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看臺海
余光中與妻子范我存
已故知名詩人余光中的妻子范我存,由親友證實于2023年11月24日晚間離世于臺灣高雄,享年92歲。
女兒余幼珊表示,母親一直受到腸胃道出血困擾,這次住院出血一直止不住,最后放棄積極治療,后來轉(zhuǎn)到安寧病房。母親的最后一程走得很安詳灑脫,四個姊妹也都回來在旁陪著,她沒有遺憾。
范我存,祖籍常州市武進區(qū)雪堰鎮(zhèn),年少時在樂山念書,小名“咪咪”,是余光中的遠房表妹,兩人相識超過70年。
范我存的名字很特別。她曾說,因父親留學(xué)法國時,受到存在主義“我思故我在”的影響,于是為她取名“我存”。
范我存是古玉研究者,著有《玉石尚:范我存收藏與設(shè)計》等書。
1945年,17歲的余光中第一次見到范我存。自從相識起,余光中先生對妻子的愛從未變過,一句句情詩從青絲寫到白發(fā)。
2006年,余光中在成都參加一個活動,當(dāng)他念到自己的詩《鄉(xiāng)愁》“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時,突然高聲呼喊“我的新娘在哪呢?”聽到聲音,一位身著粉紅色大衣的老奶奶緩緩走來,口中說著“這呢,這呢”。她就是余光中一生最愛的妻子——范我存。
余光中第一次見范我存,是在姨媽家。當(dāng)時的范我存,皮膚白皙、五官清麗,看上去柔柔弱弱,一雙眼睛含羞帶怯,讓人難以忘記。那一年,余光中17歲。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在此之前,就常聽姨媽提起這位表兄,說“他書讀得好,中英文俱佳,又有繪畫天分”,于是便多瞄了幾眼,余光中“理個平頭,穿一件麻布制服,看起來有點嚴(yán)肅,又有點害羞”。那一年,范我存13歲。
相遇倉促,再加上兩人都很害羞,所以并沒有說上幾句話。
不久,范我存便收到了表兄寄來的一份同仁刊物。不知是不是像每個陷入戀愛中的尋常男子,想給心愛的姑娘展示自己最出眾的一面一般,那刊物里有余光中翻譯的拜倫的作品。
可笑的是,余光中從未問過表妹的真名——收信人上寫的竟是表妹的小名:范咪咪。
在后來余光中的詩中,常出現(xiàn)咪咪/宓宓。
咪咪的眼睛是一對小鳥,
輕捷的拍著細長的睫毛,
一會兒飛遠,一會兒飛近,
纖纖的翅膀扇個不停。
但他們最愛飛來我臉上,
默默地盤旋著下降,
在我的臉上久久的棲息,
不時撲一撲纖纖的柔羽。
直到我吻著了我的咪咪,
他們才會合攏飛倦的雙翼,
不再去空中飛,飛,飛,
只靜靜,靜靜的睡在窩里。
——《咪咪的眼睛》,寫于1954年秋
生在動蕩的年代,那剛剛萌芽的愛情也險些隨著這命運被沖散。因戰(zhàn)亂而分開生活了七年后,余光中一家?guī)捉?jīng)輾轉(zhuǎn),最后到了臺灣。而范我存也在機緣巧合之下隨姑媽來到了臺灣。
當(dāng)時學(xué)校進行健康檢查,發(fā)現(xiàn)范我存的肺部有問題。她不得不輟學(xué)在家,年輕蒼白的歲月,就在養(yǎng)病中寂寞度過。因為擔(dān)心范我存被病魔擊倒,余光中輾轉(zhuǎn)找到范家,用詩文為她鼓勁兒,這使范我存忘卻了痛苦,病也慢慢地好了起來。
當(dāng)臺大三年級的高材生,遇上了肺病休學(xué)的高中女生。這樣“明目張膽”的舉動很快就引起了雙方父母的注意。
“她得過肺病,身體太過虛弱,余光中可是家中的獨子?!薄八拖駛€書呆子,如何能承擔(dān)得起生活的重擔(dān)?”
去年烏有先生與子虛道人出谷查看天下之勢,黃昏里經(jīng)過潼關(guān),只覺得殘陽如血,雄關(guān)霧列,草木交纏在慘慘兵氣之中。兩老修道學(xué)易,知道此地是天下關(guān)鍵,十年內(nèi)外,必然有事。果然十年之后,潼關(guān)之上,靈寶西原,哥舒翰的大軍陷入崔乾祐重圍,數(shù)十萬的大軍出潼關(guān),渡黃河,被叛軍的虎狼之師趕進高原中的深塹,在對岸雷鳴一樣的鼓聲里哭爹喊娘地被刀劍切割成殘肢,被木石沖撞成肉醬,被油火燒成焦炭,馬血與人血,骨頭與腦髓,泥漿與草木,攪拌在一起。
兩家人都不同意他們交往。但是兩個年輕人不顧家長的反對,很快發(fā)展成戀人。他們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除了談音樂、繪畫、文學(xué),也??措娪?,有時候會騎腳踏車到淡水河邊、永和的竹林中去。余光中每次投稿,一定先讓范我存欣賞。除了心靈契合,他們又有共同的生活經(jīng)驗:江南的童年,四川的少年,逃難的艱苦,經(jīng)過戰(zhàn)火的洗禮,那份共鳴就更加不一樣。
詩人皆浪漫,余光中也不例外。當(dāng)墜入愛河不能自拔時,他曾用一把小刀,在自己院子里的楓樹干上,刻下“YLM”三個英文字首,Y代表余本人,L代表情愛,M是范我存。余光中還曾為范我存寫下這樣的詩句:
一朵瘦瘦的水仙,婀娜飄逸,羞赧而閃爍,蒼白而疲弱,抵抗著令人早熟的肺病,夢想著文學(xué)與愛情,無依無助,孤注一擲地向我走來……
在范我存眼中,余光中才華橫溢,內(nèi)涵豐富,穩(wěn)定,可靠,富有同情心,她心中早已有了決定……
“那么多的表妹,走過柳堤(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
如其所愿,28歲的余光中娶了表妹范我存。這時,他們來往已近六年了。他們一同走過了一個又一個春秋。伉儷情深,一如從前。
婚后兩人很少吵架,余光中將“妥協(xié)”作為“婚姻之道”。2016年,余光中與范我存結(jié)婚60年,慶祝鉆石婚,兩人相知相惜,互信互補。詩人對美滿婚姻的心得為:家是講情的地方,不是講理的地方,夫妻相處是靠妥協(xié)。
“她的優(yōu)點很多,”余光中曾說,“最重要的是,在精神上我們能契合,而且她能充分和我的事業(yè)、我的朋友融成一片。我們不但有共同的興趣、嗜好,又有共同的朋友,婚姻怎么會不穩(wěn)固呢?”“結(jié)婚后,他百分之百相信我、依賴我,雖然他不是常會說甜言蜜語體貼的丈夫,但是他以行動來表示對我和孩子的愛。”
有一次,在南京大學(xué)做講座。這次講座很有意思,余光中要和學(xué)子們談?wù)剱矍??!皭矍椴皇悄贻p人的專利,一位老詩人也可以談一談吧。”
余光中曾在講座中說:“杜甫一輩子只寫了一兩首詩給太太,真是掃興!我就不一樣了,我寫給太太的就多多了。”在余光中的詩歌中,年輕時的《咪咪的眼睛》《靈魂的觸須》《當(dāng)寂寞來襲時》熾熱濃烈,晚年的《珍珠項鏈》《三生石》《東京新宿驛》經(jīng)典雋永,他們的感情就在這一首一首的詩歌里。
作家慕容蓮生曾在人物隨筆《每朵蓮都像你》中這樣描寫余光中和范我存的生活:
“閑的日子,他們一起旅行。一輛車,一張地圖,兩個人。范我存不會開車,但她天生方向感絕佳,那么,她負責(zé)看地圖,余光中負責(zé)掌握汽車方向盤。一路好風(fēng)光。”
“你仍是新娘,你仍是新娘,如果你愛我,你可以把蜜月延長到七十歲(像你的白發(fā)/像我的白須)那樣的短”——《蜜月-給仍是新娘的妻》
這首詩寫于他們婚后6年,他們不僅把蜜月延長了70年,而且余老先生離世前一個多月的生日上依舊大方地親吻著妻子,滿滿愛意。
2017年12月14日,臺灣著名詩人余光中因病去世,享年90歲。他先走了,但他早就在《三生石》里,和范我存做好了下輩子的約定:
“我會在對岸
苦苦守候
接你的下一班船
在荒荒的渡頭
看你漸漸地靠岸
水盡,天回
對你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