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圣虎
鼓手
鼓手不是吹的
是一個樂隊的心臟
躍動著生命的輕重緩急
他一直無聲
像背景一樣忠于臺后
讓你揮舞,讓你追隨
可以淹沒所有樂器的元音
包括主唱的抒情和停頓
鼓點擲地有聲,他選擇無聲
串起完整的起伏跌宕
是序曲也是終局
一直埋伏著
為知音完成有生之約
消磨
陽光鋪在院子里
時間似乎停了下來
有零星的雨
落在空無一人的木桌上
干了又濕,濕了又干
連花朵也垂涎這午后的消磨
光陰就像一場春夢
明明在哭,卻了無淚痕
清明一景
墓很擠,就像人間
校門口也很擠,醫(yī)院人滿為患
幾代人接力做著同一件事
春天如畫,百花爭寵使花環(huán)多余
蒼穹送挽,要么雨水要么白云
一想起轉(zhuǎn)眼都會千古
我就原諒了拮據(jù)的春秋
倒計時
起風(fēng)了,前進也是倒計時
在等待里一再修改希冀
有人將夜晚當(dāng)白天度過
似乎是傷停補時,又似乎剛剛開始
那片嘴唇上的時光無視勝負(fù)
隨時會提前
吹響一聲尖銳的長笛
品茶
綠葉下沉,慢慢舒展
需要沸騰的溫度,還需要
閑暇的茶客
專注它付出的一面
打濕嘴唇,陽光恰巧溜進來
披上田野的顏色
是人們向往的另一種水
另一種田園,濃度不斷稀釋
化解一些饑渴,瘀結(jié)
我知道泡至三輪就會寡味
屬于芳香四溢的時代就結(jié)束了
那么短暫,那么無形
殘汁留在桌上,那是它
剛剛畫完的一個圓
安放掉下的一枚落葉
老家觀鳥
這些時日我得以靜靜觀察鳥
飛翔實在是一件美妙的事
在我看來鳥兒都長一個樣子
只有同伴才知道巢在何方
它的鳴叫似乎是一種信仰
偶爾也有表示危險的暗號
沒有一只鳥不喜歡歌唱
它與人類的關(guān)系同樣令我著迷
有人煙的地方就有鳥
但當(dāng)我試圖靠近它
它馬上就飛走了
我不清楚它的表情是害怕還是引誘
總覺得這種距離很像理想
悄悄地就貫穿了這一生
輕物質(zhì)
我曾經(jīng)認(rèn)為雪花是最輕的生命
但我錯了,雪花挾裹著灰塵
灰塵也不是最輕的
它的肉體潛伏著無數(shù)細(xì)菌
我不想考究生物意義上的輕重
樂觀者言,存在的就是強大的
但悲觀者常佐證死亡
這最輕的一瞬會消解所有重量
太多的輕物質(zhì)擁擠在大概率宇宙中
最輕的,也許是命運無常
聲調(diào)
低緩,溫軟,一往情深
這是平原的聲調(diào)
高亢,悠長,坐看云起
這是高山的聲調(diào)
澎湃,雄渾,胸懷寬闊
這是江河湖海的聲調(diào)
我熟悉這些聲調(diào)
與生俱來,就像祖國的口音
有一種聲調(diào)龐雜多變
我辨不清它的來路和走向
站得高,習(xí)慣用鼻孔或眼睛說話
就像面對一群羔羊
聲調(diào)是病態(tài)的,恰恰透出了胸腔的空
草木
低微,幾乎可以忽略
不像花朵總有屬于自己的燦爛
不像風(fēng)雨熱衷于東征西討
它才是不朽的
那種溫暖連著四散的人間
因為它有根
有根的東西就有生命力
一畦小白菜
——冬日做客朋友山莊留詩一首
樹腳下依偎著一畦小白菜
傳遞著春天到來的蔥蘢
以及野生的卑賤
可以預(yù)料它的枯萎,將與落葉無異
冬日暖陽偶然將我們照進同框
我忍不住拔起這些翠綠
身邊的、蓬勃的、鮮艷的
將最先豐富我的晚餐
小白菜的根莖很長,越茂盛越扭曲
但掙扎掩藏在綠葉之下
只有根須還扎在地里
產(chǎn)生況味自知的生命力
這些輕易被連根拔起的命運
沒有鮮血和哭聲,順從著
悄然襲來的隆冬暮色
讓做客的我頓感羞愧,以及
來路之幸和未知之寒
油菜花
她更像春天
鄉(xiāng)愁的第一聲召喚
一夜風(fēng)雨,花兒黯然
唯有她不動聲色
她的淚落在田地里
被簇?fù)淼脑颇噍p輕抹掉
她仍要端莊地盛開
堅持綻放屬于她的美麗
她更接近土地的根部
在意花謝籽出
她的子孫也如此從容
三月便熙攘成群
深耕一種不屈的美
稻草人
我見過的最早十字架
是在田地里
稻草人戴著帽子
瘦骨嶙峋而衣袂飄飄
驅(qū)趕入侵的烏鴉和鳥蟲
遠看像一個人舉著幛幌
祈禱風(fēng)調(diào)雨順
我一直懷疑這是否多此一舉
多年后我置身荒蕪的田野
這個假人已經(jīng)不存
我才惶然發(fā)現(xiàn)
十字架里藏有救贖的秘密
(責(zé)任編輯 蔣茜 74050215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