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

春風吹

春風吹拂，經(jīng)過院子里伸懶腰看天的人

也經(jīng)過在草叢里低頭覓食的小雞

經(jīng)過高原上大步逡巡的牦牛

也經(jīng)過夜幕下抬著果核回家的螞蟻

春風把地表下幽微的信息傳給造物主

用半空中的積雨云溝通天地

春風把各類野花的種子隨機發(fā)送

并交代時間，給它們機會長成各自的樣子

春風經(jīng)過海灘上的帳篷和城市里的橋洞

度假者和乞討者的衣角同時飄起

我在三月的第一天出門，帶著幾個詞語

和一顆沒有事先規(guī)劃的小私心

這些詞語是：慈悲、公平、蘇醒

這顆心目前還沒有著落，它暫時屬于萬物

一樹的鳥

一樹的鳥被光叫醒，睜開眼睛

潑墨一般散出去了。有的走了很遠

在水草豐茂的地方尋找食物

有的在附近亂轉(zhuǎn)，試圖為頭一天撿漏

有的悄悄鉆入另一棵樹，藏在

濃密的枝葉里，繼續(xù)消極怠工

也有三三兩兩在天上不愿意下來的

那是少年在練翅膀，戀人在炫耀愛情

黃昏的時候，它們都回來了

密密麻麻地站在枝頭上，這是

分發(fā)戰(zhàn)利品的時間，接受者是自家孩子

這是拉家常的時間，但沒有聽眾

每一只鳥都是敘述者，整棵樹

都是聲音，像一只長滿嘴巴的音箱

當西邊的最后一道光線消失

樹們隱入黑暗中，大地安靜了

偶爾發(fā)出幾聲“嘰”或“喳”的聲音

那是一些鳥兒在說夢話

那是一些鳥兒不小心翻下了床

看海的狗

一只狗坐在沙灘上，面朝大海，一動不動

波濤迎面滾來，沒過它的腰身，它沒有絲毫避讓的意思

它就這樣一直看著水面，看著大海的盡頭

一個人說，這肯定是一只有故事的狗

另一個人說，這太不像狗了，這是一個詩人

還有一個人說，它可能想到了自己的前世

最后有人說，我突然有點羨慕這只狗了

然后四周安靜了下來，仿佛天地間只有這只狗

和它眼前無邊的大海

一只迷路的螞蟻

一只螞蟻的憂傷，比一頭大象的更少嗎

不，它們是相等的。螞蟻在瓦背上

和大象在高原上是同一個道理

都是有限度的空闊，都是懸崖和天空

都是一生也無法參透的未知

一只疲倦的螞蟻，身體里的淚水

能否支撐到出發(fā)的地點？讓另一只螞蟻發(fā)現(xiàn)

說，憐惜它吧，這個有故事的孩子

而實際上，它回不去了

它的前方是比草原更廣大的誘惑

除了我，還有誰會愛上一只螞蟻

討生活的人在大地上奔忙，被煙塵蒙住眼睛

這些喧鬧又自以為是的生物

與迷途的螞蟻又有什么區(qū)別

甚至更小、更盲目，如一粒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