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巧
賞功罰過,通常來說是古今中外的慣例,但是,歷史上也有些功而難賞的例子,讓人感到蹊蹺。
漢宣帝元康元年(公元前65年),郎官馮奉世受命護送大宛諸國客人返回西域,遇到莎車國王的弟弟呼屠徵自立為王,并且殺害漢朝使者,公開叛漢,阻斷了漢朝與鄯善以西區(qū)域的來往。馮奉世認為“不亟擊之,則莎車日強,其勢難制,必危西域”,莎車到長安路途遙遠,就當時的交通工具而言,去向朝廷請示處理辦法,必定貽誤時機,于是“(馮)奉世遂以節(jié)發(fā)諸國兵擊斬之”,平定了叛亂,“威震西域”。
馮奉世將呼屠徵的首級和平叛報告呈送長安,又得到大宛“名馬象龍而還”,漢宣帝讓大臣們商議如何封賞馮奉世。按照漢朝慣例,有邊疆戰(zhàn)功可以封侯,丞相和將軍認為馮奉世應封侯,但頗有聲望的少府蕭望之卻不同意,他認為:“(馮)奉世矯制發(fā)兵,要功萬里之外,為國家生事于夷狄,漸不可長,不宜受封?!弊詈?,漢宣帝采納蕭望之的建議,提升馮奉世為光祿大夫,沒有封侯。對此,后代有學者認為:“馮奉世該矯制,蕭望之該不與封?!逼湟馐?,邊疆危急、軍情緊迫之時,作為臣子要有勇毅擔當,通權達變以救危亡,馮奉世的做法沒有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擅自發(fā)兵,雖建奇功,但是觸犯了法令,從大局而言,蕭望之不贊成給違反法令之人晉爵封侯,也是正確的。
近30年后,漢元帝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此前歸順漢朝的匈奴郅支單于殺死漢朝使者谷吉,占據康居攻擊鄰國,“殺掠民人”,先后又扣押了三批漢使,漢朝派遣西域都護甘延壽、副校尉陳湯去查探。他們發(fā)現郅支單于倚勢跋扈,于是,一邊矯制緊急調動漢朝邊疆部隊和附漢的西域軍隊共四萬余人攻打匈奴,一邊將矯制調兵的檢討,同軍情匯報一起飛送長安。經過激烈征戰(zhàn),甘、陳帶兵打敗了匈奴單于,救出存活的漢朝使者。
當“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誓詞和邊疆捷報送達長安后,漢元帝很高興,讓大臣們討論封賞事宜。中書令石顯、丞相匡衡認為甘、陳“擅興師,矯制生事于蠻夷”,不應該封賞。漢元帝很欣賞甘、陳的勇氣,卻也不好駁了兩位大臣的面子,“久之不決”,一直拖著。最后,還是劉向出面解開了這個“結”。他舉出前朝例子:漢武帝時期派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帶領五萬大軍進攻大宛,“糜億萬之費,經四年之勞”,僅捕獲了30匹駿馬,有人批評李廣利出兵得不償失,但是漢武帝定論“謂萬里征伐,不錄其過”,依然讓其封侯;此外,康居比大宛要強大很多,郅支單于的影響力遠高于大宛王;更重要的是,郅支單于殺害漢使的罪惡遠超過當年大宛不貢獻寶馬。這次,甘、陳能“不煩漢士,不費斗糧”,與漢武帝時的李廣利相比,“功德百之”,他倆到底該不該封賞,一看即知。有理有據,話說到了漢元帝心坎上,于是下詔定論,說甘、陳二人“為國除殘,兵革之原息,邊境得以安”,封甘延壽為義成侯,賜爵陳湯為關內侯。
同是西漢兩個類似的論功典例。前一個評判馮奉世封侯與否的著眼點,放在了是否遵守法令上;后一個甘延壽、陳湯是否封侯的著眼點,放在了建功大小上??梢姡愅瑲v史事件的評判角度和體系不同,所形成的結果也截然兩樣。
“禮者禁于將然之前”,這是漢儒賈誼談治國的基本觀點,其中的“禮”,擴而言之,就是制度、法令。制度、法令設置目的是預防違制犯令的事情發(fā)生?;乜瓷鲜鰞杉吂φ撡p之事,一件是以包括制度、法令在內的“禮”為經緯,一件是以現時事功為衡量。值得一提的是“漢家之法有矯制”,所以,后世儒家基本贊成蕭望之、匡衡的觀點,也就不足為怪了。如李贄就明確批注:“還以匡衡(的觀點)為是!”
對于歷史上的很多細節(jié),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百家爭鳴,各有其詞,但有一個根本標準:是否順勢而為、利國利民。從這個層面來看,馮奉世和甘延壽、陳湯非但無錯,肯定有功,因而青史留名;而蕭望之和匡衡等儒家重臣更多的是精心維護法統(tǒng),希望以一定的體系確保國家運轉延續(xù),由此來看,很多歷史的蹊蹺也就不蹊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