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寶中華鱘館里的故事會
2024-04-04 23:52程然
百科探秘·海底世界 2024年3期
程然
夜幕降臨，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般慢慢散去，北京海洋館內的燈光也逐漸熄滅。沒有了白天的喧囂和繁忙，整個場館幻化成了一片寧靜又深沉的海底世界，那些五彩斑斕的魚群與神秘的水生生物，在此刻開始享受屬于自己的晚間愜意時光。
鯊魚小鎮(zhèn)里，有著夜行習性的白鰭鯊一改白天的懶散，開始在它的領地中不斷巡游。非常部落內，斑嘴環(huán)企鵝夫婦依偎在一起互相整理著羽毛說著悄悄話。羅曼群島中，小丑魚家族正在為它們的“房東”——海葵做清潔，以便等會兒有一個舒適的“床位”可以安然入夢。
而在國寶中華鱘館里，那些精力充沛的小中華鱘，仍然在追逐嬉戲著，散發(fā)著它們特有的活力。這時，一尾體形龐大的中華鱘悠然自得地從它們身邊游過，小中華鱘中眼尖的小黑看到了它，立馬喊道：“厚福奶奶，厚福奶奶，請等一下。”它迅速向大中華鱘游去，并向它說：“厚福奶奶，您之前說給我們講您的故事，現(xiàn)在可以講講嗎？”大中華鱘——厚福轉身望向小黑，慈愛地說：“可以呀，來，都到我身邊來吧。”于是小中華鱘們紛紛游到了厚福的身邊，小黑說：“厚福奶奶，我們從場館的講解廣播里聽到，您是一尾與眾不同的中華鱘，您快給我們講一講發(fā)生在您身上的故事吧?！焙窀４认榈乜粗≈腥A鱘們和藹地說：“好的，好的，我的故事要從那年長江上游的金沙江說起，金沙江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的家鄉(xiāng)……”
厚福緩緩地開始了講述，它自己也仿佛隨著回憶回到了它出生的那一年。
在20世紀70年代一個秋去冬來的日子，我和我的小伙伴們在金沙江中的一片鵝卵石地帶出生了。我們可是一批幸運兒，因為在一周前，我們還在魚卵中發(fā)育成長時，金沙江里的銅魚、黃顙（sǎng）魚等魚類就聞訊趕來，在這里開始了它們的饕餮盛宴。九成的魚卵成了這些魚的腹中之物，僅有那些夾在石縫里的魚卵逃過一劫。此時的我雖然懵懵懂懂，環(huán)顧四周也沒有找到爸爸媽媽，但體內延續(xù)了上億年的基因記憶告訴我，我即將開始一段旅程，我需要到一片更開闊的水域——大海，在那里我才能發(fā)育成熟。于是我在身長還不到2厘米的時候，就與小伙伴們一起朝著大海出發(fā)了。
旅途剛開始時，由于我們還太弱小，就算小小的尾巴擺動也只能進行上下垂直運動，所以我們只能在滾滾的江水中隨波逐流。后來隨著身體的發(fā)育，游泳能力增強，我們可以在水中主動向前游動了，于是努力地擺動尾鰭，順著江水向下游游去。
我們剛出生時，體內的卵黃囊里有營養(yǎng)價值很高的卵黃物質，在游動中，卵黃物質被逐漸消耗完，于是我們就開始從外界攝取食物，比如昆蟲幼蟲、植物碎屑等。終于，在出生后第二年的入夏時節(jié)，我們到達了長江的入?？凇缑鲘u，此時我已經身長20多厘米了。與我同批出生的小中華鱘在旅途中有的被大魚捕食，有的被人類的漁網(wǎng)捕住……最終能到達入?？诘男≈腥A鱘已不到出發(fā)時數(shù)量的3%。在之后的兩個多月里，我在崇明島水域完成了從淡水向咸水的生理適應性調節(jié)，然后與小伙伴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長江游向大海。
寒來暑往，9年后，我已經身長1米多了，與我同批出生的雄性中華鱘正為游回出生地做準備，因為它們到了為繁衍下一代做貢獻的年紀。我也想跟著它們一起回出生地，但年長的中華鱘告訴我，雌性中華鱘的身體成熟期比雄性晚，我還需要繼續(xù)成長，再過幾年才可以加入洄游的隊伍。另外，我聽年長的中華鱘說過，除了長江水域，珠江、閩江、錢塘江、黃河……都曾有過中華鱘的身影。于是，我就一邊等待著我的成熟期，一邊尋找來自其他水域的中華鱘。可直到我15歲也沒有找到，也許長江已經是我們中華鱘僅有的出生地了。
初次踏上“返鄉(xiāng)”之旅
突然有一天，我感覺到身體發(fā)生了變化——我的性腺開始發(fā)育了，這意味著我成年了，本能與強烈的使命感不斷地告訴我：回家，回到長江上游的金沙江水域，到那里去延續(xù)中華鱘的種族。而且我體內的基因記憶提示我，這將是一段艱難困苦的旅程，我要逆江而上，溯河洄游，并且全程無法攝食，只能完全依靠自己儲存的體能返回出生地。
我開始積極地準備我的第一次“返鄉(xiāng)”之旅——不斷地覓食以增加蛋白質的獲取與體內脂肪的累積，其間，我的性腺發(fā)育到了Ⅲ期，腹部的魚卵漸漸成熟。然后我又在長江入?？诮涍^短暫的咸水轉淡水的生理適應性調節(jié)，終于在七八月份準備就緒。
我懷著興奮又忐忑的心情，跟著眾多的青壯、老年的中華鱘逆流而上。江面上吹著溫暖的南風，潮水漲降平穩(wěn)，我與伙伴們逆著長江水流來到了江西九江江段。南風漸漸退去，北風刮起，江水暴漲暴落，有經驗的中華鱘帶著我暫停了上溯，在深水區(qū)尋找有泥沙、沙礫、卵石的灘沱或磧壩，進行短期的休整。等北風退去，我和伙伴們再度踏上旅程向湖北江段游去，在水溫的變化和水流的刺激下，我的性腺逐步向Ⅳ期發(fā)育，但與此同時我心中卻有不好的預感，因為我的體能在下降，能供給魚卵的營養(yǎng)越來越少，自己可能無法達到Ⅳ期順利催熟魚卵。
我們來到了武漢至荊州江段，年輕的中華鱘跟著年長的中華鱘在這里為繁育做著最后的準備，等待性腺發(fā)育成熟到Ⅳ期末，完成生命繁衍的使命。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性腺發(fā)育停滯了，這意味著我這次無法完成繁衍，并且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性腺開始退化。最終，我只能與其他中華鱘告別，順著江水返回大海。
再次踏上“返鄉(xiāng)”之旅
中華鱘每隔幾年，便會重新踏上洄游的繁衍之路，所以回到大海后，我耐心等待，幾年之后，再次逆江而上，踏上“返鄉(xiāng)”路。這次我憑借著之前的經驗，無論是體力還是身體發(fā)育都沒有問題，但游到宜昌江段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眼前高聳著一座雄偉的建筑，將去路堵住了。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尾中華鱘游過來，它一邊看向高高的建筑一邊對我說：“這個是大壩，前幾年它出現(xiàn)在了江面上，截斷了我們的回家路，我們也曾試著游過去，但是沒有成功?！蔽沂纸辜钡卣f：“可如果游不過去，我就無法回到家鄉(xiāng)，無法找到地方產卵了?！蹦俏仓腥A鱘說它們在大壩下方找到了新的產卵場，很樂意帶我過去。于是我緊緊跟著那尾中華鱘來到一片有沙礫、卵石的河底。這里雖然沒有家鄉(xiāng)的產卵環(huán)境好，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當時的我雖然情緒低落，但并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產卵。道謝后我便轉身開始尋找一處適合產卵的地方。來來回回好幾次，我終于找到了一塊適合產卵的地方，在這里我完成了第一次延續(xù)中華鱘種群生命的使命。產卵后，我身體的能量幾乎耗盡，再也沒有力氣留下來等待孩子們出生了，只能祈禱它們平安，然后我便順著江水回到了大海。
之后的幾年時間里，我成功地進行了幾次洄游之旅，但是我發(fā)現(xiàn)同行的伙伴越來越少，以往在大海里經常遇見的同類也消失了，而我也始終沒有機會回到家鄉(xiāng)。
“后?！薄昂窀！?/h3>
2013年，30多歲的我已經身長3.1米了，而且我的性腺再次發(fā)育。當時我就決定：“我雖然已到中年，但依然可以洄游?！笨粗腥A鱘的數(shù)量日益減少，我便毅然地逆流而上，踏上繁衍之路，只是這次，我的伙伴不足10尾。我再次來到那座大壩下方，找到了熟悉的產卵場?？蛇@次我感覺有點兒不舒服——這里太熱了，雖然已經11月份了，但水溫完全沒有降低。我開始著急了，因為水溫不降下來，魚卵就沒辦法完成最后的催熟。我手足無措地在大壩附近來回游動，游到水面上緩口氣，調整魚鰾的浮力。突然，粗糙的漁網(wǎng)一下子將我緊緊裹住，無論我怎樣拼命掙扎，都無法逃脫，反而越掙扎越緊。漸漸地，我沒有了力氣，意識也變得模糊，沒一會兒就陷入了昏睡，最后也是唯一的念頭就是魚卵還沒產出來。
2014年11月15日，武漢漁政接到漁民誤捕野生中華鱘的電話，長江水產研究所的救護人員迅速攜帶救護設備趕至現(xiàn)場。此時的我已經側翻無法保持身體平衡，全身傷痕累累，雖然救護人員在現(xiàn)場對我進行了初步緊急救助，但因為我的傷勢過重已經威脅到生命安全，最終決定將我立即轉移到設施與條件更好的地方進行救治。
經過6小時的謹慎運輸，我被運達湖北荊州太湖中華鱘保育基地，基地里的專家團隊與專業(yè)養(yǎng)殖人員立刻對我展開緊急救治工作。在他們的徹夜努力下，我在第二天清晨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經歷了這件事，我有了第一個名字“后福”，意思是“大難不死必有后?！薄＝涍^兩個多月的治療，我的傷口基本恢復，但專家們的心仍然懸著，因為這段時間我一直不進食，如果這種情況持續(xù)下去，我不僅不會康復，甚至會失去生命。北京海洋館在當時曾多次將野生中華鱘調理康復成功，因此，專家們決定將我轉移到北京海洋館。2015年11月，北京海洋館的中華鱘養(yǎng)殖專員到湖北荊州，與長江水產研究所人員一起將我轉運至北京海洋館。
我到北京海洋館后，館里的專家把我放到有1400噸水體、4米水深的水池中，而且，水池中還有同類與我相伴。為了幫助我適應新環(huán)境，北京海洋館的專家與養(yǎng)殖員連續(xù)48小時進行陸上和水下觀察與護理，我的狀態(tài)也逐漸平穩(wěn)。但是前期的經歷讓我產生了應激反應，海洋館的專家與養(yǎng)殖員發(fā)現(xiàn)這一狀況后，便對我開展了親和訓練。
每天養(yǎng)殖員都會輪流下到水池中陪我游動，這讓我逐漸熟悉了周圍的環(huán)境并有了安全感，但當時的我對養(yǎng)殖員投喂的食物始終視而不見，只是在水中漫無目的地游動。為了保住我的生命，海洋館的專家經商討，決定采取灌食式投喂，也就是將高能量的食物與藥物調配好后塞入我的胃部，用這種辦法來維持我身體所需的營養(yǎng)及能量。因為前期我一直和養(yǎng)殖員相處，比較信任他們，所以對塞入胃中的食物并沒有抵觸。
就這樣，我的身體狀態(tài)一天天好轉起來，對這個新家也有了歸屬感，這里雖然沒有寬廣的水域，蔚藍的天空，但也沒有高大的障礙物和致命的漁網(wǎng)，有的是來自其他生物的溫暖善意和日漸熟悉的同類。平淡安穩(wěn)的生活日復一日，2016年2月，我意識到他們是為了幫我恢復體力，是為了我的身體健康著想，于是開始主動進食，海洋館的工作人員終于松了一口氣， 因為他們知道我的命保住了。
2017年，我的性腺再一次發(fā)育，2018年，我的體重從剛來時的231千克增加到280千克，身長也長了40多厘米，達到了3.56米。2019年10月底，我的性腺已發(fā)育到了Ⅳ期，只差最后的變溫條件就可以產卵……種種跡象表明，在養(yǎng)殖員4年多的精心呵護下，我已經完全康復了。此時，北京海洋館的工作人員將我的第一個名字后福改了， 他們將“后”改為寓意多而重的“厚”?！昂窀！边@個新的名字也代表了在所有人的悉心關愛下，我今后能夠福澤深厚，更好更健康地成長。
“這就是我的故事啦。”厚福慢慢地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小中華鱘們卻還沉浸在厚福奶奶的坎坷經歷中。小黑驚訝地說：“原來您生在金沙江長在大海，是一尾野生的中華鱘呀，那您在野外時有沒有遇到過一種叫鯊魚的生物，我經常聽到有些游客指著我們叫‘鯊魚，我們是不是和鯊魚長得很像呀？”厚福笑笑說：“鯊魚是生活在大海里的一種魚類，咱們和某些種類的鯊魚在體形和體色上比較相似，但如果認真觀察的話，我們與它們在外觀上的區(qū)別還是很大的。”
小黑聽完連連點頭說：“原來是這樣呀！”這時小中華鱘中個頭兒最小的那個問道：“我常聽養(yǎng)殖員稱我還有和我同齡的小伙伴為子二代中華鱘，稱其他的哥哥姐姐為子一代中華鱘，所以在這里是不是只有厚福奶奶是野生中華鱘呀？”小黑連忙解釋：“是的，子一代中華鱘和子二代中華鱘都是人工繁育的，并且我還聽養(yǎng)殖員說現(xiàn)在野生的中華鱘數(shù)量特別稀少。”厚福惆悵地點了點頭說：“現(xiàn)在中華鱘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野生中華鱘已經不足百尾，而我是目前人們能見到的唯一的野生中華鱘了，也不知道我當年的那些小伙伴都怎么樣了。”聽到這里，小黑的情緒也低落起來，厚福安慰它道：“沒事的，現(xiàn)在人們已經意識到了我們中華鱘所面臨的生存危機，在積極地幫助我們了，他們頒布了《中華鱘拯救行動計劃（2015—2030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長江保護法》《長江十年禁漁計劃》等一系列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來治理改善我們的家鄉(xiāng)，并為咱們建立了多個自然保護區(qū)，還有你們的出生——人工繁育，也是中華鱘拯救行動中的一環(huán)呢?！甭犕赀@些，小黑情緒好了起來：“沒錯，還有希望。養(yǎng)殖員曾和我們說過，如果我們每年體檢時身體的各項指標達到標準，我們就有機會回到長江，回到大海。所以我和我的小伙伴們都好好吃飯，不挑食，堅持鍛煉身體，讓自己以強健的身體參與中華鱘的增殖放流活動。聽說現(xiàn)在已經累計放流幾百萬尾的中華鱘啦，我真的太想成為它們其中的一員，去看看家鄉(xiāng)的藍天碧水，在江海中乘風破浪?！?/p>
“我雖然已經痊愈，但因為年齡大，加上傷病對我的行動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所以我無法再回到江海中了。我希望你們能夠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替我去看看長江、大海?！?厚福說道，“好啦，現(xiàn)在時間不早了，大家早點兒休息吧，這樣才能有強健的身體?！庇谑切≈腥A鱘們三五成群地散去，找到一個舒服的地方酣然入睡，而厚福也游到了它最喜歡的造景礁石處漸漸地進入了夢鄉(xiāng)。在夢里它好像回到了那一年，變成了當年的小厚福，與伙伴們一起離開家鄉(xiāng)，向著大海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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