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IRE LI
當X Nowell Zhu(簡稱X)剛剛去上海外灘美術館上任時,她明確提出了將“亞洲離散”的身份議題作為策展的核心。彼時,她帶來的藝術家大部分是近幾年在國際機構中嶄露頭角的新銳亞裔藝術家。藝術界對他們的印象除了鮮明的文化或者性別身份,以及個體都有不同身份的獨特交叉性之外,對他們與中國的聯(lián)系或者可能會產(chǎn)生的聯(lián)系是非常模糊的。這種不可預知性給了這些年輕藝術家個展項目很大的探索空間,也讓他們在中國創(chuàng)作時可以重新定義在西方語境下的亞洲離散身份。是原封不動地嫁接,或者反向地本土驗證,還是再度融合?藝術家有了很多玩味身份的自由度。
與藝術中身份的具象表現(xiàn)形式共生的是表演性。社會身份真真假假,藝術身份未能免俗。在最近短短幾年時間,一個從學術上來說具有先鋒和小眾潛力的亞洲離散概念在悄悄被市場變得扁平化、標簽化,甚至完全被扭曲成另一種“鴿子洞”。在這種趨勢中,藝術家和策展人就要變得更加警醒,身份標簽可以是雙刃劍。如果希望個體的精神遺產(chǎn)不被盲目的狂熱所吞沒,那好好把握表演性也許是以毒攻毒的良藥偏方。
從X目前的策展活動中,我們看到她個人積累的豐富經(jīng)驗與上海外灘美術館團隊的協(xié)同工作已經(jīng)在一點點將“身份”做成“現(xiàn)場”?!皝喼揠x散”“表演性”這些名詞在她的組合使用里激發(fā)了新的想象,也在一點一點建立上海的藝術新語境。
這次采訪,我們關注X的策展人身份,同時也提問她作為美術館總監(jiān)的構想與策略。在展覽之外,她還非常積極地推動公共項目與本地社群的交流,組織藝術家派對,巧妙排布項目周期達到“去展覽中心化”。這種靈活生動的做法一改傳統(tǒng)機構的“高冷”和“說教”風格,似乎在有意把藝術圈的民間活力“再度引進”美術館機構。
X的大膽革新在提醒著我們,也許當代藝術家和從業(yè)者已經(jīng)在“機構批判”和“關系美學”的巨人肩膀上安逸地度過了太久的時間,也是時候重新找到“制造藝術史”的沖動了。趁X剛剛從她在墨西哥城策劃的群展開幕之后回到上海,我們和她深入討論了藝術機構如何生產(chǎn)新的知識、制造獨特現(xiàn)場,以及想象當代的可能性。
SuperELLE:可否用一句話總結你為上海外灘美術館帶來的新氣象?
X:我希望大家可以感受到一個更年輕、更勇敢、更有活力,以及與本地年輕的藝術思考更有互動和引領作用的藝術機構。
SuperELLE:因為外灘美術館是非收藏性機構的緣故,其展覽內容更能反應藝術家的真實實踐。以當代的眼光去看當代的藝術,這對于機構的靈活性和視角的豐富性有很高的要求。什么是你作為藝術總監(jiān)也是主要策展人的策展框架和使命?
X:從一個比較長遠的角度來說,一個很大的工作動力是想要重新定義一個身處上海的21世紀當代藝術機構的意義。我們會探索“群島思維”以及一個我常用的詞——復雜地理——的重要性: 通過與亞洲及其他地區(qū)的藝術文化相連接, 為當下的藝術挑戰(zhàn)、想象、實踐和網(wǎng)絡提供更為豐富的見解。我們更希望關注上海和亞洲多個地區(qū)之間乃至全球不同文化之間的建設性的差異性。在我們的工作里美術館不是一個裝著很多很有價值藝術品的倉庫,而是一個知識和經(jīng)驗生產(chǎn)的現(xiàn)場。
SuperELLE:你帶來了很多跨國交流,現(xiàn)在你往返于紐約和上海,你認為什么樣的項目適合在上海做?當下我們應該做什么樣的國際交流是有效的?
X:交流的目的是更好地認識自己。我還在一個重新認識上海的過程中,希望可以通過勇敢地嘗試不同質的公共項目展覽更好地理解上?,F(xiàn)在的處境,以及和其他地方的關系。
SuperELLE:上任一年,你已經(jīng)做了哪些項目和具體的改變?
X:以往上海外灘美術館每年做三個展覽,群展個展相混,整個美術館的所有展廳都用于一個展覽,導致一年會有至少三個月的時間美術館是不對外開放的。今年在我正式加入之后,在思考上海的疫情后語境下的藝術機構的社會性時,我希望重新定義一下美術館的空間。它不可以只是一個看展覽的地方,還必須是一個社會空間、呼吸空間,一個其他形式的聚集地。在某些程度上我們在不斷地延伸去展覽中心化的實踐,這個在上海的語境下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另外不同于往常的是,我把美術館分割開來使用,可以讓展覽參差,在展覽和展覽中間也建立有意義的差異性。通過對經(jīng)驗不相同的亞裔離散藝術家的深入研究,作品委任而完成一系列個展,這些藝術家是:王水、王伊芙苓韜程、托什· 巴斯科、黛安· 塞弗林· 阮、譚婧和舒比吉· 拉奧。
SuperELLE:我們之前有次聊到社交性,為什么這對美術館是重要的?你們最近也組織了藝術家派對,你覺得和你追求的社交性一致嗎?
X:美術館的工作其實很大一部分是隱形的。我們最近組織的藝術家派對(在上海和紐約)都是我們長期的社群建設的一部分。作為一個機構的我們是當?shù)厣鷳B(tài)的一部分,除了給藝術家一個平臺來“act”,我們也要想到我們可以給這個生態(tài)一些其他的什么支持。希望可以通過我們有限的資源,為藝術家、研究人員、藝術工作者們提供一個交流的平臺,一個沒有“目的”的、真正的交流平臺。當然這也是在上海觀察了一段時間,和很多藝術家溝通下來,覺得本地缺少的東西。對我來說策劃一個好的派對和策劃一個好的展覽是很接近的,當然它需要的能力完全不同。我一直都有成為一個非常好的派對策劃人的夢想。希望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合作。
SuperELLE:身份這個話題已經(jīng)有幾年的發(fā)展,從機構到市場層面對于生態(tài)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亞洲離散身份也是這兩年熱度快速上升的藝術家身份,你作為策展人如何斡旋這樣的趨勢?
X:作為“亞洲離散”身份的始作俑者,也許更多的是反省。最早我開始用這個詞的時候(那時候在紐約),更多的是希望可以從華裔美籍、韓裔美籍等這樣的國籍身份政治中跳躍出來。也希望可以在紐約的語境下建立一個更包容的來自“邊緣的聲音”??墒俏彝鶗凸朗袌龅牧α?,市場常??梢栽诤芸焖俚臅r間里,把一個可以是很復雜的名詞極速扁平化,把它們的想象力和魔法都消除,變成一個簡單的商標。你也可以把“中國當代藝術”、“酷兒”、“blackness”這些詞來套用??墒俏覀兊墓ぷ魇情L線的,和“趨勢”沒有關系,更多的是在慢慢建立一個新的語境,多元的知識體系和復雜的關系網(wǎng)。
SuperELLE:你是一個很擅長調動表演特性的策展人,也許你之前有表演創(chuàng)作的經(jīng)驗。比如你之前在油罐策劃的“more more more”,還有黛安·塞弗林· 阮的開幕對談揶揄了自己藝術家導演的角色,你都保持了很棒的玩味感。我挺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你如何平衡策展的實驗性和正式感?
X:謝謝你的觀察。表演性對我來說很重要,在我學生時期就有參與到表演藝術的訓練。它讓我意識到空間和表演之間巧妙的關系。每一個場域都有自己的儀式,美術館也不例外。我的策展實踐也經(jīng)常以轉化空間既有的儀式、運作邏輯等為人所知。譬如我之前把整個Guggenheim的圓形大廳變成一個發(fā)生器,在王水的展覽中把美術館變成一個冥想空間,而托什· 巴斯科的展覽則變成了舞臺,在最近的舒比吉· 拉奧的個展里,美術館的三、四、五、六層分別轉變?yōu)椤暗叵隆?、“神圣之地”、“邊緣”和“行動?相組成的“地層”結構。我非常清晰傳統(tǒng)美術館對觀眾來說是怎樣的體驗(帶有教育意義、崇高、高冷等),希望每位進入我們美術館的觀眾都可以成為一名“演員”, 他們是積極的參與者,有主觀能動性。這樣美術館其實也就是一個劇場。
SuperELLE:除了當代藝術,廣泛的創(chuàng)意領域都在身份議題上下足了功夫,比如很多時裝設計受性別流動和少數(shù)族裔文化啟發(fā)。你有沒有關注其他領域的身份議題?
X:我比較關注一些“非領域” 的實踐,如果從時裝設計來說的話,我的好朋友、藝術家設計師芭芭拉·桑切斯-凱恩在做一些非常有意思的東西,從設計、行為,到裝置。當然還有telfar以及CFGNY從時裝的角度來做的社群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