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真切而且難忘的民宿只有兩次。
第一次是一個冬天在山西平遙古城。大家玩得開心,舍不得離開,便有人提議,干脆今晚住在古城,做一回“古人”,看太陽如何從古城升起,晨霧如何彌散開來,想象或感受古人晨起晨炊晨讀的狀態(tài),挺浪漫的不是,想想也興奮。
于是找客棧,現在叫民宿的,說白了就是舊時民房,房與房之間板壁相隔,我們所租的那間,白天看看還干凈整潔,可一到晚上就好戲開場了。
隔壁幾位大爺晚餐之后還喝小酒,哥們幾個,碰著杯,聊江湖,看看空調還不夠熱,便找來一個火盆,又不會擺弄,以致濃煙滾滾從板壁滲進我房,我當時正值感冒后的咳嗽期,嗆得我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后來煙小了,聲音卻越來越大,股票、麻將、女人什么都談,間或還放肆地叫罵和爭吵,毫不顧及鄰居的感受,弄得你電視廢掉,書本廢掉,假寐既不行,談話也困難,找店主,店主倒也負責任,出面嚴詞規(guī)勸,總算安靜了一會兒。不料暫時的寧靜卻帶來了更大的反彈,他們干脆猜起拳來了,一式北派拳腳,地動山搖。婆娘說,這是人家的生活方式,怨不得人家,怪只怪老房子一點都不隔音,兀那板壁只不過障眼而已,其實和同居一室有什么兩樣。
就這樣折騰到凌晨。這一宿給我感覺壞極了。從此遇到民宿先看隔音,好在江浙一帶的民宿,大都水泥建筑,中規(guī)中矩,至少隔音都沒問題,時間一長,對平遙之夜?jié)u漸淡忘,沒承想最近在西塘又給了我一悶棍。
一個不注意又住進了老屋,而且拿房間時沒意識到它緊貼賬臺,以至于剛剛入睡,突然涌來一群旅客辦入住,服務臺和他們的對話簡直就是馬路邊的吵架,震耳欲聾,沒辦法,披衣起,強烈要求他們降低分貝。
胡展奮專欄作家喜歡歷史,酷愛大片
兀那板壁只不過障了障眼而已,其實和同居一室有什么兩樣。
時間已過12點,剛才那群人中的一對夫婦成了我的隔壁鄰居,四周突然沉寂后,我倆剛剛慶幸,孰知竟有不雅之聲透壁而來——這個,你嚴格地說還不能稱之為“不雅”,因為人家夫妻行周公之禮,乃天經地義,管你甚事?!豈能以“不雅”貶斥?
婆娘又嘆氣。怪只怪老屋板壁隔音太差。要說那些聲音畢竟比不得當年平遙古城的猜拳之聲,雖然綿綿不絕,畢竟還是軟暴力,不至于讓人心驚肉跳,只是時間過長,四十分鐘,仍未將息。查本人平時并無失眠之癥,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受到刺激自然久久難以入睡,情急生智,我忽然仰天大笑,把個婆娘著實嚇了一跳,大概把隔壁也嚇了一大跳,因為他們突然也沒聲了,并就此安靜了下來,至此可見他們也是有公德心的,只是原來并不知道隔音如此之差,我的一聲大笑,大概讓他們覺得距離之近,宛如同處一室,故而知恥近勇,立馬偃旗息鼓,彼此相安。
至此以為可以安眠也,卻于夢中覺得哪里隆隆作響,翻個身再睡,進入另一個夢,卻還是隆隆作響,如同大地有重型車輛駛過,如同海潮拍擊海塘長堤,又如沉重的水車推動巨大的石錐……我們終于先后從夢中驚醒,和隔壁那對同樣被驚醒的夫妻尋找噪音的來源,所見所聞絕對匪夷所思:另一個大院里,卡拉OK的半夜場竟然隆重開場,無數歪脖子爛嗓子的男女根本無視社會公德,拉開嗓子就嚎喪!
時已凌晨1點,還讓不讓人活了?!惱怒之余,把店主喊醒,這貨居然揉著眼說,愛聽聽。隔壁大院不歸我管。說完門栓一上,再也不理。
嗟夫民宿。如此民宿。但凡老屋,請君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