉片貿(mào)易量便不斷增加。

（二）中西之間廣州一口通商體制

廣州一口通商體制限制了廣州口岸與西方國家貿(mào)易的往來，這使得渴望擴張市場的外國商船不得不走私鴉片來維持其貿(mào)易優(yōu)勢地位。廣州一口通商體制還規(guī)定，行商一方面作為壟斷性商業(yè)組織存在，另一方面，行商又需代政府辦理交涉事宜。由于外商不準和清朝官府直接來往，一切命令、文書都由行商轉達，行商被夾在了外國商人和廣東官府兩大巨人之間。這種處境下，行商既要順應外國商人夾帶鴉片來華貿(mào)易的需求，又要遵守清政府的禁煙政策。

據(jù)廣州英國商館特選委員會記錄，伶仃洋碇泊所已成為大規(guī)模的走私貿(mào)易運轉中心。大量的鴉片利用這個運轉中心進入廣州，為避免與廣東官府發(fā)生矛盾和沖突，廣州英國商館禁止公司船只與英國散商走私鴉片船有任何來往，但是，鴉片貿(mào)易為英國東印度公司提供了大部分兌換匯票的現(xiàn)金，從而供應了廣州英國商館的投資資金；另一方面，鴉片貿(mào)易也是印度英國殖民地的最大稅收來源。印度英國殖民地需要鴉片走私維持其稅收，而廣州英國商館為避免與廣東官府發(fā)生矛盾和沖突，也需要行商在其中進行斡旋，行商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了鴉片走私的過程中。

四、結語

廣州十三行行商在鴉片貿(mào)易中，既順從外國商船夾帶鴉片來華貿(mào)易的需求，又要盡量遵守清政府的禁煙政策。當清政府的禁煙政策較為寬松時，行商便明目張膽地進行鴉片貿(mào)易，從中攫取巨額利潤。當禁煙政策嚴格的時候，行商就收斂鋒芒，通過暗中賄賂官府的方式，為外國商船的鴉片走私做掩護。探究其背后的原因，除了行商自身的商貿(mào)利益追求外，更深層次的原因在于廣州十三行體制。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廣州十三行只是鴉片走私貿(mào)易眾多環(huán)節(jié)中的一環(huán)，鴉片貿(mào)易存在的最主要原因，是其作為利稅的大源，上至關部、下至兵弁都能從中獲利。行商能參與鴉片貿(mào)易，也是因為當時的政策在某種程度上暗中允許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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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付嘯飛，廣州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