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橫亙在偌大的西北戈壁,用寬厚堅實的臂膀,為一座銀光閃閃的平原之城阻隔風沙,成為族群繁衍生息的地理依賴,成為遠古文明傳承的活化石,甚至是西北精神的某種象征——這就是賀蘭山。
我還沒有見過這樣峭拔嶙峋又沉默厚重的山,它帶給我巨大的震撼,讓我看到了與東部山脈、南部山脈不一樣的山貌。
這是一座堅硬之山。南北綿延二百多公里的長度,東西四十多公里的厚度,最高處海拔近三千米的高度,在這茫茫戈壁,怎么不成為一處堅硬的風景?從云端俯瞰,橫亙的山脈,像雄獅、像臥龍,裸露的巖石,深沉的顏色,看不到植被,看不到生命的痕跡,有粗糲不毛之感。直到走近了,仰首瞻看,才發(fā)現(xiàn)山石之間,峭拔的巨石罅隙,有更為倔強的植物,在巖峰中成為更為堅硬的風景。荊棘、沙柳、低矮的蕨類……在干燥的沙礫中,它們是如何扎根的?它們是如何在烈日下生長的?它們是如何不被風沙吹折而頑強存活的?
車在一條山路上蜿蜒而上,除此之外,沒有看到任何可以攀登的道路。忽然,幾只褐色的山羊,從陡峭的山巖上騰擲而下,“之”字形的路線,閃電般的速度,像鷹隼,像精靈,蹄子踩踏過處,濺起迸泄的沙礫,啊,是巖羊!我還以為這是一座沉寂之山,死亡之山,但一隊巖羊瞬間改變了我的看法,這矯健的山中尤物,如履平地的奔跑姿勢,讓自以為擅長奔跑的人類相形見絀。我們停下車,它們在車邊停下,抬頭看我們,眼神堅毅淡定,毫無懼色。與一只巖羊?qū)σ?,它圓圓的眼球中,我可以看到孱弱的我,以及我背后巍峨的賀蘭山脈。這是賀蘭山這首詩歌中靈動的符號,是粗糲山石哺育的山之子。它們多么神秘,多么神奇。
抵達山門,我們下車,順著一條蜿蜒的山谷,深入腹地,去探尋賀蘭山巖畫。賀蘭山脈是一個山群,每一座山之間,相連而又彼此獨立。沿著一條有柳樹綠跡的小路,向里面走去。一條小溝渠里清澈的山泉奔騰而下。兩側(cè)峭壁羅列,奇形怪狀的山石,懸在頭頂,搖搖欲墜;黑褐色的巨石,仿佛排兵布陣的怒目金剛。抬頭所見的天空,越來越逼仄,越來越促狹,我這是自投羅網(wǎng),成為山石困獸了。幸虧腳下有一脈水,捎帶著兩岸的綠樹青草,向遠處,更深處蜿蜒而去,讓我心悸稍安。山勢險峻,又溫柔可親……賀蘭山,賀蘭山,這草原上奔馳的駿馬,這平川聳立的雕塑,既沉穩(wěn)堅硬,又靈動高拔,凝結(jié)成一種高古的西北精神。
(本文入選2023年浙江省臺州市中考語文試卷,文章有刪減)
喬洪濤,中國作協(xié)會員。出版有小說集《賽火車》《一家之主》,著有長篇小說《蝴蝶谷》,長篇非虛構(gòu)散文《大地筆記》《湖邊書》等。
《意林》:寫景散文或者游記是中學生寫作的難點,如何寫好這類文章,您有什么訣竅?
喬洪濤:寫景散文也好,游記散文也好,易寫難工。最忌諱寫成景點說明書,或者移步換景流水賬。風景只是表象,好文章要在風景中見精神、見思考,當然還要蘊含濃烈而克制的情感,超越風景的情懷,說到底它應(yīng)是多角度的、多維度的、大視野的,這自然考驗一個人的閱歷、知識和思維,所以寫景、游記散文,對于中學生來說,是容易下手的“起點”,也是不容易寫好的“難點”。當然了,所有文章,都是語言藝術(shù)的呈現(xiàn),錘煉語言,精妙使用語言的能力是前提。中學生要想寫好這類文章,必然要做好磨礪語言、積累知識的功課。
《意林》:文章中您提到賀蘭山是西北精神的某種象征,什么是您心目中的“西北精神”呢?
喬洪濤:西北大地蒼涼壯闊,賀蘭山與黃河一起護育銀光閃閃的“銀川”之城,它們大氣、硬朗、開闊、厚重,寬廣而又沉靜,質(zhì)樸而又聰慧,它們是西北漢子的精神隱喻、物化象征,我出生在黃河河灣,長在東部平原,對西北更純粹的黃土、黃河、褐色山石有強烈的原生情感,就像茅盾先生在《白楊禮贊》里所稱贊的那樣,賀蘭山、白楊、黃河、高原都是我所理解的崇敬的“西北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