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軍

1

那年夏天，珂雨和媽媽搬到了郊外的小鎮(zhèn)居住。媽媽說這里空氣好，對病情有幫助。至于珂雨患的是什么病，媽媽從來沒告訴過她。

自從搬到這里，珂雨過上了不一樣的生活，人們的步伐不像從前那般匆忙，周邊的聲音也不像從前那么喧囂，整個世界都慢了下來。珂雨很想出去走走，可媽媽總以養(yǎng)病為由不讓她出門。

時間一天天過去，珂雨開始懷念學校的生活。可每當她問及什么時候能回去時，媽媽總說過完暑假就回去。珂雨心里明白，暑假早就已經(jīng)過了。早在一周前，她看見了路上有穿校服的孩子。

這天早上，媽媽接到了醫(yī)院電話，似乎遇到了什么緊急的事，她焦急地囑咐珂雨：“我要出去一趟，明天才回來。到飯點了你就自己點外賣，記得點清淡的菜。算了……到時候還是我來給你點吧?！?/p>

“我可以出去吃?！辩嬗旯郧傻鼗卮鸬?。

“也行，這種小地方也不知道有沒有外賣。”媽媽還是不放心，反復叮囑道：“不要亂跑。不要給陌生人開門，有什么事就馬上給我打電話。”

沒等珂雨答應，媽媽的手機鈴聲又再次響了起來。媽媽接了電話后，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把剛才的事又交代了一遍，這才匆匆離去。

媽媽走后，珂雨打開書胡亂翻了一陣。窗外一片樹葉被風刮進了窗子里，落在了珂雨的手心。

珂雨不由得望向窗外，只見一只風箏從空中落下，驚飛了樹上的小鳥。小鳥在空中盤旋了幾周后，落在了珂雨的窗前。珂雨躡手躡腳拿起相機，想要給小鳥拍一個特寫。就在按動快門的瞬間，小鳥警惕地飛走了，鏡頭里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珂雨不甘心，穿著拖鞋就追了出去。小鳥飛飛停停，一路飛到了河邊。這是媽媽禁止她來的地方之一。珂雨遠遠地觀望了一陣，小鳥已經(jīng)飛到河對面了。

珂雨只好放棄，轉(zhuǎn)而去拍一些花草樹木。

沿著河岸走著走著，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林蔭小道。兩側(cè)是排列整齊的樹木，一眼看不到盡頭。珂雨把鞋跟提好，慢慢向前走去，宛如進入了一條時光隧道。

然而，就在她沉浸其中的時候，一條大黃狗叫喚著沖了出來。珂雨嚇得撒腿就跑，可大黃狗跑得更快，眨眼間就沖到了珂雨跟前。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個男孩大聲喊了句：“不要動！”

這句話不知道對珂雨講的，還是對大黃狗講的，但兩者都如同靜止了一般。珂雨蹲在地上縮成一團。大黃狗站在原地吐著舌頭等待男孩。男孩走過來，一把抱住了大黃狗的脖子，然后對珂雨說：“沒事了，它不咬人的?！?/p>

珂雨這才顫顫巍巍站起身來：“你應該給狗拴上繩子?！?/p>

男孩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然后撫摸著大黃狗說，“它只要見到陌生人就會叫，但不會真的咬人。”

“你怎么那么確定呢？”珂雨有些生氣地反問道。

“大黃就是一個膽小鬼。你剛才但凡兇一點，它就不敢靠近你了?！?/p>

“你就叫它大黃嗎？”珂雨心想這個名字取得也太隨便了。珂雨還想，如果大黃是膽小鬼，自己比大黃還膽小，那么自己豈不是還不如膽小鬼。

“大黃，你先回家去吧?！蹦泻⒆隽藗€手勢，大黃狗就跑開了。

“你是新來的吧？”男孩打量了一會珂雨。

“嗯?！辩嬗挈c點頭。

“我現(xiàn)在要去秘密基地，你要一起嗎？”

“秘密基地有什么？”珂雨突然充滿了好奇。

“那里有神秘的老船長，還有寶藏。”男孩自豪地說。

“你說的是真的寶藏嗎？”

“當然。我們可是旋風探險隊！”

“我也可以加入嗎？”

“那得問問老船長才行?！?/p>

珂雨決定去那個秘密基地看看，他們相伴而行。

珂雨一路踩著斑駁的樹影前進。男孩主動幫珂雨背相機，一來他覺得男孩就應該多干活，二來他覺得把相機背在身上顯得很酷。路上，珂雨主動做了自我介紹。當珂雨問及男孩的名字時，男孩卻說自己叫“山貓”。

對此，珂雨表示不開心：“你應該真誠地對待你的朋友?！?/p>

男孩愣了愣，隨即解釋道：“忘了告訴你，這個名字是我的代號。旋風探險隊每個隊員都有代號，你也可以給自己取個代號?！?/p>

“你說的是網(wǎng)名？”珂雨說。

“不是網(wǎng)名，是代號。要有趣點，并且富含探險精神。”男孩解釋說。

“嗯……那我叫木偶好了?！辩嬗臧涯X海中想到的第一個名字說了出來。

“你好，木偶。我是山貓?！蹦泻⒄局毕蜱嬗昃戳藗€禮。

“你好，山貓。我是木偶。”珂雨說完就笑了。

2

沿著林蔭小道走了十幾分鐘，前方豁然開朗，出現(xiàn)了一個花園，各色花朵爭奇斗艷。在花園的最里面是一片茂密的向日葵園。

山貓指著花園里的一棵大槐樹說：“我們就在那等老船長吧?！?/p>

槐樹附近鋪滿了修剪整齊的綠草，地上鋪著一塊大大的墊子。樹上掛著幾個精致的風鈴，和對面的舊房子遙相呼應，還能聞到淡淡的花香。

山貓搖晃了兩下掛在樹上的風鈴，便坐在樹蔭下開始等待。

珂雨觀察著地上忙碌的螞蟻，思緒卻飛到了老船長身上。她想，老船長究竟長什么樣？會不會像電影中的海盜那樣只露出一只眼睛，手上還有個鐵鉤，又或者是一個手持寶劍的勇士？

過了一會兒，又有幾個孩子來到這里，大家很熟練地找到位置坐下。

有的孩子還帶了薯片、山楂、花生之類的零食分給大家吃。珂雨記得媽媽的囑咐，不敢隨便吃東西，只拿了一顆花生。

為了迎接新成員，每個人都做了自我介紹，基本上都是一些奇怪又有趣的名字。珂雨很喜歡這些名字，感覺自己像活在故事里。

很快，他們就熟悉了起來，開始玩一些簡單的游戲。珂雨都已經(jīng)把老船長的事給忘了，直到一陣美妙的笛聲傳來。

吹笛的人是一個老人，當他來到孩子們跟前時，大家興奮地喊著：“老船長來了！”

原來他就是老船長，珂雨仔細打量著眼前的老人。他身穿黑色的風衣，頭戴一頂鴨舌帽。把帽子脫下時，可以看到稀疏且花白的短發(fā)，他的額頭上布滿皺紋，臉上有一些老年斑。老船長一眼就看到了珂雨：“看來今天有新客人到訪?！?/p>

“木偶可以加入我們嗎？”山貓著急地問道，“她一定能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探險家！”

山貓的話讓珂雨雙頰泛紅，因為她并不覺得自己是什么探險家，更沒有什么特長，更何況自己還有病在身。媽媽明天就回來了，到時候自己哪都去不了。

“當然可以，每個孩子都是天生的探險家！恭喜你正式成為我們中的一員?！崩洗L慈祥的聲音打斷了珂雨的思緒。

“我們要去哪探險呢？”珂雨鼓起勇氣問了出來。

“想去哪就去哪！”老船長指了指自己腦袋，“我們可以去非洲，可以去美洲，可以去歐洲，可以去北極，也可以去火山，可以去海底，甚至去天空之城。還可以去各種不存在的國度。你需要的只是想象力和知識?！?/p>

“太棒了！”珂雨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她的思緒已經(jīng)飛到遠方。

“那么，快開始今天的探險故事吧?！鄙截埓叽俚?。

“好吧！”老船長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述故事。那是珂雨從未聽說過的故事，奇幻而美好。這個故事是老船長最近才創(chuàng)作出來的，講述的是一個精靈般的女孩來到了童話小鎮(zhèn)。

珂雨不知道老船長早就認識她了。老船長不講故事的時候，就會在小鎮(zhèn)閑逛，仔細觀察這個慢節(jié)奏的小鎮(zhèn)有哪些變化，然后寫進故事里。

在聽故事的過程中，珂雨好幾次差點驚呼：“那是我！”但她還是忍住了，因為她可不想讓大家覺得自己是個自戀的女孩。

可是，當故事講完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向了珂雨。

山貓直截了當?shù)卣f了出來：“木偶，這個故事是為你創(chuàng)作的?！贝蠹宜坪醪]有因此感到吃驚或嫉妒，顯然在場的每個孩子都享受過這種待遇。

“或許故事里的精靈女孩并沒有您說得那么完美?！辩嬗旰π叩匮a充道。

“這個世界不需要完美。”老船長說，“我們能擁有美好就足夠了。”

“生病也沒關(guān)系嗎？”珂雨說。

“生病并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每個人都會生病。無論好壞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們要做的只是珍惜光陰，享受美好?！崩洗L說。

珂雨有些恍惚，這些年來她一直覺得自己給家里帶來了太多的麻煩，媽媽的抱怨更是讓她開始討厭自己，埋怨自己為什么就不能像別的小孩那樣健健康康的。

回過神來，大家已經(jīng)開始進入下一個環(huán)節(jié)了。老船長講了一個故事的開頭，然后讓每個孩子思考想要變成的角色，大家一起將故事推進。

一開始，珂雨還有點害羞，在大家的鼓勵下，她也勇敢地和大家一起進行故事接力。他們一會兒要與邪惡的魔法師戰(zhàn)斗，一會兒要集結(jié)小矮人軍隊對抗巫婆的石頭人，一會兒要尋找美人魚丟失的珍珠，尋找失落的寶藏，一環(huán)接一環(huán)，大家都樂在其中，笑聲充斥著四周。有時大家還要扮演不同的角色在花叢中追趕嬉戲或者捉迷藏。

再次抬頭看天時，夕陽籠罩著大地，已經(jīng)到了晚飯時間了。

雖然很是不舍，但珂雨知道自己該回去了。沒等她起身告辭，老船長先宣布了今天的探險結(jié)束，讓大家改天再來。

大家依依不舍地跟老船長告別。臨走前，老船長急匆匆地跑回家里，拿了一本書出來，交到了珂雨手上：“這是我年輕時候?qū)懙耐挄?，現(xiàn)在已經(jīng)絕版了。這是最后一本，就交給你保管了?！?/p>

“這本書對老船長來說一定很珍貴吧?！辩嬗暧行┎蝗绦哪米摺?/p>

“是的。”老船長語重心長地說，“過去我總是想留住一切能夠帶來回憶的東西。當我老了后，我才明白了一個道理，沒有什么東西能夠永遠保存。這時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合適的人把這些東西傳承下去。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寫過不少故事。但是，你明白的，除了那些名著，很少書籍能夠一直傳承下去。所以我就用自己的方式，把它們當成禮物送給你們?！?/p>

珂雨收下了書，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丶业穆飞希俅斡龅搅舜簏S狗，但是這次它沒有再叫喚，而是靜靜地站在遠處等待著山貓。

回到家中，珂雨一直回想著白天的經(jīng)歷。在媽媽的看護下，她沒有機會出門。她在想是否應該告訴媽媽她今天的奇遇，但如果媽媽知道后不再允許自己參加探險隊的活動呢？

3

第二天，媽媽回家了，問起珂雨一天的經(jīng)歷，珂雨只說自己看了一天的書。

媽媽高興地告訴珂雨，她的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病情開始好轉(zhuǎn)了。媽媽的心情變得格外好，還囑咐道：“醫(yī)生說整天悶在家里也不好，天氣好的時候要多出去走走。”

“真的嗎？”珂雨從未如此開心過，步伐也變得輕快起來。

“但是不能出去太久哦?！眿寢屗闪艘豢跉?，她還擔心珂雨不愿意出去呢。自從搬家后，珂雨就一直沉默寡言的。

從那以后，珂雨每天下午都會跑去槐樹下聽“老船長”講故事，和伙伴們一起“探險”，每天玩得不亦樂乎。在聽那些故事的時候，珂雨覺得眼中的世界似乎也變了樣，變得更美好而新奇。就如同穿越到了童話世界般。

另外，她也不像過去那么在意自己的病情了。轉(zhuǎn)眼一個月過去了。這天，媽媽告訴珂雨，她的病已經(jīng)快好了，明天就可以回歸校園生活了。

“要回城里嗎？”珂雨反問道，她多么希望得到的是媽媽的否定。

“是的?！眿寢屨f。

“真的要回去嗎？”珂雨低聲又問了一句，聲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聽到。

小鳥再次落在窗前，天氣已有些涼意。珂雨披上外套，朝屋外跑去。她想，無論如何總是要告別的吧。落葉斷斷續(xù)續(xù)地飄落，通往老船長家的林蔭小道似乎變得更長了。珂雨回想起第一次走到這里，只不過這次大黃狗沒有出現(xiàn)，取而代之是山貓朝她追來：“現(xiàn)在去太早了，船長還在午睡呢?！?/p>

珂雨這才放慢腳步對山貓說：“我要走了?！?/p>

山貓大吃一驚：“啊？去哪啊？”

珂雨停下來低頭說：“回到來時的地方。”

“以后還能見到你嗎？”

“我不知道。”

“這樣我們的探險隊就少了一個得力干將了?！?/p>

“我把我們過去的探險經(jīng)歷都記錄了下來。”

“我怎么沒想到。你真是太聰明了，到時候你也可以像老船長一樣把這些故事出版成書?！?/p>

“我也希望有這么一天?！?/p>

“以后我可以給你寫信，把新的探險故事告訴你?！?/p>

“即使一個人，我也會繼續(xù)探險的?！辩嬗陥远ǖ卣f。

“說得沒錯，不愧是我們探險隊的一員?！鄙截堎澰S地豎起大拇指。

兩個小伙伴聊著聊著已經(jīng)走到了槐樹下，老船長不在家。老船長的鄰居是個老奶奶，她告訴他們，老船長有個神秘的任務要執(zhí)行，需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大家如果愿意，可以去尋找他留下來的寶藏，相信大家一定能找到。

珂雨站在樹下，回想起老船長說過的那些故事。曾經(jīng)很多次，他提到寶藏往往藏在習以為常的地方。她又想起老船長多次講到樹的故事。有那么一瞬間，珂雨覺得這棵槐樹下就藏著寶藏。于是四處尋找起來。山貓以為她丟了什么東西，也跟著四處翻找起來。終于，珂雨在一堆落葉下發(fā)現(xiàn)了一把鏟子，鏟子下面有一張紙，紙上寫著：“勇敢的船員，你找到了我的寶藏，現(xiàn)在它就交給你保管了。”

珂雨開始用鏟子挖地面的泥土，泥土很松散，很輕松就能挖開。又挖了一會兒，一個藏寶箱露了出來。山貓也跟著扒開泥土：“這是什么？”

“我們找到老船長的寶藏了！”珂雨說著把藏寶箱上的泥土拍打干凈。

“快打開看看吧?！鄙截埰炔患按卣f。

打開藏寶箱的鎖扣，里面還包裹著一層塑料薄膜，揭開薄膜，里面的東西顯現(xiàn)出來：一疊書、一疊日記、一疊信件，最里面還有一疊手稿，其中一份手稿上只寫了故事的開頭。

“他總說會有孩子找到的?！编従幼呱锨皝恚斑@些寶藏承載著老船長一生的回憶，你們要好好保存?！?/p>

“你是說這些歸我們了嗎？”珂雨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當然！不過如果你們不方便帶走這么大一個箱子的話，也可以寄存在這里。什么時候想取了，再過來拿走。我會替你們保管一陣子，但寶藏也很有可能會被其他的‘探險家挖走哦?！?/p>

珂雨和山貓商量了一陣，決定各自帶走幾本想要的寶藏，珂雨特意把沒寫完的那本故事書也帶走了。其余的東西放回藏寶箱，埋藏在原來的位置。

他們決定，在今后的日子里，如果想起來再過來取。更何況老船長也沒指定這些寶藏屬于誰，如果寶藏被別的“探險者”帶走了，也是好的歸宿。

珂雨在回城的路上讀起了老船長的日記，這些不再是虛幻的童話，而是實實在在的故事。秋風起，珂雨仿佛看見了槐樹上的風鈴在搖晃，時空開始扭轉(zhuǎn)，將不屬于同個世紀的記憶交融。珂雨腦海中有了一個絕妙的想法，她把這些都記在了本子上，她還想寫出許許多多的故事，就如同老船長那樣。

一年后，珂雨的病完全好了，在這期間她還完成了一本完整的小說。她再次來到了那棵樹下，但依舊沒能見到老船長，就連鄰居老奶奶也不知道去哪了。珂雨發(fā)現(xiàn)，老船長的藏寶箱還在，只是里面的東西已經(jīng)所剩無幾。

珂雨拿走了里面最后一份寶藏——老船長的一本日記，并把自己寫的小說放進了藏寶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