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夢蝶
陽臺上的臘肉和香腸在冬日陽光下泛出紅潤油亮的色彩,飄散出陣陣誘人的味道,這樣的情景提醒著我們,新年就要來到了。每年春節(jié),讓我最難忘懷的,不是豐盛可口的那頓年夜飯,而是在濃濃年味里,和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的守歲情景。
我的老家四川內(nèi)江,也是新聞巨子范長江和國畫大師張大千的家鄉(xiāng)。我家住在內(nèi)江石子鎮(zhèn),距離城區(qū)30多公里,雖然不算太偏遠,因為與重慶市榮昌區(qū)吳家鎮(zhèn)接壤,二者中間僅僅隔著一條連接古之巴蜀今之川渝兩地的清流河,倒也稱得上是天府之國的一個邊陲小鎮(zhèn)了。
小鎮(zhèn)不大,卻因明朝大學士趙貞吉先生,當年在清流河對岸的重慶地界留下了《春日題詩金龍寺》而廣為人知。我讀小學時的學校就位于清流河畔的打鼓山,學校最高處名叫“吹笛峰”,同樣因為趙貞吉先生的這首詩歌而得名:“古城遺堞起寒鴉,柞渡滄浪似浮槎。野火已隨春燒綠,峰頭吹笛望三巴。”一個燒字,神來之筆,讓人聯(lián)想到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滿眼春色。
為了追尋新聞理想,我從老家出來,離開父母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在報社和電視臺當了十八年記者的我也過了半百之年,但我每年除夕回到老家和父母一起過年守歲的習慣,從來就沒有改變,哪怕只是在他們身邊停留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這兩天。
二十多年來,我只有一次沒有陪伴父母守歲,那也是我五十多年來,第一次沒有在春節(jié)期間留在老家。另外還有三四次,父母在年前打來電話,說是兩個弟弟要去外地岳父岳母家過年,如果我忙,讓我也別回去了。這怎么可能呢?兩個弟弟不在父母身邊過年,我更應該回去和父母一起守歲,那是對他們最好的陪伴和最大的安慰。父母之所以那樣說,我知道他們不想讓我勞累奔波。
因而,好幾個除夕之日,無論人在哪里,怎么忙碌,我都風塵仆仆地趕回了老家。推開家門的那一瞬間,我看到的是雙親滿臉皺紋和一頭白發(fā),還有他們隱藏在眼角的淚花。
最讓我記憶猶新的是十年前的一個春節(jié)。和往常一樣,我忙完了對返鄉(xiāng)民工的采訪,放下了肩上那臺沉甸甸的攝像機,直到除夕那天傍晚時分,才急急忙忙地趕回老家。享受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后,我一邊喝茶一邊和父母聊天,靜靜地等待著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上演。然而,就在春晚開播前大概十分鐘,家里突然停了電。
我摸黑走出家門,發(fā)現(xiàn)整個鄉(xiāng)村一片漆黑,只是偶爾燃放起來的一束束焰火,在那瞬間點亮了夜空。還好,平時細心的母親保存了幾支蠟燭,放在父親堆滿《黨員文摘》《生活之友》等雜志書報的書桌上,于是我們一家人靜靜地坐在幽幽暗暗的燭光里,等待著春晚“猶抱琵琶半遮面,千呼萬喚始出來”。
不知等了多久,電沒有來,電話卻來了。給我打電話的是老家電管站的劉站長,一個時年黨齡接近四十載的老黨員,我們叫他“劉電燈”。從“劉電燈”口中我得知,當時附近的幾個鄉(xiāng)鎮(zhèn)都停電了,事發(fā)突然,原因不明,他正組織黨員突擊隊摸黑對長達三十公里的鄉(xiāng)鎮(zhèn)線路進行排查。
最終,那個除夕我們是在燭光中度過的,隨著零點時分“爆竹聲中一歲除”的鞭炮聲響,我陪伴著父母守候到了農(nóng)歷新年第一天的到來。大年初一,我們收看了春晚的重播,算是彌補了心里的一點遺憾。春晚可以缺席甚至錯失,但是親情不可以。
我們只有在逢年過節(jié)時才能看見父母舒心的笑容,才能聽見他們爽朗的笑聲。或許是平日的生活太過勞累,抑或平時的思念太過清苦,唯有此時,他們才能放下過往,遺忘辛勞,在爆竹聲中和兒女一道辭去舊歲,迎來希望。而思念與牽掛,祝福與希望,亦如舊歲新年的那一絲絲爐火和那一縷縷燭光,明媚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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