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思朵
落日熔金,透過玻璃窗,在紅木板上燙下一道不真實的影子。
我輕輕抹去桌上厚厚的灰塵,小時候初執(zhí)毛筆時留下的墨痕依稀可辨。七年過去,如我當(dāng)初寫下的毛筆字一樣,時間早已歪歪斜斜地在曾經(jīng)光潔的桌板上印下無數(shù)刻痕與污漬。只有陽光,還似少年時一般滿懷熱忱地在桌上流瀉,正如我每一次在這樣的陽光下鋪開一張宣紙,筆蘸濃墨。
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握起毛筆了,只記得這黑乎乎的東西,是除筷子外第二個難對付的。它夾不起美味的燒肉,卻在白紙上留下一道道蟲子爬過似的黑跡。我天生是不耐煩的,拎起筆來亂畫一氣,橫也不平,豎也不直。我生氣地把筆擲在桌上:“我不學(xué)了!什么書法,我就是學(xué)不好!”一汪小小的墨灑在地上,在陽光里顫巍巍地抖動,像極了我沮喪而凋零的心。
“傻丫頭,你才剛開始學(xué)。不要著急,只要你認真學(xué),肯定能學(xué)好的?!睜敔斶纫豢诓?,搖著一柄畫有墨竹的折扇,笑瞇瞇地看著我把書房弄得亂七八糟?!皝?,我教你!”爺爺摸摸我的頭,握住我稚嫩的手,極有耐心地說起橫平豎直,抑揚頓挫。爺爺布滿老繭的手越發(fā)遒勁有力,無窮的力量在我的手心慢慢凝聚。帶著豐腴的含蓄美,線條就那樣在我筆下醞釀,成型,在一張原本雪白的宣紙上,散發(fā)出星星點點的光,照亮了我的生命。
我提筆寫著,爺爺?shù)纳碛耙部偸桥惆樽笥?,在周六下午窈窕的陽光中,溫暖慈祥,像一個個朦朧的毛筆字。字紙越堆越高,爺爺?shù)牟s一日重于一日。那個溫暖的、發(fā)光的身影,一天天矮下去,最終黯淡、沉寂了下去。
我也仿佛失去了我的光。
直到春節(jié),第一次,我揭下爺爺去年寫的春聯(lián),貼上自己寫的對子。墨是陳墨,黑得極深。
“寫得這么好,果真大有長進,如果爺爺在世,一定很欣慰!”
剎那間,淚濕雙眼。爺爺一輩子都在等我,用一支小狼毫,讓我與他的生命短暫相交。可當(dāng)他終于不再等待,我才學(xué)會虔誠地提起筆。明明不是為了任何人而寫字,可落筆時,陽光中分明還立著爺爺?shù)纳碛埃汉炔?,扇風(fēng),隨時會站起身,說些什么。
指尖觸碰宣紙,那一副對聯(lián)中,似乎分明有一點,午后桌上流淌的暖意,爺爺伸手指點的影子。茶杯中金色的浮光,永恒地蕩漾在我的生命中……
(指導(dǎo)教師:宋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