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瑩瑩
在作者筆下,我仿佛看到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藏族女孩梅朵,她皮膚黝黑,眼神清澈而堅定,面對困難永不放棄,永遠(yuǎn)樂觀積極。小說打動我的,還有流露在字里行間的濃濃的感情:梅朵和妹妹之間相互照拂的親情,梅朵和多登之間相互鼓勵的友情,全村人在梅朵遇到困難時慷慨相助的真情。
透過梅朵的故事,我仿佛看到了朝夕相處五年多的班上的孩子們,他們也如同故事里的人物一樣,互幫互助,勇敢活潑,在一次次磨煉中成長,在一年年陪伴中共同進(jìn)步。梅朵的故事還在繼續(xù),人生漫漫長路中,希望孩子們都能像向陽而生的格桑花,滿懷希望,所向披靡。
—江蘇省南京市竹山小學(xué)教師 郭淼
一
梅朵想要一個旋木碗。這個念頭像小花苞一樣,隨著春天的腳步漸漸鼓脹起來。
上山撿蟲草,還沒到季節(jié);跑江里捕魚,她又不敢……思來想去,希望便寄托在那塊廢棄的鹽田上。阿媽懷孕后,家里的十六畝鹽田就承包給了別人。只剩下靠江的一小塊,沒跟其他鹽田挨著,承包人覺得不好管理,所以留了下來。
“多大個人兒,能曬桃花鹽?不行!弄不了!”阿媽從床上坐起來,連聲阻止。
“我快十二歲了,有啥弄不了的?我偏要一個旋木碗?!泵范溧街彀蛙浝p硬磨,阿媽總算答應(yīng)讓她試一試。
在退牧還草、實行牧民定居計劃之前,藏族人的生活隨春夏秋冬草場的變化而遷徙,流動性大。木碗輕便、結(jié)實、耐用,盛食物不改味,摔地上也不會破。很多人一輩子僅用一只木碗,并且還會將它傳給后代。對藏族人來說,木碗是親人般重要的存在。
嬰兒的滿月禮上,送給她一只專屬的木碗,并喂她一口酥油,這是藏族人的傳統(tǒng)習(xí)俗。哪種木碗最好?當(dāng)然是用拉巴木樹瘤制作的,帶有一圈圈天然花紋的旋木碗。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阿爸阿媽肯定不會給妹妹買那么好的木碗。梅朵的那只,不就是普通的楊柳木做的嗎?她可不愿讓妹妹像自己,總因為碗的事,覺得父母不夠?qū)檺鬯?/p>
如今,山上的拉巴木少得可憐,旋木碗也隨之貴得驚人。貴也沒關(guān)系,可以重修鹽田,曬桃花鹽,賣了鹽給妹妹買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旋木碗。想到這里,梅朵小麥色的臉頰上,卷起兩個淺淺的酒窩。
二
清晨的江邊升騰起一層薄霧,縈縈繞繞的。陽光一層層漏下來,灑遍每一個角落。梅朵沿著峽谷的陡崖向上攀登,繞過密密麻麻豎立著的原木架,便走進(jìn)依傍河谷山勢,呈方格棋盤狀,整齊又有層次排列的鹽田區(qū)。
梅朵眼前的這塊鹽田,在與冬天的搏斗中,剛剛敗下陣來。木材板橫七豎八地散落在紅黏土里,等待著被解救。
脫掉松巴靴,邁入鹽田,一股鉆心的寒意從腳尖躥到頭頂,梅朵不由得打了個冷戰(zhàn)。妹妹快滿月了,買旋木碗的事,一刻都不能再耽擱。她深吸一口氣,一寸一寸地慢慢往前挪。
不能再等了,得盡快將鹽田清理出來。梅朵蹲下來,吃力地鏟著紅黏土。鏟到一半時,腰酸得直不起來,腳也凍僵了。可一想到妹妹那粉嘟嘟的小臉蛋,她立刻又渾身是勁。
等到了四月,掠過山谷的風(fēng),強(qiáng)勁中裹著暖意,明晃晃的陽光也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情,怒放的桃花便趕集似的鋪滿堤岸,把空氣都染甜了。此時曬出的頭道鹽,品質(zhì)最上乘,是不可多得的桃花鹽。
要是能喝上一口用桃花鹽熬制的酥油茶該多好啊!那濃郁的香味在口腔中四溢開來,如同一朵云融化在舌尖。梅朵咂巴咂巴嘴,吸溜兩下口水。瞎合計啥呢?這次曬出的桃花鹽,一粒都不許碰。
阿媽的身子骨弱不禁風(fēng)。她總擔(dān)心萬一哪天她不在了,梅朵和阿爸太孤單了。于是,她不顧醫(yī)生苦口婆心地勸阻,懷上了妹妹。梅朵得知后,氣得眼淚直往外涌。
懷上妹妹后,阿媽莫名其妙地開始對狗毛過敏,還經(jīng)常打噴嚏。阿爸趁梅朵熟睡時,偷偷把她養(yǎng)了三年的獅子犬貝貝,送給了一個遠(yuǎn)房親戚。這更讓她忿忿不平。
“妹妹肯定是個害人精!姐姐不喜歡!”梅朵每次給躺在床上的阿媽喂飯時,總會撇撇嘴,指向阿媽的肚皮。
妹妹剛出生時,因患上新生兒吸入性肺炎,被醫(yī)生留在搶救室,不允許任何人探視。直到第四天,梅朵才見到妹妹。當(dāng)她屏住呼吸,小心地握起妹妹柔柔的、暖暖的小手,像是突然被一束神奇的光芒擊中,纏繞在她心頭的幽怨轉(zhuǎn)瞬間消散了,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自責(zé)與愧疚。這個姐姐真不稱職!她暗暗發(fā)誓,要彌補(bǔ)以前的過錯,做世界上最棒的姐姐,保護(hù)好妹妹,把來之不易的妹妹寵在蜜罐子里。
“哎喲!”一塊木屑劃傷了腳,梅朵疼得雙眼起了水霧。她剛直起腰,立刻又彎了下去。
“不!不能停下來!再加把勁呀!”梅朵小聲嘟囔著。
只有平時放學(xué)和周末,梅朵才有時間打理鹽田。眼瞅著桃樹已經(jīng)舉起小芽,歡快地隨風(fēng)輕舞,可不能錯過曬桃花鹽的最好時節(jié)??!梅朵咬咬牙,加快了速度。
鋪好墊底的木材板,用紅黏土覆蓋,再注水化泥……直到太陽偏西,梅朵才將鹽田修整一新。
“好啦!你有新戰(zhàn)袍了!”梅朵累得一屁股癱坐在田埂上。
緩了好大一會兒,她套上松巴靴,在肚子“咕嚕嚕”的抗議聲中,一瘸一拐地向家中走去。
“看看這花紋!瞧瞧這色澤!這可是正宗的德沙旋木啊!”
村口的光核桃樹下,圍了一大群人。來自德沙村的才讓大叔,站在臨時搭建的鋪子前,獻(xiàn)寶似的向大家一一推薦貨物。酥油盒、糌粑盒、吉祥八寶物、木制花瓶、木制手鐲、木盤……每一件都精美無比。
梅朵在藏袍上蹭了蹭沾滿泥巴的手,靠近兩步,探著頭,想找到旋木碗擺在哪兒。一抬眼,她望見蹲在太陽底下的多登。瘦瘦高高的多登是才讓大叔的兒子,看起來比梅朵大不了幾歲。周末時,他總過來幫忙賣貨。
多登像是在和誰慪氣,他左手抓住旋木碗,右手使蠻勁在碗上揉搓花籽油。梅朵聽才讓大叔介紹過,做旋木碗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將花籽榨成油泥,捏成團(tuán)涂在碗上,可以達(dá)到長久的防水效果。這個多登!他該不會一氣之下把碗摔了吧?唉!可惜了這么好的碗!還是離“炸藥包”遠(yuǎn)點好!梅朵抬腳鉆出了人群。
“嘿嘿!來了一個泥咕咕!聽說你要曬桃花鹽?曬鹽可麻煩了,你能行嗎?”多登看到梅朵,急忙站起來打招呼。
“哼!我怎么不行?你才是泥咕咕!”梅朵懟了他一句,扭頭走開了。
去年秋天,梅朵與多登的初次見面就鬧得很不愉快。
那時,貝貝剛被送走,梅朵整天像丟了魂似的。阿爸只好找來紙盒、剪刀、彩筆、膠帶,照著貝貝的樣子,做了一個紙盒狗。阿爸還給它裝上四個小輪子,梅朵走到哪兒都能牽著。
洛桑哥組織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巡回展第一次進(jìn)村的時候,唐卡、邦典、藏醫(yī)藥、各種旋木制品……在村口排起了長龍。梅朵也牽著紙盒狗去湊熱鬧。
可梅朵剛走到才讓大叔的攤位前,紙盒狗就被多登拎過來的袋子砸扁了。
“賠我的小狗!”梅朵瞪大眼睛,怒視著多登。
“啊?小狗?在哪兒?”
遇見像格?;ㄒ粯用髅牡拿范洌嗟切娜缏棺?。他胡亂地扔下袋子,假裝忙著擺工藝品,壓根沒看到哪兒有狗。這下糟了!一不小心把人家得罪了。多登的臉上火辣辣的,手心里直冒冷汗。
當(dāng)多登看清梅朵牽的是一只紙盒狗時,他怎么也繃不住了,笑得捧腹仰頭,合不攏嘴。梅朵誤以為多登是在幸災(zāi)樂禍,她蹙著眉頭,嘴唇抿得緊緊的。
“對不起!對不起!”多登瞥見梅朵掛滿霜的臉色,急忙找來透明膠帶,撿起紙盒狗,把壓壞的地方重新粘好。
梅朵并不是得理不饒人的孩子,可你瞅多登,從道歉到粘紙盒狗,一直在偷笑,能不讓人生氣嗎?
從那以后,多登就成了梅朵的死對頭。
這會兒,梅朵累得腰酸腿疼,她懶得像往常那樣與多登理論。路邊的一顆小石子,冷不丁被她一腳踢得暈頭轉(zhuǎn)向,打著滾兒沖到路中央,與多登對峙著。
“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倍嗟窍窀緲兑粯?,望著梅朵遠(yuǎn)去的背影苦惱。為什么總是這樣,明明是想表示友好,卻又把她惹生氣了呢?
三
大半天沒見著妹妹,梅朵心里空落落的。她拖著灌鉛似的腿,強(qiáng)打起精神往家走。遠(yuǎn)遠(yuǎn)聽見妹妹震天的號啕聲,梅朵一激靈,三步并作兩步邁進(jìn)家門,沖到阿媽床邊,從阿媽懷中接過妹妹,豎抱起來輕輕拍打后背。
“妹妹乖,妹妹不哭,姐姐答應(yīng)你,把最好的木碗送給你。旋木碗可好了,能用上百年呢!”梅朵柔聲哄著,拍著,妹妹漸漸安靜地睡著了,半開半合的小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梅朵細(xì)細(xì)端詳著,心中又涌起無限的力量。
“達(dá)娃跟姐姐最親了!”阿媽蒼白如紙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梅朵回來啦!餓壞了吧!”這時,鄰居降央嬸嬸端著糌粑和奶茶走過來。
降央嬸嬸的兒子洛桑哥是從縣里調(diào)回來的駐村書記。聽說,他要帶著鄉(xiāng)親們養(yǎng)黑山羊、康巴香豬、康巴香雞,還要種葡萄、辣椒、芫根等經(jīng)濟(jì)作物,實現(xiàn)產(chǎn)業(yè)脫貧。村里人個個忙得熱火朝天,就連進(jìn)城打工的梅朵阿爸都說,等這期工程結(jié)束,他就回村養(yǎng)香豬。洛桑哥答應(yīng)過阿爸,在他沒回來之前,降央嬸嬸會幫忙照顧家里。
梅朵感激地看了降央嬸嬸一眼,輕手輕腳地放下妹妹,“咕嚕咕?!焙裙饽滩?,又舔舔嘴唇,抓起糌粑捏成團(tuán),大口大口吃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梅朵一放學(xué)就守在鹽田,盼著紅黏土晾干。守到周六,黏土終于凝固了,可以運鹵水倒進(jìn)去了。
倒?jié)M鹵水,再等幾天,鹵水蒸發(fā)結(jié)晶,就可以刮桃花鹽嘍!梅朵背著圓木桶,順著鹽田間錯落的羊腸小道,興沖沖地奔向江邊的蓄水池,提取鹵水。這鹵水也是梅朵從鹽井里背過來的。經(jīng)過四五天的暴曬,它們已經(jīng)飽和到很快就能曬出鹽來的濃度。滾滾的江水,卷得浪花飛濺,如鼓槌般接連不斷地敲擊著堤岸,也敲擊著梅朵的心,她舀鹵水的手又加快了速度。
一桶鹵水二十多斤,剛開始,梅朵走得輕飄飄的。來來回回走了三十多趟之后,她的后背疼得火燒火燎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但她依然堅持著。倒進(jìn)田里的鹵水越多,濃度越高,曬出來的鹽品質(zhì)越好。從小跟著阿媽曬鹽的梅朵,用腳指頭都能想明白。阿媽還說,只要鹽井還在“咕嘟咕嘟”冒鹵水,我們就要珍惜這大地的饋贈。因此,梅朵即便累得氣喘吁吁,腳下仍踩得穩(wěn)穩(wěn)的,舍不得濺出一滴鹵水。
“堅持!堅持就是勝利!”豆大的汗珠浸濕了衣衫,蜇得傷口疼得厲害。梅朵的眼前浮現(xiàn)出妹妹捧著旋木碗,咧開嘴大笑的畫面,她咬著牙,默默給自己鼓勁。
走到一個岔路口,梅朵剛撩起衣袖抹把汗,冷不防對面沖過來一個人,迎面撞得她腦袋嗡嗡響,踉蹌著跌倒在路邊,桶里的鹵水頃刻間灑得凈光。
“對不起!對不起!”那人邊跑,邊回過頭連聲道歉。
又是多登?梅朵的眼睛里放射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她正想從地上爬起來追,一雙大手扶住了她,是才讓大叔。
“摔疼了吧?這臭小子,不好好做旋木,還撞到了人??次也蛔岜馑 辈抛尨笫遛D(zhuǎn)身追了上去。
“這孩子太不懂事了!總跟才讓對著干。”趕來給梅朵送午飯的降央嬸嬸,看到這一幕,連連搖頭嘆氣。
“這旋木的技術(shù)多好??!為什么他死活不肯弄呢?而今國家政策好,想盡辦法保護(hù)老手藝。這些老祖宗留下來的珍寶,誰忍心看著它失去光彩呀?”降央嬸嬸陪梅朵走到鹽田,放下飯盒離開時,仍在替多登惋惜不已。
怪不得那天,他往木碗上搓茶籽油,像跟誰有仇似的。這個多登真不讓人省心!
梅朵匆匆扒了幾口飯,剛拎起木桶要去接著背鹵水,才讓大叔和多登拉拉扯扯走了過來。
“快!道歉!”才讓大叔瞪著多登。
“對不起!”多登昂著頭,眼睛瞟向天空。
多登倔強(qiáng)的模樣真像只好斗的公雞。梅朵緊緊抿住嘴,強(qiáng)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
“臭小子!好好說話!梅朵,你別往心里去,他是沖我,不是針對你。自從被旋轉(zhuǎn)器傷到以后,他就不愿意再做旋木了。”才讓大叔無奈地?fù)u搖頭。
?。慷嗟潜恍D(zhuǎn)器傷過?梅朵的腦袋里冒出一個大大的驚嘆號。
“阿爸別說了!我道歉還不行嗎?”多登生怕才讓大叔繼續(xù)說下去。
“對不起!我背鹵水將功補(bǔ)過吧!”多登搶過木桶,一抬腿跑遠(yuǎn)了。
還沒來得及說出的拒絕,被梅朵咕咚咽到肚子里。此時的多登似乎沒有那么討厭了。
在多登的幫助下,鹽田很快灌滿了鹵水。清亮亮的鹽田,鏡子一樣,照著藍(lán)天,照著浮云,也照著梅朵和多登。
“你真不做旋木了嗎?”謝過多登,梅朵猶豫著問。
“我……從小喜歡旋木,會做很多木器,但我……怕那機(jī)器?!倍嗟潜静辉柑孤缎穆?,但望著梅朵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睛,他還是緩緩卷起袖子,露出像毛毛蟲一樣的疤痕。
當(dāng)多登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xiàn)出來,梅朵立刻覺察到多登已經(jīng)把她當(dāng)朋友了,她便不再跟多登針鋒相對。
“困難是欺軟怕硬的。你越畏懼它,它越嚇唬你。你越不把它放在眼里,它越聽你的話?!背聊肷?,梅朵環(huán)視著漫山遍野即將盛放的桃花,對多登說。
四
梅朵稱桃花鹽為陽光和風(fēng)的禮物。她每天坐在田埂上,瞅著銀光閃爍的鹽田,恨不得化作一縷陽光,一陣微風(fēng),為蒸發(fā)鹵水出力。
“田里的粉色結(jié)晶越來越多,再等兩天,就可以刮鹽了?!泵范渑d沖沖地告訴襁褓中的妹妹。
然而,就在當(dāng)天夜里,一陣突如其來的雷鳴,把梅朵驚醒了。她爬起來,緊貼著窗戶向外瞅。又一道火蛇般的閃電劃過天際,瀑布似的大雨毫不留情地倒向地面。梅朵捂住耳朵,絕望地閉上眼睛。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天藍(lán)得透亮。幾朵白云在追逐嬉戲,太陽時而躲到云后,時而跳上云端。
梅朵跑到鹽田,顫抖著雙手,捂住哭紅的眼睛。眼淚洶涌得好像要把她整個兒淹沒。
雨水沖垮了鹽田,沖稀了鹵水,也沖散了快要成形的桃花鹽。梅朵的一切努力、一切希望都被沖走了??拗?,嚎著,梅朵猛地抹了把眼淚,甩掉腳上的松巴靴,把一塊被雨水沖出來的木材板狠狠扔到地上。答應(yīng)妹妹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她決定爭分奪秒重新開始,修鹽田,背鹵水,搶在桃花盛開之前,重新曬鹽??墒?,時間根本來不及了啊!來不及也要賭一次!梅朵的倔勁一上來,三頭牦牛都拉不住。
相鄰的幾塊鹽田也陸續(xù)來了人修整。看到梅朵一個人在拾掇,熱心的嬸子、大娘立即趕過來幫忙。梅朵是個要強(qiáng)的孩子,以往她到鹽田干活,總是避著人,生怕給別人添麻煩。大家都知道她的脾氣,也沒敢多插手??蛇@一次,誰還能袖手旁觀?
清理鹵水、墊木材板、鋪紅黏土……梅朵的鹽田很快又煥然一新。鄰里們這才散開,去忙自家的鹽田。
“梅朵,你看!”梅朵正在收拾工具,多登舉著一個旋木碗跑了過來。
“旋木碗!”木碗上的花紋猶如江中起伏的波浪,惹得梅朵移不開眼。
“我聽降央嬸嬸說,你修鹽田是為了賣桃花鹽,給妹妹買旋木碗,這碗送你了!”多登探起身,把旋木碗遞得更近一些。
梅朵剛要去接,卻立刻又把手收了回來。
“謝謝!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等桃花鹽曬出來,我再買。這碗是你阿爸做的吧?能買一只你做的碗嗎?”梅朵的聲音輕柔如春風(fēng)。
“其……實……我會做旋木碗,只是……不過……你修鹽田的勁頭讓我自愧不如……也許,困難真的是欺軟怕硬。也許,我可以試一試……”多登盯著腳尖,吞吞吐吐地說。
“我阿媽告訴我,命運就像石頭上的紋路,誰也無法改變。我偏不信!刻刀握在自己手里,只要戰(zhàn)勝自己,就能掌握主動權(quán)!”梅朵的眼睛亮如星辰。
五
陽光一天天熱烈起來,修整一新的鹽田已經(jīng)倒?jié)M鹵水。梅朵坐在田埂上,開始了新一輪的蹲守。鹽田里的結(jié)晶一天比一天多,鹵水表層上那些粉嫩嫩的鹽花,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桃花鹽嗎?
時間??!求你過得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吧!梅朵生怕像上次那樣天氣突變。她恨不得日夜守在鹽田,隨時等著搶收。
鹵水曬到第六天,一片片桃花鹽如初綻的花瓣,灼灼生姿。梅朵準(zhǔn)備好木刮刀、竹背簍和編織袋,一蹦一跳地跑去收鹽。剛走進(jìn)鹽田,西南方的天空忽然涌起一大片烏云,嚇得太陽趕緊躲進(jìn)云層。
“千萬別下雨呀!”梅朵心急如焚,手中的木刮刀不自覺地快起來。刮出的鹽里星星點點裹著沙土,梅朵擰著眉頭,額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這哪是上等的桃花鹽?梅朵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鎮(zhèn)定、平靜。她知道,刮鹽最考驗人的技術(shù)和耐力,刮輕了,刮不凈頭道鹽;刮重了,會刮到沙土,降低鹽的質(zhì)量。
路過的風(fēng)似乎聽見了梅朵的祈禱,加大力度吹呀吹,竟然把烏云全吹散了。太陽也從云層中鉆出來,在桃花鹽上跳躍著細(xì)碎的金光。梅朵如釋重負(fù)。她把鹽刮攏到一起,放到竹背簍里瀝干水分,再裝進(jìn)編織袋里。刮著、瀝著、裝著,編織袋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梅朵彎下腰,試著把袋子扛到肩上,袋子卻紋絲不動。好大一袋桃花鹽!得回家找人幫忙才行。
盡管很累,梅朵卻輕快得像只奔跑的小鹿。鋪天蓋地的桃花,仿佛是從天邊飄下來的一片片云霞,向著梅朵奔涌而來,一陣陣沁人的清香爭相鉆入她的鼻孔,也撲進(jìn)她的心里。
“梅朵,走!我?guī)闳ヒ粋€地方!”
梅朵抬頭一看,是多登在喊她。
“去哪兒?你讓我去,我就去?。课业柠}還沒扛回家呢!”梅朵故意轉(zhuǎn)過頭,卻撲哧一聲笑了。
“先不著急扛鹽!跟我來!”多登神秘地擺手。
梅朵跟著多登,繞過一排排鹽井架,走到一個簡陋的工棚里。陽光從木板的縫隙照進(jìn)來,在整齊擺放的各種木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是在等待一個重要的時刻。
“這就是旋轉(zhuǎn)器。我要親手做一個旋木碗,送給你妹妹。這塊拉巴木我已經(jīng)熬煮過了,松漆和松油也熬好了?!倍嗟钦驹谝患芸雌饋碛悬c奇怪的機(jī)器旁,迎上梅朵探詢的目光,故作輕松地從角落里取出一塊木胎,用松油粘合在旋轉(zhuǎn)器上。
“啪”的一聲,多登打開了旋轉(zhuǎn)器。木胎在機(jī)器的帶動下,飛速旋轉(zhuǎn)起來。多登手持旋刀,慢慢靠近。
“能行嗎?”多登面色蒼白,兩腿哆嗦,手也抖得厲害,梅朵擔(dān)心他再傷到自己。
“總得試試才甘心。誰不想掌握命運的刻刀呀!”多登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飄。
他甩了甩胳膊,跺跺腳,繼續(xù)向前靠近。梅朵屏住呼吸,不敢發(fā)出任何動靜。仿佛等了一個世紀(jì),多登終于在木胎上旋切出第一刀。他的臉龐一點點明亮起來,眼睛里流動著異樣的光彩。
就在這時,梅朵眼角的余光無意間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是才讓大叔!他伸出食指,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便笑瞇瞇地走開了。
“成了!雖然沒有我阿爸做的好,但也不賴!改天太陽好時,我再涂茶籽油?!倍嗟浅吨陆?,仔細(xì)擦了擦碗上的木屑,雙手遞給梅朵。
梅朵接過剛做好的旋木碗,似有千斤重。輕撫之間,指尖傳來木紋的獨特質(zhì)感,讓人心生歡喜。
“碗我收下,桃花鹽你也得收下,不然我不能要!你知道嗎?我總認(rèn)為是我之前的嫌棄,讓妹妹一出生就受那么大的罪。所以現(xiàn)在,我必須得用行動證明,我是一個好姐姐!”梅朵的眼角泛起晶瑩的淚花。
多登只好收下了桃花鹽。他把桃花鹽分給了村里人,讓大家都嘗到了春天的味道。
六
香甜的日子溜得飛快,一轉(zhuǎn)眼,妹妹滿月了。阿爸拉著幾十只香豬崽趕了回來。阿爸說,他要靠自己的勞動,跟洛桑哥和村民們一起脫貧致富。最重要的是,以后一家人終于不用再分開了。
院子里,桃花開得格外喧鬧,密密層層,宛如一片朝霞。親朋好友擠在花叢下,紛紛為妹妹送上祝福。梅朵端起旋木碗,給妹妹喂了人生第一口酥油。妹妹舔一舔,咂巴兩下,突然把嘴一撇,“哇”的一聲哭了。
“她還不太習(xí)慣這味道呢!”阿爸細(xì)長的眼睛里藏著滿滿的愛意。
滿月禮結(jié)束,多登不知從什么地方鉆了出來。他拎著一壺酥油茶,給每個人都倒了一碗。
“這酥油茶,還得用桃花鹽煮才帶勁!”阿爸剛嘗一口,就明白了多登的用意。
“梅朵長大了,能曬鹽啦!但愿咱們的生活,也像這桃花鹽,熬過風(fēng)吹日曬,變得更有滋味?!卑屳p輕地笑了,宛如一抹淡淡的霞光從她嘴角飄散開來。
梅朵也笑了。陽光照在她的牙齒上,照在她的鼻尖上,照得她整個人都很明亮。
發(fā)稿/沙群
讀了《灼灼桃花鹽》,我感慨良多,梅朵出生在一個并不富裕的家庭里,爸爸為了生計出門打工,媽媽身子骨弱,還懷上了妹妹,整個家都靠她支撐。然而命運并沒有壓垮主人公,反而令她堅強(qiáng)樂觀。為了送給妹妹一個旋木碗,梅朵歷經(jīng)千辛萬苦,不但幫助多登克服了心理障礙,還成功曬出了桃花鹽。
困難縱然無情,卻砥礪人前行;失敗固然殘忍,卻使人趨于頑強(qiáng)。即使生活不盡如人意,也不要放棄對理想的追求,前路就算只有一絲微弱的光,也要奮不顧身地向前奔跑。
—江蘇省南京市竹山小學(xué)五(9)班 田梓豪
“困難是欺軟怕硬的。”以前我一直不明白這句話,讀完《灼灼桃花鹽》,我明白了。多登怕那架機(jī)器,所以困難就像與他有仇一樣嚇唬他,一旦他克服恐懼,困難也就嚇不倒他了。最后梅朵與多登成了朋友,梅朵得到了朝思暮想的旋木碗,多登也戰(zhàn)勝了困難。
暑假我去學(xué)游泳,一開始,我總害怕水,覺得游泳很嚇人,后來每當(dāng)害怕時,我都會一遍遍在心里對自己說:“游泳并不可怕,只要動作準(zhǔn)確就不會沉!”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游得很好了。困難并不可怕,只要堅持,只要勇敢,只要有信心,就能克服它!
—江蘇省南京市竹山小學(xué)五(9)班 張睿林
梅朵為了送妹妹一個旋木碗,決定自己曬桃花鹽。寒冷的凍土、后背的火燒火燎、突如其來的大雨都阻擋不了她……“困難是欺軟怕硬的。”梅朵的話像一朵頑強(qiáng)的格?;ǎ_進(jìn)了我的心里。想起初學(xué)書法,我常因握不好毛筆而喪氣?,F(xiàn)在,回看我的每一幅作品和每一本獲獎證書,都是我克服困難的見證。
生活中不乏各種困難,可是“山不礙路,路自通山”,即使困難高大如山,只要我們不畏懼它,自會找到通山的道路。
—江蘇省南京市竹山小學(xué)五(9)班 歐小溪
我太喜歡梅朵了!她善良真誠,無論是對家人還是朋友,都竭盡全力真心付出;她積極樂觀,在并不富裕的家庭里幫助阿媽分擔(dān)重任;她勇敢堅定,為了曬出桃花鹽,即使遇到再多的困難也不服輸。
我也有一個小弟弟,可我卻從來沒有像梅朵一樣給我弟弟送過有意義的禮物,甚至常會因雞毛蒜皮的小事跟他吵架,可是我的弟弟仍常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我。讀完這篇小說,我決定以后一定要做個好姐姐。
—江蘇省南京市竹山小學(xué)五(9)班 邵鈺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