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一來,萬木凋零。人呢,縮手縮腳,什么都不想做。我卻迫不及待地跑去看大路邊的烏桕樹,只見滿地紅葉翻滾,只有細(xì)長的枝丫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第一次知道烏桕樹,是在魯迅的《社戲》中:“他如果罵,我們便要他歸還去年在岸邊拾去的一枝枯桕樹,而且當(dāng)面叫他‘八癩子’。”老師沒講什么是“桕樹”,估計他也不太清楚。我小時候天天爬樹,爬楊樹掏鳥窩,爬桑樹吃桑棗,也從來沒見過什么烏桕樹。
后來,魯迅的作品讀多了,發(fā)現(xiàn)寫烏桕樹的地方真不少?!讹L(fēng)波》里有多處提及烏桕樹,《好的故事》里描寫山上美景,最先列出的就是烏桕樹。再后來,讀古書,明代王象晉《群芳譜》記載:“臨安人每田十?dāng)?shù)畝,田畔必種臼數(shù)株?!阒?,凡高山大道,溪邊宅畔,無不種。”原來,烏桕樹在江南是非常普遍的,魯迅的家鄉(xiāng)也一定多得是。
第一次見到烏桕樹時,我已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那時大病初愈,常出門散步,我在虞姬生態(tài)園東北角看到兩株樹,從深秋到初冬,葉子從黛綠而鵝黃,而赤紅,而深紫,五顏六色,豐富多彩,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問問別人,說是烏桕樹。我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就是深藏在心底二三十年的烏桕樹。
后來,我又在老沭河健身公園見到烏桕樹,高高地佇立在沭水之濱,很是漂亮。色彩絢爛的葉子掉光之后,滿樹都是小小的發(fā)白的種子,在藍(lán)天下,在星空下,很是醒目。
再后來,縣城好多路段都栽了烏桕樹。我常從這些烏桕樹下走,從家到醫(yī)院,從醫(yī)院回家,看著樹葉一天天魔術(shù)般地變換五彩顏色;回老家,要走新沂河大橋,橋南路兩邊也是烏桕樹,我常常停下來看上一看。
一棵烏桕,演繹出深秋初冬的五彩斑斕。
李漁喜歡烏桕之赤:“木之以葉為花者,楓與桕是也。楓之丹,桕之赤,皆為秋色之最濃。”烏桕以葉為花,比有些花還漂亮。周作人最喜歡的樹種之一就是烏桕,說:“桕樹的特色第一在葉,第二在實。”魯迅常寫烏桕樹,估計也是十分喜愛的。烏桕樹冬初葉落,結(jié)子放蠟,每顆作十字裂,一叢有好幾顆,望去像梅花初開。郁達夫在《江南的冬景》里描繪:“像錢塘江兩岸的烏桕樹,則紅葉落后,還有雪白的桕子著在枝頭,一點一叢,用照相機照將出來,可以亂梅花之真?!?/p>
烏桕樹為什么叫“烏桕”呢?據(jù)說是因為烏鴉喜歡食用此樹果實,因而得名。也有說法認(rèn)為此樹老后,根部會爛成臼狀,隨著時代變遷,人們在“臼”字旁加上“木”字邊,演變成今日的“烏桕”。
中國很早就有烏桕樹,北魏的《齊民要術(shù)》和東晉作家郭璞的《玄中記》中都出現(xiàn)過烏桕。烏桕種子能榨油,“烏桕種子榨出水油,清亮無比。貯小盞之中,獨根心草燃至天明,盍諸清油所不及者。”明朝《農(nóng)政全書》夸它“果實縱佳,論濟人實用,無勝此者……一種即為子孫萬世之利”。
寫烏桕的古詩詞很多,我最喜歡的是楊萬里的《秋山》:“烏臼平生老染工,錯將鐵皂作猩紅。小楓一夜偷天酒,卻倩孤松掩醉容?!边@是一首色彩鮮明的山林秋色賦。烏桕樹,一經(jīng)霜信便成丹,葉絢爛似火,實靜美如梅。滿目皆美好,人間最值得。
夏炳文:畢業(yè)于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做過中學(xué)教師,被評為“市級語文學(xué)科帶頭人”“全國優(yōu)秀語文教師”。出版散文集《拈墨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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