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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是個好人

2024-02-28 00:00:00陸天
鴨綠江 2024年11期

我的父親陸明友生于1932年,身高一米八四。在他的年代里,那是一等一的大高個兒,所以文藝界的人們習慣稱他為大陸。

父親在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工作了一輩子。在作家圈子里,評價一個人首先是看他的作品,而我父親卻沒有像樣的大作品。奇怪的是,作協(xié)老一輩提到他時都眾口一詞:“大陸是個好人!”起初軍旅作家胡世宗等一兩個人這么說我還沒在意,后來每一次見到作協(xié)老一輩甚至他們的子女,對方往往開頭就是這句:“你父親大陸是個好人!”然后給予我高得出乎意料的待遇。及至我表達感謝,對方還是那一句:“你父親大陸是個好人!”世間萬事皆有因果,我的“待遇”應該是來自父親的“好人紅利”。

父親對我的期望是“一本書主義”。這是作家丁玲提出來的觀點,現(xiàn)在很多人已經(jīng)不知道這句話的出處和來歷了。病榻上的父親語言含混,卻還能講清楚“一本書主義”。這是丁玲在主持中央文學講習所時對青年作者說的話:“你們一定要出一本書,來表明自己的實力。有了一本叫得響的書,你在文壇的地位也就站住了?!碑斈甓×醽磉|寧講學,都是父親接待,父親對“一本書主義”深以為然,可惜那時他早就主動放下了手中的筆,從事創(chuàng)聯(lián)工作,所以父親希望我能寫出一本“叫得響的書”,既完成他想寫一本書的心愿,也完成他望子成龍的心愿。而我那時年少輕狂,對此頗不以為然,我認為“魯郭曹巴老茅”寫了那么多精品,足夠后人讀了,肯定不缺少我寫的一本。所以我今年從政,明年下海,忙得不亦樂乎,早就把“一本書主義”拋之腦后。年輕時不懂父親,懂得父親時兒子也到了老年。我退休之后才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熱雖然已經(jīng)消退,但是我并不遺憾。因為我不想用文學趕浪潮或者趕時髦,我只是用文字記錄和思考,這篇關于父親的文章,也是我記錄和思考的一部分。

父親祖籍河北盧龍小陸(六)百戶村,據(jù)內人考證(她畢業(yè)于吉林大學考古系,言必稱考證),北魏孝文帝改革時要求鮮卑人與漢人通婚同姓,當時有一支“孤陸跋氏”鮮卑人聚積在小陸百戶村,后來都被改成了漢人的陸姓,所以我很可能就是這一批鮮卑人的后代。鮮卑人的特征是身材高大、大餅子臉,這些特征在我們父子倆身上都有體現(xiàn)。

20世紀90年代我曾經(jīng)去那里尋祖。從古至今,小陸百戶村都是貧瘠的小村莊。闖關東的時代,少年祖父家里一貧如洗,來到沈陽皮革工廠做學徒工,年紀輕輕就成了家。兵荒馬亂的年代,小皮匠一個人都三餐難以為繼,何況要養(yǎng)活一大家人?祖父很年輕就死于饑餓。家里的頂梁柱倒了,祖母顧不得悲傷,因為還有三個孩子嗷嗷待哺的嘴。祖母接過了丈夫的工具,去了皮革工廠頂替丈夫繼續(xù)賣苦力。據(jù)父親回憶,祖母每天干完活兒,傍晚發(fā)工錢,伯父就等在工廠門口,從母親手中接過微薄的薪水,一路飛跑去買米買柴,一家人才能吃上晚飯。

父親十四歲在工廠做學徒工,沒有任何財產(chǎn),只有需要贍養(yǎng)的老母親,還有兩位兄長。建國之初,中央為了提高工農干部的文化水平,選調工農干部進入大學本科學習。我父親因此成了遼寧大學中文系首屆學生。因為年齡大于其他學生,出身根紅苗正,又是黨員,所以父親在同學中有一定威望。

父親心地善良,因為善良吃了不少虧,但他從不介懷,善良不改,堅持一生。反右時期,班里的兩個同學李德才和齊振國被定為右派,被取消了飯票。李德才家在農村,一連幾天吃不上飯。父親看見同學饑餓難耐,憐憫之心占了上風,冒著風險私下給了李德才幾張飯票,叫他趕緊去食堂吃飯。當時飯票是定人定量的,給了李德才,父親就得每日三餐縮減成兩餐。被饑餓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李德才手捧飯票,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反反復復就說一句話:“學兄你是好人。”父親原本以為自己每日少吃一頓飯挨點兒餓挺得住,可是問題并不這么簡單。這件事后來被上面知道了,認定父親是右傾,鑒于父親根紅苗正,最后只給了個處分。當時父親已經(jīng)撰寫了二十多萬字的《秋瑾傳》書稿,也被認為有右傾問題,父親害怕惹出更大的麻煩,含淚把手稿燒掉?!伴L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备赣H自己親手毀掉了多年的心血,從此謹言慎行,但他還是改不了“同情”。對他人的苦難感同身受,他一輩子不改,也改不了。

80年代初,李德才右派摘帽后被安置到沈陽鍋爐總廠任辦公室主任,主管宣傳工作。他那時依然單身未婚,節(jié)假日經(jīng)常到我家,和父親聊天兒,吃我母親張羅的尖椒炒干豆腐、油炸花生米。母親廚藝好,簡簡單單的食材就會變出花樣翻新的美味佳肴。父親與李德才的交往,從送飯票上升到請他直接來家里蹭飯。那時候已經(jīng)是改革春風吹滿地,我父親也與時俱進,有了一些經(jīng)濟頭腦,就跟李德才介紹,說《鴨綠江》雜志發(fā)行量幾十萬冊,封底可做廣告,每版五千元廣告費。當時的《鴨綠江》雜志主編范程宣布:任何人拉來廣告都給提成。我父親問李德才能做一期廣告嗎?李德才說這事兒正歸他管,于是與《鴨綠江》編輯部簽了合同。后來,這個廣告一炮打響,連續(xù)賣了好幾臺鍋爐。這筆廣告提成款,李德才分文未收。他說他活到今天,全靠學兄當年的救濟,他終身無以報答,這點兒提成就給孩子當學費吧,他又沒有孩子,就拿陸虹當他自己的孩子吧。李德才就是這樣,恩惠他人還總能找到理由,維護對方的自尊心。他說是跟我父親學到的。父親又是跟誰學到的呢?不得而知。

60年代初,我家搬進張學良舊居院內的前小樓,那時院里假山還是初建時的模樣,童年的美好讓人難忘。我童年時最好的朋友是作家韶華的三兒子周海宏,他從小彈得一手好鋼琴,長大后成為教授、博士生導師,還做過中央音樂學院的副院長。眾所周知,對一個鋼琴家來講,手是多么重要!許多外國藝術家花重金為一雙手投保,可見手對音樂演奏人的重要性。海宏從小淘氣,經(jīng)常干些冒險的事兒。記得他五六歲時,在前小樓中廳擺弄一臺成人的二八自行車,我倆輪流用手搖自行車腳鐙子,車輪架在車架上越搖越快,我倆玩得歡聲笑語、不亦樂乎。正玩得起勁,不知道為什么海宏的手指一下卡在自行車鏈條里,痛得海宏頓時哇哇大哭。大人們聽到海宏撕心裂肺的哭聲都趕了過來,但看到此情此景又都無計可施。這時我父親拿著工具趕來,他在工廠做過七級鉗工,這時經(jīng)驗派上了用場。他先把車輪和鏈條固定住,避免對后來的音樂家周海宏的小手造成二次傷害,然后找到鏈條的連接部位,輕輕幾下就把鏈條打開了,海宏的手居然沒受一點兒傷。海宏破啼而笑,圍著我父親像小狗似的轉了好幾圈,嘴里不停地用河南老家的腔調說:“大陸叔叔你真好,我以后有什么好吃的都給你一口?!?/p>

“文革”開始后,作協(xié)辦公樓里樓外貼滿了大字報,批斗會也是一場跟著一場。我們院里的孩子不明就里,也跟著看熱鬧。馬加、方冰、韶華等作家是主要揭批對象。我父親一貫保持與人為善的風格,沒寫過一封揭發(fā)老干部的信,也沒針對斗爭對象寫過一張大字報。

60年代,青年作者劉鎮(zhèn)還在沈陽機床三廠當工人,在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已經(jīng)嶄露頭角。前幾天我同劉鎮(zhèn)兒子通話時,得知劉鎮(zhèn)親口對他講述的一段往事。當年我父親為了了解劉鎮(zhèn)工作、生活、創(chuàng)作的狀況,特意代表作協(xié)去機床三廠體驗生活,與劉鎮(zhèn)同吃同住同勞動,感受劉鎮(zhèn)工作之余堅持創(chuàng)作的辛苦和不易。結果這個過程中發(fā)生了意外,劉鎮(zhèn)可能是看到“省作協(xié)領導”光臨,難免心激動、手顫抖,手中的鋼塊滑落砸在腳面上,鮮血流了一地。我父親身大力不虧,二話不說,背起劉鎮(zhèn)就往廠醫(yī)院跑。正值夏日,倆人都滿頭大汗,我父親是跑得太快累的,劉鎮(zhèn)是疼的。這件事讓如今八十高齡的劉鎮(zhèn)念念不忘,知道他兒子和我有聯(lián)系,劉鎮(zhèn)一再囑咐他兒子代問我父親好。我父親回到作協(xié)后打了個報告,詳細介紹了劉鎮(zhèn)在重體力勞動下業(yè)余搞創(chuàng)作實屬不易,他的作品能反映工廠生活,有代表性,建議作協(xié)抽調劉鎮(zhèn)為作協(xié)專業(yè)作家,以便劉鎮(zhèn)有更多的時間創(chuàng)作出更好的作品。但是,由于種種原因,這件事被撂下了。直到1980年,方冰重提此事,劉鎮(zhèn)才終于調入遼寧作協(xié)成了專業(yè)作家。劉鎮(zhèn)也不負眾望,創(chuàng)作出許多膾炙人囗的優(yōu)秀作品,享譽中國詩壇,成為工人作者中的標志性人物。

“文革”中期,大批省直機關干部被下放到盤錦五七干校。我父親被分到十二大隊七班,這個班里有好幾個省級領導,如強曉初、仇友文等。我父親被任命為班長,主要是負責監(jiān)視這些老領導。這個班里還有兩位一般干部:一位是建委的張芝林,因為有二百零六斤的體重,大家都叫他“二〇六首長”。張芝林為人比較憨厚,與我父親是一類人,屬于溫和派。另一位是某君,總想搞事情立功。有一天,某君找到了一個機會,前副省長仇友文有一臺小收音機,調臺時不經(jīng)意調到了外國臺,恰巧被剛進屋的某君發(fā)現(xiàn),于是就厲聲呵斥道:“你好大膽子,竟敢當眾偷聽敵臺?!背鹩盐霓q解道:“我調臺時不經(jīng)意碰到的,而且我也不懂外語,我能偷聽什么?再說,屋里還有其他人,我怎么是偷聽了?”某君不管仇友文怎么解釋,始終不依不饒,非要把偷聽敵臺這頂大帽子扣在仇友文頭上。我父親平時對某君的做法就頗不以為然,這次實在是忍無可忍,義正詞嚴地對某君說:“我以黨性保證仇友文沒偷聽敵臺!如果他聽了,我和屋里的幾個人都是同謀,你們承認你們是同謀嗎?”屋里的幾個人平時都討厭某君愛無端生事,但是也不太敢惹他。這回不一樣,一聽說有同謀的風險,人人自危,誰也不愿戴上這個無中生有的大帽子,于是眾人都說剛調到外國臺某君就進來了,確實沒有一個人偷聽敵臺。某君看大家都這么說,不知道是相信了,還是怕惹了眾怒,就不再吱聲了。自從“同情右派”被處分以后,父親謹小慎微,不過一到關鍵時刻,他見不得別人受苦的天性又頑強地顯現(xiàn)了出來。父親的善良是刻在骨子里的,面對打壓,他用自己的堅持,完成了自我療愈,好像一切苦難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搬運大米,強曉初扛一百斤大米摔了個跟頭,傷得不輕。收工后他找我父親說:“大陸同志,我可能出問題了,肋巴扇兒一喘氣就疼?!蔽腋赣H知道強曉初是個要強的人,五七干校講究“輕傷不下火線”,他一定是身體出了大問題。于是父親連夜找當權派匯報,當權派同意我父親陪同強曉初回沈陽到醫(yī)大檢查一下。醫(yī)大二院(今盛京醫(yī)院)醫(yī)生王漢臣是我父親的多年好友,是一位醫(yī)學素養(yǎng)極高的外科醫(yī)生。他的職業(yè)口頭禪是:“哪里不舒服?我給你切開看看?”王漢臣看到強曉初疼得直冒冷汗,用手一摸,說肯定是肋骨斷了,馬上住院。強曉初后來遇到馬加時說:“大陸同志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是個好人!”正是因為那些年代建立起來的友誼,到后來強曉初在中紀委任書記時,因為五七干?!岸柫组L”張芝林的錯案,我父親專程去北京找到強曉初,強曉初當即在張芝林的申訴材料上做了批示,還派他的秘書把我父親用大紅旗轎車拉到中紀委招待所吃了一頓飯。強曉初萬分感慨地對我父親說:“大陸同志,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是老樣子,不整人,幫助人,為了別人的事還能專程跑北京來,真是難得呀?!睆堉チ值陌缸咏?jīng)過我父親多次找各級領導協(xié)調,包括找到《遼寧日報》著名記者李宏林寫了內參,最終得以糾正。

五七干校時期,一部分老干部舉家下放到農村勞動改造,馬加和夫人申蔚被下放到了昭烏達盟(今內蒙古自治區(qū)赤峰市)一個偏遠的小村莊。我母親先到了工廠,因此我家一直沒離開沈陽。我父親雖然遠在盤錦干校,但相對來說,比下放到偏遠農村的老干部生活條件要好一些。馬加是父親的老領導,慈祥寬厚,在任時對父親十分賞識,對我全家多有關照,當我家生活出現(xiàn)困難時,馬加曾自掏腰包給予幫助,深得我父親敬重。知恩圖報在父親性格中占有極大的比重,用他孫子教他的英語講,就是:“You滴答滴答me,I嘩啦嘩啦You!”父親內心一直惦記著馬加的情況,那時,作協(xié)已經(jīng)解散,通信也不如現(xiàn)在發(fā)達,只能趁一起插隊的同志回城時打聽到一些信息。我父親聽說馬老夫婦下放的地方海拔高,缺氧,普通鍋做飯很難煮熟,馬加老伴兒申蔚的胃病經(jīng)常發(fā)作,十分痛苦。當?shù)赜袡鄤莸娜硕加妹河蜖t、高壓鍋,但當時這兩樣都是稀缺商品,要買不但要有錢,還得有票,馬加夫婦一對兒下放的老人無職無權,沒有辦法搞到高壓鍋票、煤油爐票,只好望鍋興嘆、望爐興嘆。幸好我母親被下放到輕工局下屬單位沈陽金屬制品廠衛(wèi)生所工作,與雙喜壓力鍋廠是兄弟單位。她通過關系買到了一個壓力鍋,又想辦法買到了一個煤油爐,還幸運地買到了五斤魚罐頭。我父親大喜過望,像對待珍寶一樣背上這些東西,帶上寫有馬老地址的小紙條,就向昭烏達盟進發(fā)。那時交通不便,經(jīng)過兩天周折,終于找到了馬加夫婦在昭烏達盟的家。馬加見到我父親時很驚訝,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我父親能冒著風險、頂著風雪去看他,而且?guī)退鉀Q了生活中最大的難題。這件事是馬加的長子白長青后來告訴我的。長青兄的原話是:“我們家所有人都忘不了雪中送炭的大陸叔叔,他是個好人!”

70年代中期,遼寧作協(xié)尚未恢復,文聯(lián)作協(xié)的工作由新組建的遼寧文藝創(chuàng)作辦公室承擔,《鴨綠江》則更名為《遼寧文藝》。當時有一位年輕的中醫(yī)大夫王瑞起酷愛文學創(chuàng)作,業(yè)余時間經(jīng)常寫一些文學作品投稿于《遼寧文藝》。創(chuàng)作辦公室的人很少,與編輯部混同辦公,所以挑選稿件、約作者談稿等工作就放在一起做。當時詩人曉凡與我父親分在一組,發(fā)現(xiàn)王瑞起小說寫得非常不錯,但有些地方還需要修改,于是便邀請王瑞起來創(chuàng)作辦公室“吹路子”?!按德纷印笔蔷庉嫴康囊痪湫性挘褪蔷庉嬇c作者共同腦筋激蕩,通過深度思想交流修改并完成一部好作品。王瑞起家離張學良舊居非常近,十多分鐘的距離,于是他近水樓臺先得月,經(jīng)常出入創(chuàng)作辦公室,與曉凡和我父親在一起“吹路子”。當然除了談稿子以外,談天說地、談古論今也是常事。王瑞起的本職工作很忙,不能拿出大段時間進行創(chuàng)作,所以即使有了好的想法,寫作也非常緩慢。我父親就以創(chuàng)作辦公室的名義,到王瑞起所在單位給他請了十五天創(chuàng)作假。王瑞起果然不負期望,寫出了一篇質量非常高、在當時有一定影響力的小說——《金色的道路》,發(fā)表在《遼寧文藝》1975年11期上。他后來又陸續(xù)發(fā)表了《X醫(yī)生》《對愛的警告》《小街,住著這樣一個女人》等多部作品。

1984年,王瑞起已經(jīng)成為遼寧作協(xié)重點培養(yǎng)的業(yè)余作者之一。因為王瑞起在醫(yī)院工作,幾乎很少有機會到外地出差,視野比較狹窄,我父親就安排他和另外一名作者一起去當時經(jīng)濟比較發(fā)達的山東省參觀學習采訪。山東省作協(xié)對口接待,往返車票全部由遼寧作協(xié)報銷。為期半個月的山東之行結束后,王瑞起寫了一篇關于創(chuàng)作旅行的文章《山·水·人——山東參觀訪問記》,寫了他的感受。這次旅行對王瑞起后期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非常大的影響。后來王瑞起轉行到一家省級出版社當了編輯,由于業(yè)務出色,做到了主編位置。我父親經(jīng)常笑稱王瑞起是大夫當中最會寫小說的,作家中最會看病的。前幾天遼寧省老教授協(xié)會舉辦活動時我偶遇王瑞起,他問起我父親的身體狀況,接著就給我講了上述往事。最后他動情地說:“陸老師當年對我的培養(yǎng)幫助讓我永生難忘,我們之間亦師亦友,君子之交淡如水,沒有任何利益交換,現(xiàn)在這樣的同志關系難找了?!?/p>

80年代初期,遼寧作協(xié)陸陸續(xù)續(xù)進來了一批研究生、大學生,如劉齊、邊玲玲、許振強、高海濤、張穎、刁斗、劉嘉陵等。這批有知識有文化的年輕人的到來,給年齡相對老化的作協(xié)帶來了青春的活力,沉悶的張學良舊居里增添了許多歡聲笑語。個別老同志對年輕人的一些行為、裝束看不慣,時不時挑毛病,甚至指責、挖苦。我父親與那些人的觀點截然相反,對這些年輕人極為包容、欣賞,甚至有些寵溺,人前背后為這些年輕人說好話、辦實事。在他的職權范圍內,如果有什么好的機會,他都會給這些年輕人提供方便。我對父親當時的一些做法不太理解,特別是有些事情背后成人之美,當事人都不知道,就問父親:“你究竟圖個啥?”父親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我們這一代人的成長過程中,有許多不應該的整人、挨整。多年媳婦兒熬成了婆,現(xiàn)在時代變了,我們不應該像當年婆婆對待我們那樣對待年輕人。作協(xié)過去的工作重點是培養(yǎng)工農兵作家,今后的大作品應該出自這些高學歷、有學識、有思想的年輕人之手。你應該多跟他們接觸,看他們怎么思考問題,用什么方式表達。耳濡目染、與智者交流也是一種自我提升的方式。”歲月驗證了我父親的預測:劉齊率先異軍突起,無論是評論還是散文,篇篇叫響,譽滿文壇;邊玲玲緊隨其后,佳作迭出;高海濤老道厚重,大器晚成;刁斗后來居上,鶴立雞群;劉嘉陵穩(wěn)扎穩(wěn)打,成果顯著;張穎潤物無聲,不同凡響。這批人很快成了遼寧文壇的主力軍。

改革開放初期,為了活躍遼寧文壇,我父親提議定期邀請全國著名作家來遼寧講授文學創(chuàng)作的理念、方法,丁玲、公木、姚雪垠、楊公驥、王蒙、諶容、李國文、張抗抗、劉新武等一大批全國一流作家紛紛來到沈陽授課。作協(xié)把這種活動稱為“講座”。這些講座很多安排在遼寧大廈的大型會議廳,場場爆滿,有時后排的人只能站著聆聽文學大師的心得。在那個文化饑渴的年代,業(yè)余作者如沐春風,授課者也熱情高漲,被壓抑多年的創(chuàng)作激情釋放出來。那幾年講座成了遼寧作協(xié)一張亮麗的名片,形成了一種文學現(xiàn)象。至今在談及80年代初期中國文學發(fā)展歷程時,都不得不提到那一場場精彩的講座。

我那時候正做著文學夢,每一場講座我都去聽。記得作家王蒙來沈陽時,我父親與作協(xié)副主席于鐵、遼大中文系冉欲達教授接待他。當時父親在答謝王蒙的宴會上提出:“能否辦一所大學專門培養(yǎng)作家?作家可否學者化?”王蒙沉思片刻,肯定地回答:“作家不一定只能在工農兵中出現(xiàn),大學里同樣可以培養(yǎng)出作家。”回到北京后,王蒙就那天討論的話題寫了一篇關于作家學者化的文章,發(fā)表后在全國引起極大轟動。

1984年,經(jīng)省作協(xié)黨組批準,于鐵牽頭組建遼寧文學院,具體的前期工作均由我父親執(zhí)行,從審批到選擇院址,從招生規(guī)劃到課程方向,千頭萬緒。等到文學院正式運作時,領導決定我父親依舊主管創(chuàng)聯(lián)工作,文學院的工作全部交給其他同志負責。我當時涉世未深,憤憤然問父親:“為啥前期工作都讓你做,到了有結果的時候就變成了別人的成績?”我為父親鳴不平:“不懂吃水不忘挖井人,以后還會有人愿意挖井嗎?”

對于我的憤憤不平,父親淡然回答:“我還愿意挖井。”他就是這樣一貫用同情和平靜的目光看待世界,滿懷理解一切不公平之后的超然。父親一輩子奉行的原則就是與人無爭、與世無爭。在他的人生哲學中,蘊含著深刻的道家無為思想,淡泊名利,無欲無求,與人為善,不整人,不構陷人,得饒人處且饒人,能幫人時竭盡全力幫人,而且從不圖回報。我曾經(jīng)評價父親中庸,原以為他會生氣,沒想到父親竟然說:“你說的也有道理?!备赣H最喜愛的孫子出國留學時,他千叮嚀、萬囑咐孩子要奉行“中庸之道”??墒呛⒆右坏矫绹桶选爸杏怪馈苯o忘到了爪哇國,他老人家也不生氣,也不著急,像極了賈迎春在一片紛爭中讀起《太上感應篇》。

1984年遼寧文學院開始招生。一位淳樸的從遼南鄉(xiāng)村走出來的女青年孫惠芬成為第一批學員中的一名。當時每兩位學員就有一位導師,導師由作協(xié)的作家及編輯兼任,我父親成了孫惠芬和一位名叫夏光的學員的導師。有一天孫惠芬和夏光來我家找我父親輔導作品,恰巧在樓梯過道偶遇了我。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孫惠芬。她穿著極為樸素,甚至有些土氣,與我目光對視的一瞬間,她顯得有些緊張,趕緊低下了頭。進屋后我父親看出了他們的惶恐,用十分親切溫和的語氣和他們嘮起了家常。在兩位年輕人的心目中,省城的導師肯定是十分威嚴、高高在上,可沒想到眼前的導師卻是如此慈眉善目、溫文爾雅,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來。我父親先講了初學者應該怎樣觀察生活,又講了文學與生活的關系,最后講了作家應該學者化,不光要多讀中外文學經(jīng)典,還要讀哲學、史學等其他學科的書籍。據(jù)孫惠芬后來回憶,這次交流對她思想的震動很大,有些東西是她聞所未聞的,內心感受是如沐春風,看到了前進的方向。孫慧芬說雖然她至今也沒有成為學者型作家,但我父親的話,對她后來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F(xiàn)如今,孫惠芬已成為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協(xié)全委會委員、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出版中短篇小說文集七卷、長篇小說七部。作品曾獲第四屆曹雪芹文學獎,第二屆、第三屆中國女性文學獎,中華文學基金會第三屆馮牧文學獎文學新人獎,第三屆魯迅文學獎等獎項。她的長篇小說《歇馬山莊》《上塘書》《尋找張展》分別入圍第六屆、第七屆、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童話《多年蟻后》獲2022年桂冠童書獎和中國寓言文學第七屆金駱駝獎·白金獎。我曾經(jīng)問父親,孫惠芬取得這么大的成就,與你當年對她的啟蒙教育是不是有很大的關系?我父親云淡風輕地說:“沒多大關系,創(chuàng)作要靠個人天賦和努力。我這一輩子啟蒙幫助的文學青年多了去了,拿魯迅文學獎不只有孫惠芬一個人嗎?”

晚年父親更是把一切置之度外,一貫的隨和與日俱增。什么都能談,什么都能問,他從來不介意。很多曾經(jīng)傷害過他的人都先他故去,而他依然活著,不折不扣的高壽老人。他友好地看待一切,沒說過一句抱怨的話。我曾經(jīng)在父親九十歲生日那天問他:“你在作協(xié)工作一輩子,卻沒有過像樣的大作品,你遺憾嗎?”父親說:“在國務院工作的人多了,不可能人人都當總理。我是沒寫出大作品,可是我也沒寫過大字報?!闭劦礁赣H年輕的時候還寫過《秋瑾傳》,到了作協(xié)工作后,反倒越寫越少,以后干脆不寫了,我特意問過他原因。父親說寫作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手低眼也低,這一階段作者非常敢寫,寫完了自己也不知道好壞。第二階段叫眼高手低。第二階段看的東西多了,審美水平上來了,自己反倒不敢寫文章了。父親調侃自己就停留在第二階段,這個階段不能自我突破就很難成大作家了。第三階段是眼高手也高,能達到這個境界的作家其實鳳毛麟角。父親說他在作協(xié)那個位置,發(fā)表作品其實很容易,但是不痛不癢的平庸之作發(fā)表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現(xiàn)如今,我父親九十多歲了。三個月前,因為腦血栓發(fā)作栽了一個跟頭,造成大腿股骨頭粉碎性骨折,我趕緊送他去了北方戰(zhàn)區(qū)總醫(yī)院。創(chuàng)傷科主任是我的朋友,主任看完核磁共振片子之后說老人的身體條件不好,不能再做手術了,只能靜養(yǎng)慢慢恢復。萬般無奈,我只好把他接回家里,請了一個專業(yè)的護工二十四小時陪護照料。由于腦血栓后遺癥,老父親的語言神經(jīng)受到壓迫,不能像以前那樣口齒清楚地表達了。我同他講話,他似懂非懂,一陣明白一陣糊涂。過去常有人跟我講老人最怕栽跟頭,以前我還不明白這個事情的嚴重性,現(xiàn)在我才明白其中的道理,這是“生命最后一摔”。父親每天只能打流食,因為他的吞咽也出了問題,經(jīng)常會把食物吞到氣管里,造成了肺部感染,感染后發(fā)燒又得去醫(yī)院一通搶救。反反復復周而復始,他自己遭罪,我看了也心疼。

最近,老父親又落了個新的毛病,睡眠非常不好,每次睡覺的時長都不超過半個小時,斷斷續(xù)續(xù),白天也昏昏沉沉,晚上又精神亢奮睡不著覺。于是他要了一個收音機,每次睡覺前必須得打開收音機、打開電視,在各種噪聲的陪伴下昏昏入睡,如果有人把電視或者收音機關掉,他馬上就醒。醫(yī)生告訴我說,生命力的消失是從一個功能又一個功能的消失開始的。父親的生命力開始是失去站立的能力,后來失去咀嚼吞咽的能力,到如今又失去了睡眠的能力。我眼見他日漸衰弱,卻無能為力。還有比這更讓人無可奈何的事情嗎?所以我就跟護工說他愿意怎么樣就怎么樣,開著電視睡覺也好,每頓都吃高糖高脂食品也好,他高興就好。

有一天早上六點多鐘,突然來了個電話。父親自從臥床之后幾乎同外界沒有什么來往,這個電話讓我覺得很奇怪,我就替他把電話接了。對方是一個與他同樣口齒不清的人,一聽就是腦血栓后遺癥患者,不過他的狀態(tài)比我父親要好一點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聽明白,電話那端的人是我父親的大學同班同學。據(jù)他講,當時他們班里有三十多人,現(xiàn)在依然活在世上的只剩下他倆。現(xiàn)在他老伴兒沒了,孩子也不在身邊,非常孤獨。從他老伴兒去世后,我父親一直堅持每天都和他通一次電話安慰他。老同學說,你爸是個好人,我倆每天通個電話就是想讓對方知道我們倆都還活著,有個念想兒。聽到這里,我就把電話放在父親的耳邊讓他倆交流。這是兩位腦血栓后遺癥患者語言遲鈍的交流,讓旁觀者聽得稀里糊涂。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先掛斷了電話,反正我父親在通話的過程當中睡著了。我想父親這些年做了很多關心別人、幫助別人的善事,他在度人的同時,更重要的是在度己。我看到了他在和同學通話時臉上露出了歡喜。這可能就是他一生中追求的最高境界吧。

做個好人,這一部作品很長,我父親足足寫了一生。

作者簡介gt;gt;gt;gt;

陸天,原名陸虹,生于1961年,吉林大學行政學院政治學研究生畢業(yè)。曾在遼寧省文化廳等政府機關及華潤雪花啤酒公司等央企工作,系知名企業(yè)家?,F(xiàn)從事文學及短視頻創(chuàng)作。

[責任編輯 胡海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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