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彥霞

2023年12月17日晚8時許，在這個寒冷的冬夜，我的二媽（名諱藩秀成，生于1940年12月18日）吃過晚飯后在疲憊之中躺在床上，本想稍作休息，就這樣再沒有醒來，神情安詳，永遠地睡著了。走完她84年的生命歷程，壽終正寢。12月23日，農(nóng)歷11月11日于內(nèi)蒙古伊克昭盟達拉特旗孤子梁公墓和過世已三十二年我的二爹（名諱蘇來有）合葬在一起。那幾天，我們姐弟幾人專程去奔喪，讓我想起許多難以忘懷的往事……

二爹是父親的親二哥，他們老弟兄一共六個，兄弟姊妹共八人（家父是老四，過繼給本家）。在父輩老弟兄幾個中，二爹是最有擔(dān)當(dāng)、最講義氣、最有本事。

二爹生于1934年農(nóng)歷2月11日，童年兵荒馬亂，家大人多，忍饑受餓，是在極度貧苦饑寒中度過，十三四歲跟隨父母走西口逃荒要飯到了達拉特旗。十五歲時祖父不幸得急病去世，那時大爹才十七歲，三爹十三歲，大姑三歲。在凄風(fēng)苦雨的歲月里，二爹扶老攜幼，做苦力打工，拉扯兄弟姊妹艱難度日。長年累月在當(dāng)?shù)貥淞终俚氐姆鄯唬ㄉa(chǎn)粉條、粉絲等食品的作坊），缸坊（舊時生產(chǎn)白酒的作坊），干重體力活，長期濕熱環(huán)境導(dǎo)致他后來身患皮膚病，奇癢難挨。期間二爹二媽結(jié)婚生育三子二女，日子雖艱辛但有了奔頭。二爹愈發(fā)早出晚歸，想盡辦法養(yǎng)家糊口。后又幫人維修房屋、爐灶，修房蓋舍。二爹當(dāng)泥瓦匠也在樹林召小有名氣，后成立小有規(guī)模的維修隊。二媽雖身體瘦弱，但一生任勞任怨，幫助二爹操持一大家人的生計！過早地累彎了腰。

二爹不光聰明肯吃苦，也很有經(jīng)濟頭腦。只要有點閑暇，就瞅準(zhǔn)機會倒牛賣豬，販賣木料，賺錢補貼家用，供養(yǎng)兄弟姐姐們讀書成家。二爹天生一副熱心腸，我們大家族哪家有事總愿和他商量，靠他拿主意，遇到麻煩事也是靠他出面調(diào)停。實際上，二爹是我們這個大家族的主心骨。記得大爹家二哥結(jié)婚的大衣柜還是二爹雇傭木匠給做好拉回東壩（大爹住的村子）的。80年代二爹曾多次在達拉特旗樹林召周邊好幾個村子查看，多方托人找關(guān)系準(zhǔn)備讓我們一家遷居達旗，離開靠天吃飯的老高川。期間在1986年至1987年，二爹張羅著把我轉(zhuǎn)到達旗六中上學(xué)，吃住在他們家，在那個物質(zhì)并不富裕的年代，他們本來就家大人多，又平添一張嘴……

諸多濃濃親情，令我們溫暖動容，永生難忘！

我雖是侄女但勝似女兒，除了生我養(yǎng)我的父母，二爹大概是我成長路上給予我?guī)椭疃嗟娜肆恕?/p>

當(dāng)然，除了我，二爹對于我們同輩的兄弟姐妹，包括姑姑家我的表弟們表姐們 ，他和二媽的親友們，關(guān)心和幫助也是非常多的，沒有絲毫的遠近親疏。常記得那時剛做好一大鍋飯，家里總來些遠房親戚，二媽為此老是餓肚子。

在我們這輩姊妹里，二爹永遠都是我們奮斗的榜樣。侄輩們既尊敬他，又懼怕他。二爹靠勤勞的雙手好不容易把日子過得安穩(wěn)些了，常年的體力透支，身體每況愈下，積勞成疾。而大哥的早歿又給命運多舛的二爹內(nèi)心以沉重打擊，成為他一生難以忘卻的痛。后又遭他人嫉妒誣陷，吃官司，最終生性耿直的二爹氣病交加。在1991年2月2I日，含恨離開了他最熱愛的大家庭，時年58歲。

二爹的英年早逝是我們整個大家族永遠的意難平！那年我正在榆林中學(xué)上高三，暑假回家才知道二爹去世的消息?，F(xiàn)在回想起來，內(nèi)心覺得很愧疚，因為沒有能最后送他老人家一程，在他有病臥床的時光里，我沒有守在他的身邊陪陪他，說說話。三十多年來，一直耿耿于懷……

時隔三十二年，這次二媽過世，我才能到他的墳頭，燒紙祭奠、緬懷……（老輩人講究女子是不能隨便上娘家的墳）二爹一輩子不畏強霸，不欺善弱。狠人他不怕，弱人他不欺。我們侄輩們既尊敬他，又懼怕他。他做事雷厲風(fēng)行，說話響亮干脆。常常對子侄們諄諄教導(dǎo)，讓我們正直為人，勤勞自強。回顧二爹的一生，是平凡艱難的一生。但在他身上也有許多不平凡的個性特點。他聰敏勤勞，團結(jié)兄弟，睦鄰友好，幫親助友，不分遠近。所以二爹二媽也是有福報的老人，后代兒女忠厚傳家，人丁興旺。二哥三弟大姐二姐家的日子紅火，幸福美滿。托老人的福，二爹二媽有孫男兩人，孫女一人，外甥男一外甥女一，個個聰敏上進，事業(yè)有成。曾外孫女一，曾外孫男一，雙雙活潑可愛。如今，二爹二媽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但他們的恩情永志難忘！他們的精神風(fēng)貌，人格魅力，永遠是我們家族的傳家之寶，我們后輩兒女將繼承發(fā)揚他們的仁義，善德！祝愿二爹二媽在另一世界一切安好！愿他們福星高照，永澤后人！

閑說那些“羊事”

羊在陜北六畜飼養(yǎng)中是最普遍的一種動物。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大多有過和家畜家禽打交道的經(jīng)歷。從小跟著大人挖野菜割草，學(xué)做事、為人。身邊的豬、牛、羊、狗也用一舉一動影響、教化著幼小的心靈。我小時候一放學(xué)就常幫爹媽飼喂羊羔。那時候，羊就是我們?nèi)业囊率迟Y本。一大家人的吃穿用度、人情往來一應(yīng)全從羊身上出，包括我和弟弟上學(xué)的費用。期間我也學(xué)到不少書本上沒有的東西：世間萬物，性靈相同。

一

母愛就是一個永恒不變的話題。

印象最深的莫過于每天上午羊出坡時的情景：母羊聲聲哀鳴，依依不舍它的孩子。無奈身后的羊鞭啪啪作響，只得三步一停頓，五步一回首，悻悻地走在羊群尾部。小時候也曾問過爹媽為啥不讓羊媽媽多陪幾天小羊羔？他們總是含糊不清地搪塞我，什么家里草料有限啦，什么越往后越難分離啦……隱隱約約記得當(dāng)時挺心疼那些難分難舍的母子倆。所以下午放學(xué)回家，貪玩歸貪玩，大人吩咐的喂羊羔系列活是不敢有半點馬虎的。哪個小羊羔喂草還是喂料心里都一清二楚。（農(nóng)村長大的都知道小一點的羊羔給喂煮熟的黑豆飼料，有時還得給嚼碎些再喂，稍大一點給吃的是水拌碎黑豆粒粒，再大一些直接喂樹葉就行。）到了傍晚歸家的羊群跑在最前面的不用看，聽那迫不及待地叫聲就知道準(zhǔn)是那幾只母羊。大門口早已等待的小羊羔見到羊媽媽時歡樂的尾巴搖到天上的那份喜悅，深深地感染著我幼小的心靈。一見到羊媽媽，小羊羔猛地竄到羊媽媽的肚皮下，兩條前腿跪下去，張開小嘴巴瞇起小眼睛，大口大口地吮起奶來。那屈膝跪乳、舐犢情深的一幕，瞬間會碰觸到你內(nèi)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萌化你的心。

這些讓人懷念的鄉(xiāng)景圖，多年來一直永記心間……

生命的降臨也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壯舉。那一次我目睹了母羊分娩全過程，至今記憶猶新，唏噓不已。只見分娩的母羊一會兒站一會兒臥，一會兒前腿跪在地上，后退側(cè)縮，肚子一張一縮，腦袋貼著地面，全身顫抖，撕心裂肺地哀鳴。一旦小羊羔落地，母羊卻不顧疼痛就爬到小羊羔身邊，用舌頭輕輕舔著小羊羔的身體，溫柔地安撫著小羊，眼睛里閃爍著母愛特有的光彩。小羊羔的眼睛還沒有睜開，就已經(jīng)開始“咩咩”地叫了，那不就是“媽媽”的音譯嗎？耳聞目睹中我學(xué)會了反思：過去一直以為羊傻傻的，它既沒有貓狗的靈動和機敏，更沒有牛馬那般的熟諳通人性。現(xiàn)在看來，羊媽媽的愛和天底下所有的母愛一樣偉大而樸實！

二

生與死，是生命的兩種迥異的表達方式。

令人意外的是，宰羊的時候羊從來不叫喚。即便當(dāng)著羊群的面屠宰某只羊，其他的羊也都不敢有動靜，因為它們都怕，怕自己的舉動招來殺身之禍。曾聽父親說過，在逮羊的時候根本不費勁，人一接近羊的時候，羊就像是被使了定身術(shù)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有在被逮住時身體才會下意識地后綴一下，或者羊腿簡單蹬兩下。宰羊過程中，羊幾乎沒有什么反抗的動作，甚至連哼一下都不會有。小時候曾聽父親講過“豬羊一刀菜”的有趣故事，現(xiàn)在想來還真有點信呢！殺豬時豬嚎叫得滿村都能聽見，而羊大義凜然一聲不吭默默地接受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仿佛明白自己所面對的命運。難怪古人對羊高度贊美：“食于其母，必跪受之，類知禮者。有角而不任，設(shè)備而不用，類好仁者。執(zhí)之不鳴，殺之不啼，類死義者……”每每讀到此處，不由得肅然起敬……

小時候，淺識“羊”事，悟出些許道理。后來隨著年歲漸長，對“羊”性深邃的精神內(nèi)核領(lǐng)悟得愈多……

無論時光如何流轉(zhuǎn)，那些關(guān)于“羊”的故事將永遠在我的記憶中閃耀。這閃耀的光輝，展示出最樸實而珍貴的東西，將點亮我生活的旅程……

三

公婆也是標(biāo)準(zhǔn)的農(nóng)民，面朝黃土背朝天，一生在土地上辛勤勞作。他們佝僂著身軀在地上撒種、除草、施肥、澆水，日復(fù)一日。在偏僻的小山村，默默無聞地春種秋收。他們骨子里對土地的摯愛、對生活的執(zhí)著近乎倔強。兩人都年逾八旬，腿腳一天不如一天利索，眾姊妹弟兄好說歹勸才總算勉強同意賣掉了他們喂養(yǎng)了好些年的大黃牛。他們也終于同意不再養(yǎng)豬，可沒過幾天又悄悄地買回五只羊，勤勞了一輩子的公公婆婆平時喂養(yǎng)辛勤，特別舍得給羊吃。我曾戲謔說二老是史上年齡最大的牧羊人！馬無草不肥，羊無草也不壯。人勤羊努力，“母羊下母羊，三年五只羊”。兩年下來這五只羊一下子居然成了規(guī)模，發(fā)展到三十多只。特別是今年初春，連續(xù)幾天六只羊產(chǎn)下了十三只小羊羔，都是雙胞胎，有一只個頭較大的母山羊居然產(chǎn)下三胞胎。公公婆婆那個高興勁兒呀，仿佛天底下所有的驕傲與志得意滿都寫在了臉上。母羊生產(chǎn)那幾天，老公留宿在老家替代他們。一晚上起來好幾次，去羊圈看待產(chǎn)的母羊的情況。前些年半夜起來，只能借助手電筒，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行走很讓人擔(dān)心被絆倒或摔跤，直到去年安裝了兩盞太陽能燈，才徹底解決了這個難題。

日益壯大的羊群，讓公婆愈發(fā)忙碌勞累，圈養(yǎng)羊光草料的收集和儲備一項就成了他們很大的負擔(dān)，他們雖竭盡全力也無法滿足這一大群羊的每天消耗。老公便抽空把周圍鄰村能收集的玉米秸稈、河濱公園環(huán)衛(wèi)工人清掃收集好的落葉從縣城運到農(nóng)村老家，幫助二老稍稍緩解一下羊的草料危機。期間，我又耳聞目睹了好些有關(guān)“羊有羊道”的趣事：

母羊?qū)ψ约旱拿恳恢恍⊙蚋峁讲黄珢邸Ｋ猩p胞胎的母羊在喂養(yǎng)小羊羔這件事上，好像達成了空前一致的共識，只有當(dāng)所有的小羊羔寶寶都在身邊的時候母羊才配合公公婆婆給它們喂奶，否則母羊便會左右扭動著身子，東張西望不停叫喚抗拒著……

羊也有聰明之輩。那個生三胞胎的大個子山羊就是個羊精，公公婆婆為了讓羊多喝水多產(chǎn)奶，特意在母羊臨時休憩的小羊圈里放了一只大水盆，水盆上面撒些玉米碎粉粒，來吸引產(chǎn)后的母羊多喝水，自己加工的玉米碎粉粒難免大小不一，有大顆粒的沉到盆底，其他的母羊一哄而上喝完漂浮在上面的玉米碎粉，眼巴巴看著盆底的大顆粒玉米夠不著，就悻悻地站在一旁。這下輪到生三胞胎的大個子山羊大顯身手了，只見它用下巴抵住盆沿，用力按住，硬生生把水盆撬起來倒掉多半盆水，露出盆底的玉米粒，大快朵頤。若不是親眼所見，你根本不會相信羊的智力快趕上人了！據(jù)老人說，以前他們的羊圈門栓隨便拴住就可以，現(xiàn)在可不行，門閂必須朝外，否則羊會自己開圈門。與時俱進的“羊”智慧，超乎人的正常思維范疇。

羊也是有情感的。有一只小羊羔出生幾天羊媽媽意外死亡，公公婆婆看羊羔可憐就拿眾人孝敬他們的牛奶給羊羔喝，辛勤喂養(yǎng)，硬是把那只沒媽的羊羔喂養(yǎng)得壯壯實實。說也奇怪，那只小羊羔也特別黏人，平時只要看見婆婆就跟在她身后，陪著婆婆提水、喂狗、喂雞。有一次我回老家發(fā)現(xiàn)它居然很霸道地用力撞開門，闖回家著實嚇人一跳。老人笑著說那是小羊鬧著要吃偏食了！盡管它在羊群里連剛出生沒幾天的小羊羔也敢頂它、欺負它。聽老人說，其他的羊一聽到他們吆喝訓(xùn)斥就不敢往家里跑了，唯獨它好像很得理的樣子，儼然它就是老人最偏愛的那個孩子。

一時羊成了公公婆婆驕傲的資本，也成了全家的共同關(guān)注。二老的日常一應(yīng)澆裹全從羊身上出，從未給子女們增添過一絲一毫的負擔(dān)。生活的電費水費也從羊身上出，過年給小輩的壓歲錢也從羊身上出。羊，給了公婆收益，也給了他們老有所為的尊嚴(yán)。

縱使物換星移，歲月沉淀，但真正重要的東西始終深藏于我們內(nèi)心深處……它提醒我們要用欣賞和感恩的心態(tài)去面對生活中的每一個片段，并從中汲取智慧和力量，讓我們的人生更加豐富而有意義。

后來，由于婆婆身體的原因，不得已賣掉了所有的羊。為此，公公婆婆二人失落了好些天，念叨了好些天……

真的很懷念那些家有“羊事”的時光，日子溫馨別樣……

——選自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