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榴
王小個子和人搭伙生了個兒子叫六合子——至少他這樣認為的。“瞧,六合子短胳膊短腿,一看就是我的種?!蓖跣€子曾經(jīng)跟幾個親近的朋友說過這個話。他搭伙的那家夫妻都人高馬大,丈夫姓劉,火車站扛大個的,媳婦愛笑,一笑眼睛彎著像月牙。老劉夫妻生下三個大長臉兒子后,同款長臉的老劉病倒了,干不了重活,養(yǎng)不了家,王小個子才加入的。王小個子加入這個家六年,女主人生倆孩兒,一男一女,男孩團團臉、肉乎身,現(xiàn)在五歲了。女孩四肢纖細,一張大長臉,三歲多點兒。
王小個子是北京人,他自己說他跟朝廷一個將軍到黑龍江解決邊疆事宜,完事兒將軍帶著人馬回北京了,他偷偷開溜,留在了東北。東清鐵路開通之后,他每個站都停留些日子,最后選擇在牡丹江落腳。
他不干力氣活,掙錢走另一路:碼碼人,對對縫。到牡丹江之后,王小個子五十開外奔六十了,他對自己說得積點德,碼人的事兒就不干了,專攻對縫。他是個消息靈通的人士,靠給各方搭建信息渠道掙好處費。他不差錢,還偷偷地在幾個商號投了點兒股份。沒娶媳婦沒安家,只是不想在此地扎根。他知道自己早晚得回北京,月是故鄉(xiāng)明嘛,他打算干到六十歲,帶著六合子回家——那就功德圓滿了,對得起祖宗,對得起兒子。
淘金把頭老金頭從林口深山回到牡丹江,家里亂糟糟的,姑爺跑了,姑娘整天哭啼啼,尋死覓活。老金頭很生氣,王小個子給他找到了線索,老金頭親自出馬抓回姑爺。為了答謝王小個子,老金頭在山東菜館請他吃飯。當晚,吃飯的人不少,老金頭可能在山里待久了,一時忘了城里為人處世的忌諱,當著食客的面,從懷里取出一塊金子,小拇指蓋兒那么大一塊金子,送給王小個子當酬謝。王小個子取出一條臟兮兮的手帕,將金子放在正中央,抓著對角兩個尖兒一系,那小東西就緊鎖在手帕里了,手帕也不耽誤用,他隨意地放在桌上、手邊。
喝差不多了,老金頭提起酒壺晃蕩一番,酒水就剩點底兒,兩個人碰了最后一杯。鄰桌趕大車的大列巴、鐵路巡道工胖三一前一后出門了。這兩個人王小個子都認識,還用大列巴的車往家里拉過秋菜。等了一會兒,王小個子和老金頭作別,兩人一同出門,老金頭回家往南走,王小個子住在柴市街,應該往東走,他卻一貓腰鉆進黑夜往西北去了,最后在西長安街楊玉德的車行對付了一宿。
第二天早起,王小個子在老楊福的山東煎餅鋪吃早餐,聽人說,昨晚柴市街口有個人被殺了。王小個子問:“誰跟誰呀?”人家回說:“不知道,只看到放挺的死尸挺短,活著的時候指定不高,小屁個兒跟你連像。”
王小個子沒再接話,心說,真他媽沒見識,那么一點兒金子值得動這么大的念頭嗎?得虧我沒看錯你們。
王小個子吃得了,從西長安街出發(fā),先去水道街,然后過太平路到興隆街,又從興隆街去金鈴街,再轉(zhuǎn)柴市街。一路琢磨著剛搜羅到的消息,哪些有價值,給誰對縫合適,一路往家走。在柴市街上,他看見大列巴鼓著腮幫子趕著馬車疾馳而過。兩個人交錯時,都舉起一只手,齜牙一笑。像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一樣。
進了家門,王小個子把一沓現(xiàn)鈔給女主人,又看了看已經(jīng)臥床不起的老劉。女主人接過錢,面露稍許歉意,說:“我給你分出來點兒攢起來吧,你有個急用啥的?!蓖跣€子擺擺手說:“攢什么攢,你好好養(yǎng)孩子吧,讓他們都讀書長本事,將來你還能享點兒福?!蓖跣€子說完,抱著六合子坐到南閣去,暖洋洋的太陽照進來,人挺舒坦。可王小個子心里不舒坦了,暗想,明年我走了,這女人的日子可怎么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