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山口花
我們四人從小做什么事都在一起。
正隆個性認真,若覺得有人做得不對,會坦率地說出來;瑞貴成熟、靦腆且多慮,但他很聰明,什么事都能辦成;海大話很少,但很勇敢,是個一馬當先的人;我是小豪,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
小學時,騎士作為新成員,加入了我們的四人組。
雖然我們已經(jīng)長大,各自離鄉(xiāng),但它永遠是我們的英雄。
我們在鄉(xiāng)下長大。家附近的一條河流是我們的游樂場,我們會在那兒抓魚、打水漂,也會在河里游泳。
那一天,我們四個人在河邊盡情地玩耍。突然正隆喊道:“喂,你們看,那個紙箱里裝的是小狗嗎?我好像看到它的耳朵了?!?/p>
聽到正隆的話,海大義無反顧地跑進河里把紙箱撈了上來。
“里面真的有個小家伙!”海大回到岸邊,從紙箱里抱出一只小狗。
那只小狗全身濕透了,瑟瑟發(fā)抖。我們既不知道它是從哪里來的,也不知道它漂了多長時間。
“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你想做什么?”
“這可是一只小狗啊!”
我一直看著他們倆說話——瑞貴愛擔心,海大則愛念叨“所以該怎么辦啊”。他們倆的對話總是讓我覺得很有趣。
“不管怎樣,先把這只小狗救下來吧。小豪,我們?nèi)ツ慵议_個戰(zhàn)略會議?!?/p>
于是,四人一狗在我家齊聚。
我先用一條大毛巾幫小狗擦干身體。雖然它在發(fā)抖,但不算很虛弱。
“仔細看看,它其實長得挺可愛的?!彪y得海大興味盎然——他一向冷冰冰的,對什么都不感興趣,“既然把它撿回來了,就意味著要有人照顧它吧。”
“先把它暫時留在小豪這里吧,我們都回家問問爸媽能不能養(yǎng)它。”正隆說。
大家都回家了,只留下我給低聲嗚咽的小狗喂牛奶。它“吧嗒吧嗒”地喝著牛奶,吃飽喝足后,就在我的腿上呼呼大睡。
從田里干完活回來的媽媽一臉驚愕地看著我腿上的小狗?!霸趺从兄恍」罚俊?/p>
“我們在河邊玩兒的時候,看到它被水沖下來?,F(xiàn)在大家都回去征詢父母的意見,看看誰家可以收養(yǎng)它?!?/p>
“我們養(yǎng)它吧。”沒想到,媽媽馬上表示同意。
誰知他們仨都沒能得到父母首肯,灰溜溜地回來了。
看他們垂頭喪氣的樣子,媽媽便說:“別擔心,我們家會收留這只小狗,但你們得一起照顧它。如果只有小豪一個人,新鮮勁兒肯定很快就會過去的?!?/p>
大家同時松了一口氣。
正隆大聲宣布:“就叫它騎士吧!從現(xiàn)在起,它就是我們的伙伴了,我們的友情永遠不會改變!”
一直睡在我腿上的騎士醒了過來,它歪著頭嗅了嗅每個人的氣味。
我爸在谷倉二樓的角落鋪上稻草,算是給騎士做了一張床。大家?guī)砀鞣N各樣的東西——瑞貴用廢舊的木材做了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海大從家里帶來了木椅;正隆搬來的小書架上擺滿了大家?guī)淼穆?。這個地方逐漸變成我們的“秘密基地”,大家在這兒做作業(yè)、看漫畫,和騎士一起玩。
臨近小學畢業(yè)時,正隆提議:“我在電視上看到有人做時間膠囊,我們也做一個吧。”
“時間膠囊是什么?”
“就是把信件和一些有紀念意義的物品放在罐頭瓶子里埋起來。幾十年后,我們再一起把它挖出來。”
第二天,我們帶著要放進時間膠囊里的東西碰頭了。這是我們各自準備的紀念品,所以并不知道其他人放的是什么。
對我們來說,有騎士在的秘密基地是我們最重要的回憶。因此,我們決定將時間膠囊埋在秘密基地后面。
“你們打算什么時候把這個挖出來?”埋時間膠囊時,瑞貴問道。
“什么時候都行??梢赃x我們參加成人禮那天,也可以推遲到我們當爺爺?shù)臅r候?!?/p>
“如果不確定時間,就不知道要等多久?!?/p>
海大和瑞貴又開始拌嘴了,只剩正隆在旁邊吭哧吭哧地挖坑。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到初中。初三那年夏天,即將到來的考試改變了這種日常狀態(tài),我們幾乎沒有時間在秘密基地相聚了,即使偶爾在這里碰頭,也會很快離開。每天只有騎士一如既往地等著我們。每當我站在樓梯口抬頭看時,騎士總會用力地搖著尾巴出來迎接我。
騎士這種始終如一的堅毅讓我非常心疼。
最終,我們四人考上了不同的高中。
那個秘密基地已名存實亡,再也沒有人去,甚至連騎士也不在那里了。它總愛躺在主屋的玄關處,孤孤單單的,就像被所有人遺忘了一樣。
我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即便休息日,我也會選擇乘車到鄰鎮(zhèn)和朋友們一起放松放松。我和騎士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高三那年夏季的一天,總是躺在玄關處的騎士不見了。媽媽很擔心,但我認為它很快就會回來。直到天黑,騎士還沒有回家,我才有些著急,開始去找它。
騎士能去哪里呢?我先后去了正隆、瑞貴和海大家。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在一起了,大家在聽說情況后開始分頭行動。我們?nèi)チ朔课莺竺娴闹窳?,也去了河邊,仍然不見騎士的蹤影。
“騎士!”我們大聲呼喊,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難不成……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谷倉二樓的秘密基地。
“騎士……”
正隆輕輕地叫了一聲,谷倉盡頭那堆小山似的稻草里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打開手電筒,我們看到騎士躺在那里。
“騎士……”
騎士正躺在它的小窩里等待死亡。它看上去很平靜,但誰都能看出它沒有多少時間了。
海大把騎士抱在懷里,瑞貴哭成了淚人。
“騎士,你怎么了?”正隆壓著哭腔問。
騎士發(fā)出輕輕的“咕咕”聲,無力地搖了搖尾巴。
這是一種告別。騎士將這個谷倉作為自己的安息之地,使得我們四人再次相聚。
我們心如刀絞,將騎士埋在秘密基地的后面。我們沒說一句話,只是坐在那里陪著騎士。
“我們把時間膠囊挖出來吧?!痹诤4蟮慕ㄗh下,我們挖出時間膠囊,把放在膠囊里的東西拿了出來,交換彼此的記憶。
令我驚訝的是,大家都放了那張和騎士的合照——照片中,我們笑容燦爛地圍著騎士,雖然大家身上沾滿臟兮兮的泥巴,但雙眼閃閃發(fā)光。
看著這些照片,我們都哭了。
騎士是我們最重要的朋友,是維系我們友情的紐帶。本以為我們已各奔東西,但其實一切都沒有改變,我們不過是從孩子長成了大人的模樣,僅此而已。
謝謝你,騎士。
(高 山摘自花城出版社《從狗狗那里聽來的好故事》一書,尹成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