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陳奇

金山晚鐘

天氣晴好的向晚時分，想必是諸多攝影人的最愛了。

太陽收斂了令人難以直視的氣焰，開始含情脈脈地向大千世界派送富有“含金量”的光芒。光線，少了剛硬，多了柔軟；光影，少了反差，多了色澤。彌漫天地間的溫馨色調(diào)神奇地營造了一種獨特氛圍，讓人的內(nèi)心陡然比平素增了N倍的多巴胺，多了愉悅、眷戀，想表現(xiàn)，想表白……

這時候最精彩也最忙碌的可能要數(shù)天空中的晚霞了，仿佛接收到了某種信號，每一朵的云彩都開始精心裝扮自己。色彩上，粉的、金的、橙的、玫瑰紅、櫻草黃、丁香紫……五彩斑斕，鮮活鮮艷；形態(tài)上，或如仙女綽約，或如飛禽翔天，或如頑童嬉戲，或如樓閣玲瓏……萬千姿態(tài)，變幻莫測；質(zhì)感上，絮狀、弧狀、瀑狀、波狀、拉絲狀、輻射狀……云蒸霞蔚，令人目眩神迷。

這樣的時刻，如果能夠抓拍到一張?zhí)炜胀硐冀^美，同時地景也與之匹配呼應的圖片，大概是攝影人最快意的一件事了。

總是情不自禁地喜歡晚霞，理由除了這個時間段光影的美與晚霞的艷，還有很早就沉淀于內(nèi)心旮旯里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等名句的因素。也許，這也是中文專業(yè)后遺癥之一吧。

每每見我于傍晚時分不時探頭窗外觀天色，母親和妻子總會說：“是不是又想去拍晚霞？”她們早已洞察一切。然后，總會叮囑一句：“如果去，別忘了帶點吃的。”她們知道我常常會過了飯點很久才回家。

記不清多少次追逐過旖旎多姿的晚霞了。四季輪回，晚霞接序流轉(zhuǎn)，異彩紛呈：春天的晚霞綻放在梅雨初歇的時空，溫煦又溫馨，仿佛會感覺到天上飄來一縷若隱若現(xiàn)的花香；夏天的晚霞總是火辣辣地鋪陳而來，奔放熱烈，如同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秋天的晚霞純凈明媚，像漂亮水晶，讓你的心純潔明亮起來；冬天的晚霞持重淡定，似乎完全忽略了天寒地凍，兀自隨性地舒卷自如，聯(lián)手落日盡力給人間送去暖心的光。

休閑時去看看晚霞，晚霞恬淡怡悅，讓人覺得清歡無限，人間真好；得意時去看看晚霞，晚霞艷也忽忽，讓人覺得過眼云煙，心安為上；黯然時去看看晚霞，晚霞生動璀璨，讓人覺得所有塊壘，不過指間流沙……

誠然，并非每一天都有晚霞，也并非每一次的晚霞都那么轟轟烈烈、靚麗無比。其實，天空沒有晚霞的日子是多數(shù)的，晚霞不是轟轟烈烈、靚麗無比也是多數(shù)的。當天有沒有晚霞，晚霞美艷與否，就如一個盲盒，當它沒有打開的時候只能猜測。

記得一個冬日傍晚，到東百大樓的觀景樓層隔著落地窗等候定格落日晚霞。剛到的時候，刷一眼天空，但見瓦藍明麗，太陽刺眼，大概率要空手而歸了。過一會兒，攝友趙君也來碰運氣了，于是邊閑聊邊留意天空的變化。沒想到，不知不覺，云彩竟變魔術似的無中生有冒出來，在古色古香的三坊七巷上空，如一只巨大的飛鳥振翅飛翔。我和趙君急忙將注意力轉(zhuǎn)向窗外的云象并按動快門?！熬薮蟮娘w鳥”逐漸幻化變形，變成了天使的翅膀……我和趙君邊按快門邊不約而同連聲感嘆：“沒想到，真的沒想到！”那語氣和心情仿佛是占到了什么便宜似的。

那一天感覺特別知足。我知道，瑰麗的晚霞是大自然的饋贈，大自然饋贈給我們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對于神圣的大自然，除了感恩，還是感恩。

因了晚霞生聚的不確定性，我在等待晚霞時往往會比較有耐心，或者說比較固執(zhí)。比如在鼓嶺那一次。

6月的一天，和一群攝友往鼓嶺休閑拍攝。早上天藍云白，我們幸運地邂逅了云海，大伙樂不可支，暢想著傍晚能夠拍到不錯的晚霞。誰知到了午后，天色就開始變得陰晦起來。黃昏，甚至偶有雨絲從空中滑落。我們等了好一會兒，天空一直沉郁著臉，后來干脆連有氣無力的云隙光也躲起來了。

“沒戲了，回去吧。”好幾個攝友做出絕望的判斷，并且開始收拾器材。我不為所動，說：“再等等，既然來都來了，又何必在乎多等幾分鐘？”

攝友看到我“巋然不動”的樣子，知道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只好耐著性子饑腸轆轆地“舍命陪君子”，有兩位女生干脆躲到車里刷手機了。

18點40分左右，突然，在靠近西山的天際，厚厚的云層中出現(xiàn)了一縷緋紅的光。我半開玩笑地對大伙說：“紅光來了，有光在，就有希望?！比欢业脑挷]有觸發(fā)大伙的神經(jīng)，顯然，大家都覺得我在“天方夜譚”。

誰也沒料到，眨眼的工夫，感覺突然“騰”一下，整個天空就像被點著似了，一下就熊熊燃燒起來了。那些已經(jīng)收拾器材準備打道回府的攝友猝不及防，急忙手忙腳亂地取器材、按快門或換鏡頭；車內(nèi)刷手機的兩位女生看到車外一片忙亂的場面，急忙鉆出來加入到打“機關槍”的行列中了。

“快拍，難得的火燒云，就幾分鐘時間?！?我邊拍邊提醒道。“看，天空中的火燒云就像一個‘火’字！”有人于百忙中注意到了這個天象。他的喊聲被大伙“咔咔咔”的興奮異常的快門聲所掩沒。

幾分鐘后，火燒云就熄滅了，天空與地面重歸平靜。攝友公認，這是最意想不到而且也是所遇最驚心動魄的一次火燒云。

我在想，大自然莫不是一個道行高深的哲學家，不示只言片語卻劇透頂上秘笈：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候，只要天光尚在，就有可能給你滿天云霞。

世間一切總難成為永恒，許多美好往往剎那生成又轉(zhuǎn)瞬即逝。時常感嘆我的相機是一個神奇的物件，它定格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定格悠悠天地、白云蒼狗，定格大山中粗獷生息的村落村民，定格都市里努力張揚的繁華與忙碌，還定格許許多多的喜悅與憂傷、奮發(fā)與沮喪、倩影與陰影、前途與歸途……

我就這么癡癡地喜歡定格這許許多多的東西，特別是在晚霞燦爛的時候。我以為，這一幀又一幀充滿光影和溫度的圖片，等于珍藏了一個又一個的我與世界親密交流的故事，透露了我一次又一次對于人間煙火澎湃或微小的感動，它真實、個性、率真，直觀卻不直白，熱烈卻又不乏含蓄。

一次，在東街口某大廈樓頂看晚霞飛渡，而天空下的東街口車水馬龍，浮華又悸動。突然，一陣歌聲隨晚風不知從什么地方輕輕飄過來，是杭蓋樂隊的《輪回》：

飛鳥 鮮花 萬物眾生都一樣

共生 共享 時間空氣與陽光

年輪在流轉(zhuǎn) 薪火代代相傳

今天雖短暫 過去的就是永遠

……

我的心瞬間從喧囂中抽離出來，變得恬淡。看著滿天絲滑流動的云霞，仿佛看到塵世生生不息的過往，一時竟忘了按快門了。

晚霞，會生，也會滅，有耀眼華麗的高光瞬間，也有被黑夜剝奪霓裳的晦暗時刻，但它沒有怨懟，沒有哀傷，無問西東，一如既往眷戀著天空，于四季輪回中奔赴一場場的熱愛。

天空一直都在，晚霞去了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