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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蜜柿

2023-12-31 00:00:00王愛慧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23年11期
關(guān)鍵詞:美文木匠柿子

電話響的時候,蓋姐家的那只瘦小的蘆花老母雞,剛從雞窩里爬出來,它把自己猶如問號的雞脖子,硬生生拽成了驚嘆號,屁股憋著一股勁兒往下坐,敞開嗓門大叫,個個大!個個大!邀功的聲浪幾乎覆蓋了電話鈴聲,正在院里幫李木匠刷油漆的蓋姐,敏銳地捕捉到了電話鈴聲。

蓋姐丟下油漆刷,小跑著去屋里接電話。

鄭如虹的電話。

蓋姐心頭一熱,能打電話過來就好,懸了這些天的心,總算落到實地。

有些日子了,蓋姐的手機好似那秋后的蟲子,說閉了嘴就沒了動靜,這讓蓋姐真沒法適應(yīng)。蓋姐是個熱鬧慣的人,她習(xí)慣了她的手機閑不下來,她習(xí)慣了她的手機和門前秧田里的青蛙一樣不停歌唱,咕呱咕呱,咕咕呱呱,這一段落下,另一段又起。

李木匠嫌她吵。他通常會舉起斧子咚咚地砍著榆木疙瘩,他用聲音表明他的態(tài)度,若是蓋姐沒有反應(yīng),他又不準(zhǔn)備再忍受,就這樣說蓋姐,蓋玉琴,你個泥腿子,不忙著做事,和那一幫酸文假醋的人攪和什么?城里周老寫詩,胡子都寫白了,紅本本獎狀一蛇皮口袋都裝不下,那又咋樣呢?他還不就是個周老頭,連包好煙都舍不得抽,把錢省下來出書,不值當(dāng)。我們是農(nóng)村人,比有工資拿的周老又差了一大截,哪有資格去做詩人?詩能換成錢,蓋樓,以后替兒子討來媳婦?李木匠說著晃了晃手里的斧頭,補充完整,錢還是要靠一斧頭一斧頭老老實實砍出來。

李木匠知道自己根本說服不了蓋姐,說服不了,他只有繼續(xù)咚咚砍他的榆木疙瘩,聲音卻比先前柔和了許多。蓋姐習(xí)慣了李木匠的嘮叨,她把這些都?xì)w于她日常必有的細(xì)節(jié),她把那咚咚之聲看作是李木匠的生活詩歌,這和她的那些書面詩歌不矛盾。

常有人來找蓋姐玩,對李木匠來說,很耽誤工夫,真有人來玩,李木匠在來客面前,絕不會發(fā)出咚咚之聲的,送客人出門,他還會真誠地說,有空來玩。

一個農(nóng)村女人不忙賺錢,偏偏喜歡舞文弄墨,成了村里那幫女人八卦的主要話題,風(fēng)涼話總是以這種或者那種形式,零零碎碎傳到蓋姐耳朵,蓋姐就當(dāng)它是個風(fēng),吹就讓它吹吧,吹過了就沒了。

她依舊是她。

一心做她喜歡的那個她。

門前,一樹桃花下,她幫李木匠拉鋸,風(fēng)吹,花葉紛飛,她并不避人,騰出手來,對李木匠翹起她蘭花指慢聲輕哦,人面桃花相映紅。李木匠一身臭汗,人家催著他要貨,他哪有心情去迎合她的人面,以及那個什么桃花。蓋姐不依,故意一步三搖地走到他面前,把那把破蒲扇拍在他的心口,細(xì)了嗓子說,輕羅小扇撲流螢?zāi)?。李木匠到底還是沒忍,咧嘴笑了,喝到嘴的一口茶也噴了。

蓋姐拿真心待人,小縣城里酸文假醋的文人都愛找她玩。每年,花一開,就有人以詩歌的名義來拜訪蓋姐,和詩往往都是借口,蓋姐田里的那些瓜果李桃以及綠色蔬菜才是他們心頭愛。蓋姐家土灶,也是大家的心頭愛。人到了家里,并不用蓋姐費神,把蓋姐的花圍裙穿上身,去菜園摘菜的摘菜,去廚房燒火做飯的燒火做飯。后來,事情演變?yōu)?,城里那幫作家詩人見了面,通常會說,有空嗎?約個時間吧,我有瓶好酒,你帶點兒西門安家的豬頭肉,去找蓋姐,她家土灶鍋巴很香的,到時再叫她煮鍋小南瓜湯。

蓋姐不識路,進多少次縣城,依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路盲。那一次,她進了縣城,下了車,照舊不識路。她爬上出租車張口對司機說,去鄭如虹家。哪有這樣指路的?司機傻了眼,說,姐,你這叫我怎么開。蓋姐顯然生了氣,說,連鄭如虹這樣的大詩人你都不知道,我們縣城唯一的省作協(xié)的詩人都不知道,你怎么開出租車的。末了她告訴人家,詩人鄭如虹就住在西門老街,讓司機往西門老街開。司機惱不得笑不得,急得直搓手,不斷叫姐,說,西門有個賣豬頭肉的安家很有名氣,省作協(xié)的那個詩人鄭如虹,我還真不知道哎。

不是鄭如虹在家等急了,打電話尋了過來,蓋姐指不定要和這開出租車的司機理論到什么時候。這出租車事件后來演變成許多生動版本,讓大家酒后多了許多開心。

蓋姐放下油漆刷去屋里接電話前,順手轟了一下那只蘆花老母雞,叫這么響,這一陣,你哪天下蛋了?她反感自家的這只雞婆有些日子了,蛋還沒下,草踩了一大片,多少天才肯掉一顆軟殼蛋,不害臊,沒臉沒皮叫“個個大”,如果讓它跳上枝頭,真以為自己是只鳳凰呢。這風(fēng)格頗有些像文壇上那些末流文人,出不了好作品,偏偏鴨子嘴硬,到處吹自己老子天下第一。

鄭如虹在電話里問蓋姐,門前柿子是否熟了,她約了人來看柿子,還說酒和菜都一同帶了,不勞蓋姐費心。聽鄭如虹提門前柿子,蓋姐心里就有些酸澀。

門前那幾棵柿子樹,這幾年著實為蓋姐結(jié)了不少柿子,給過蓋姐很多甜蜜。每年秋天這個時候,小城那一幫子人都會前呼后擁來她家摘柿子,鬧柿子。

他們管蓋姐家的柿子叫哈蜜柿,是去年春天的事。

去年春天,蓋姐門前柿子樹米白的小花,透著幽幽清香,沒心沒肺地開了一樹。賣油漆的詩人林懷璧立在柿子樹下,平平仄仄吟誦他的新詩,鄭如虹瞅瞅林懷璧,再看看柿子樹,大拇指一翹說,一生,一柿,好意境。樹下,林懷璧笑得比樹上柿子的花還燦爛,他說,我們大家是一生一世的朋友。

林懷璧身后這棵柿子樹和別的柿子樹頗有些不同,普通柿子摘下來可撒糖也可撒鹽,要捂一捂才能熟,這棵樹上的柿子無須糖,也無須鹽,更不用去捂,摘下來就可以下嘴啃吃,甜香,脆嫩,哈密瓜的品質(zhì),鄭如虹給它命名哈蜜柿。她說不是新疆的哈密市,當(dāng)然,也不是《岳飛傳》里的哈米蚩。是嘻嘻哈哈的哈,甜甜蜜蜜的蜜,一生一世的柿。從今往后,我們就是蓋姐門前這棵樹上的“哈蜜柿”,我們嘻嘻哈哈,甜甜蜜蜜,一生一世。

蓋姐家最熱鬧要算是去年夏天,杜鵑前腳來蓋姐家寫了篇小院嫩黃瓜排律,博客上一貼,鄭如虹、梅心一、王之文、林懷璧后腳就攆過來,找蓋姐小院的嫩黃瓜??汕赡枪霞苌系狞S瓜,前晚上被李木匠摘去下了酒,林懷璧在瓜架上來回摸了幾趟,拽出個兩頭粗中間細(xì)的瓜娃子。他擎了瓜把子在姐姐妹妹面前來回晃蕩,搖著頭脫口贊道,美人瓜,豐臀小蠻腰。大家就笑林懷璧天下最色,張口閉口不離美人,地道花間派。

鄭如虹即興揮毫潑墨,筆一勾再一挑,豐臀小蠻腰的美人瓜現(xiàn)身,再一勾一挑,詠黃瓜的詩就出來了。

一時間,大家興起,依次在紙上開花,黃瓜詠,詠黃瓜,和故紙堆里出來的舊派文人一樣風(fēng)雅。

鄭如虹那妮子腦瓜轉(zhuǎn)得快,每回來摘柿子都少不了她,每回摘柿子,都會整出點兒名堂,大家能笑得揉腸子。

去年秋天來摘柿子,鄭如虹就說過,女詩人,去看蓋姐,不許摘哈蜜柿:男詩人,只能摘哈蜜柿,不許偷看蓋姐。大家笑岔了氣。

鄭如虹在蓋姐院子里折了枝桂花,送給王之文,說香花配英雄,天下第一香送給他。王之文雖然是個開出租車的,卻是個儒雅的人,臉皮薄,接了花卻不敢說話,他怕鄭如虹拿他和哪個美女詩人開涮,他如履薄冰又故作鎮(zhèn)靜的模樣讓大家忍俊不禁。

林懷璧故意不依,問鄭如虹為什么花沒送他。他對姐姐妹妹最好,每回給姐姐妹妹寫美人賦都是他。林懷璧的美人賦浮詞艷句堆砌,甜得膩人,姐姐妹妹從美人賦里出來,規(guī)格有大小,模子都一樣。杜鵑在一旁掩了嘴笑,杜鵑寫格律詩,笑起來也平平仄仄的,很好聽。

蓋姐喜歡大家鬧,這么一鬧,她就感覺自己青春又回來了,又回到了十八歲,連身形都比平日輕了許多。有人說文人相輕,蓋姐卻偏說他們那一幫是文人相親,親人的親,大家是隔世的親人。

今年春天出了件大事,鄉(xiāng)里突然牽頭,為蓋姐開了一場詩歌研討會。浩浩蕩蕩來了上百人,鄉(xiāng)里大禮堂,黑壓壓坐滿了,連禮堂走廊都擠滿了人,大家紛紛喊蓋姐。蓋姐其實也才四十出頭,比她小的,喊聲蓋姐,她還能接受,那些年紀(jì)比她大了許多,須發(fā)皆白的,再喊一聲蓋姐,讓她頗有些不安。她連連搖手說,不帶這樣喊的,小蓋受不起。那些歲數(shù)長于她的,依舊一口一個蓋姐地叫她,還說蓋姐只是對她的稱呼,無關(guān)年齡,有的是對蓋姐詩歌才華的肯定。如此一說,蓋姐就不方便再推脫了,不然倒顯出矯情來。

據(jù)說當(dāng)天縣里宣傳部和電視臺也來了人,一幫人長槍短炮出現(xiàn)在詩歌研討會現(xiàn)場,確實很有些威風(fēng)。研討會那天,為了開心喝酒,鄉(xiāng)里特意把縣城一幫京劇票友也給吆喝來了,吹拉彈唱,熱熱鬧鬧,像唱堂會。這讓縣城那幫和蓋姐走得近的文友,很是羨慕,蓋姐卻說,詩歌研討會,當(dāng)不得真。率性寫詩,快意喝酒,方顯詩人真性情。

有人問蓋姐后面會不會出詩集,蓋姐搖搖頭說,出本書,書號就得好幾萬,是李木匠砍一年榆木疙瘩的錢。她說她怎么忍心用血汗錢來出沒用的東西,用她的話來說,蛋下出來就下出來了,想吃了就吃掉它,犯不著花大價錢再去編一個黃金籃子,去裝那些將來要臭掉或許已經(jīng)臭掉的雞蛋。

林懷璧說,你既然這么通透,為何要開詩歌研討會?蓋姐大笑,說配合鄉(xiāng)里唱了一出戲。

唱一出戲?林懷璧十分不解。

蓋姐說,鄉(xiāng)里要的是重視精神文明建設(shè),振興鄉(xiāng)村文化。有人勸蓋姐還是出本詩集,這樣有利于以后評獎,進協(xié)會。蓋姐立刻駁回了那些建議,說她比不得那些出書的老干部,她又拿周老來作比,說他書出得多又如何,還不是前腳簽名送人,后腳人家出門順手扔路邊垃圾箱了,以為會不朽,實則腐朽不堪。

與蓋姐玩得好的,都是些腰包比臉還干凈的詩人,他們中多是自由職業(yè)者,在小城辛苦討生活。林懷璧賣油漆,王之文開出租車,杜鵑開了個小花店,鄭如虹開書法輔導(dǎo)班,梅心一開了一個小網(wǎng)店,專賣些手工成品。腰包無一例外都是癟的,都出不起詩集。錢雖然不多,并不影響他們喝酒。想喝酒了,在微信群里吆喝一下,大家聚齊了往痛快處整。想出去浪了,就在微信群里召集人,三五個就成,除了蓋姐家,他們還愛去高郵湖畔,看秋水共長天一色。縣城沒有高山,草廟山勉強可以爬一爬,去為一地落葉長吁短嘆,倒有一份不受俗世藩籬羈絆的逍遙與自在。

蓋姐也學(xué)他們,玩QQ,開博客,秀微博,申請微信,不亦樂乎。半夜里,蓋姐QQ的嘀嘀聲讓李木匠心神不寧,他五分鐘爬起來三趟,看看蓋姐和人到底聊些什么。蓋姐嬌嗔連連,瞧你,芝麻針鼻一樣的心眼,你兩張柏樹打的大方桌換了這臺組裝機,我能用它做對不起你的事?我是那種做對不起人事的?把心放肚里吧,你老婆心都在你身上,誰也勾不去。一番話說得李木匠心頭發(fā)熱,熨斗熨過了一般,受用,再不說其他話了,只一心一意抱著斧子從早砍到黑。

剛上網(wǎng)的人,好奇心重,蓋姐沒事就掛網(wǎng)上找人鬧。一天,蓋姐找誰鬧誰都說忙說沒空,蓋姐性子躁,打電話追問鄭如虹。問蓋姐哪里怠慢你們,都忙著躲蓋姐,不仗義。

鄭如虹笑著說,大家都忙著美文大賽呢。

蓋姐說,什么美文大賽能把大家的魂都勾了去,有酒喝嗎?鄭如虹只好耐住性子向她細(xì)細(xì)說了縣城美文大賽的事。

日前,小城一文化人腸子一熱,組織了一場由文化部門和商家聯(lián)袂舉辦的美文大賽。場面上說是為地方文學(xué)繁榮,背地里大家傳言這次美文大賽,其實就是一場人才選拔賽,據(jù)說宣傳部要選一個文采好的合同制人員,做小城晚報文學(xué)版的責(zé)編。逢進必考的今天,能有這樣的一個進身機會,誰會不上心呢?特別于這一幫在小城底層艱難求生活的小文人來說,不啻平地驚雷,幾乎都在想,或許,人生命運由此改寫。

還真有憨的,此人就是花間派詩人林懷璧,他去當(dāng)面問那文化人關(guān)于選拔人的事,那文化人滿面的笑,笑得極不自然,他反問林懷璧,也就寫寫文章喝喝酒的風(fēng)雅事,何以生出這樣的流言?文化人越是否認(rèn),林懷璧越是篤定文化人是在欲蓋彌彰.還腹誹了一番這個文化人,口風(fēng)這樣緊,蓋子捂得太嚴(yán)了點兒,真會做“文章”。

參賽文章貼在小城網(wǎng)站文學(xué)板塊,網(wǎng)站賺足了點擊率,做足了商業(yè)廣告。小城里舞文弄墨的又有一些想法的人統(tǒng)統(tǒng)殺進了美文大賽,獨蓋姐還在鄉(xiāng)下一心寫她的詩,全然不了解城里的動態(tài)。

鄭如虹知道蓋姐直腸子,沒法給她解釋那些彎彎繞的東西。說既然知道了,也去寫一篇文章,來湊個熱鬧。蓋姐不肯蹚這渾水,說一比賽肯定寫不出好文章。鄭如虹說,你不寫就沒法參加這一場酒席,你來了,這個美文大賽才好玩。

蓋姐去網(wǎng)站時,網(wǎng)站美文板塊已經(jīng)花開一地了。圈里圈外的,都浮出水面了。一些離退休的老干部竟也來參加,緊接著驚爆外地寫手也來分羹。蓋姐在家和李木匠喝了幾盅小酒后,拍著大腿感嘆,人到底邁不過虛名的坎!

網(wǎng)站征文板塊開始還算平靜,參賽者彼此還在意讀書人的面皮。后來,蓋姐感覺出不對味,拉票拉得讓人臉紅心驚,甚至出現(xiàn)了用不同馬甲給自己涂脂抹粉。

蓋姐在家又拍上了鼠標(biāo),一個勁嚷嚷,拉票拉得哪門子獎,和沿街拉皮條有什么區(qū)別!墮落,墮落,文學(xué)的墮落!叫一下拍兩下。要不是李木匠聽了動靜來,鼠標(biāo)幾乎被蓋姐拍爛了。李木匠說,現(xiàn)在網(wǎng)民參與評選的文學(xué)現(xiàn)象鋪天蓋地,上次不是有人還給你寄信函,要你拿錢買什么詩歌獎項,這有什么稀奇的。蓋姐聽了李木匠這話,不拍鼠標(biāo)了,她改捶床框了,大呼文學(xué)死了。

蓋姐在家捶床框的時候,網(wǎng)站征文板塊開了罵,有人匿名含沙射影地罵誰誰誰和美文大賽某評委有交情,誰誰誰請過某評委和某評委喝了酒,一片烏煙瘴氣。蓋姐對鄭如虹掏心剖肺,說出自己的擔(dān)心,希望他們這一幫人不要因美文大賽失和,那樣就有負(fù)寫詩的初心。鄭如虹安慰蓋姐說,流言不可信,要相信文學(xué)的光亮,相信評委,評委里好幾個人都是資深作家,所有的參賽文章終究要拿出來給大家看的,經(jīng)得起大家評的好文章才會人選。

蓋姐后來并沒有寫文章去參加美文大賽,卻在某一天意外收到了美文大賽組委會的電話邀請。蓋姐還和打電話的小姑娘說,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沒有寫文章參加你們的大賽啊?小姑娘真會說話,她說,蓋姐,你是小縣城文化名人,小縣城第一次舉辦美文大賽,怎么能不請你來壓陣捧場呢!

頒獎的那天,蓋姐起了個早,她翻箱倒柜也沒有找出一件合身衣服,提起衣服,蓋姐就恨自己的身體,下了酵母似的,發(fā)起來就收不回去,大號衣服穿在身上也勒得像粽子一樣,哪像縣城里的那些姐姐妹妹,腰是腰,腿是腿,放開肚皮吃喝,小模樣依舊撩人。她收拾好,讓李木匠騎電瓶車送自己去鄉(xiāng)里車站。因為怕李木匠嘮叨,她只說就是去縣城,找大家喝喝小酒開開心,瞧瞧熱鬧就回來,回來再給他捎二斤安記豬頭肉,讓他下酒。蓋姐知道李木匠就愛吃安記豬頭肉,每次去小城都不忘捎些回來哄一哄她的李木匠。

田里的稻子開始熟了,一眼望去,一田一田的稻子,一片金黃燦爛。蓋姐計劃新米下來,邀姐姐妹妹來家里嘗嘗新米,后面接著也該鬧柿子。蓋姐想到又要鬧柿子了,心里就開始甜,她兩手摟了李木匠的腰,臉貼在他背上,心是野徑上的蝴蝶,迎著風(fēng)翩翩而飛。

李木匠這回沒嘮叨,只是身體極不自然地扭動了幾下,終是逃不脫蓋姐緊匝的雙臂。他臉色有些發(fā)窘,吭哧吭哧地說,也不怕村里娃娃看見笑。蓋姐想想最終還松了手,臉卻依舊貼在李木匠的背上,嘿嘿傻笑。李木匠又吭哧吭哧地說,傻老婆一個。

蓋姐氣喘吁吁趕到文化館三樓頒獎大廳時,人來得差不多了,那幫“哈蜜柿”一個不少。蓋姐感覺這次征文很古怪,評委先根據(jù)網(wǎng)友投票支持率高低,圈定美文入圍者,頒獎當(dāng)天當(dāng)眾揭曉獎項?,F(xiàn)在大家都來了,評委會還在閉門評獎,會不會再綜合網(wǎng)絡(luò)投票支持率來圈定美文獲獎名單,眾人都在狐疑。蓋姐想要是早把獎項揭開,忽悠不來這么多人,沒有這么多人來捧場,這戲肯定出不了彩。

評委會正在會議室里開著,入圍者有的在走廊里閑聊,有的去書畫展覽廳里欣賞字畫。蓋姐原本是來玩的,人來了,倒被評委拉大旗作虎皮的架勢鬧出幾分緊張來,她心里一虛再一緊,身上就有了汗,尿也跟著來了。蓋姐平日里在家散漫慣了,一到嚴(yán)肅場合就緊張,人一緊張,便要上洗手間。

男洗手間里面兩個離退休老干部調(diào)侃,說這征文的獎評得這么拖拉等。洗手間隔音差,蓋姐聽得真真切切的,一個激靈,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潛入內(nèi)心。

蓋姐再回書畫展廳時,許多人在指點書畫,談笑風(fēng)生,她感覺出他們心里長了草似的亂,卻做出一副鎮(zhèn)靜來。她認(rèn)為征文用虛名做餌釣套住了入圍者,此刻,入圍者是被人捏住脖子的鴨子,不上架也得上架。蓋姐突然不自在起來,好像自己也成了直著脖子呱呱叫的鴨子了,被人追著,有只手伸向自己的脖子。這時,她心里也長了亂草一般,靜不了心看字畫,眼前字畫只在視線里出入,不人心,所有的字畫在她眼里是一團墨,一堆顏料。

她走走,就走到了鄭如虹后面,鄭如虹和梅心一說字畫,說文人的飄逸淡泊,說文人獨立的人格和自由的精神。她聽后點頭,說,文人是不能讓名利的油脂蒙了心,快樂喝酒,率性文章,才是詩人真性情。蓋姐目光落在梅心一身上,梅心一身著旗袍,恬靜雅致,文化女人味十足。她心里癢癢的,心想自己什么時候也能穿上這么一件旗袍,在李木匠面前扭扭才好。

這時候,有人來請大家人場,說頒獎會就要開始了。

會議室,評委和領(lǐng)導(dǎo)圍著長會議桌圈坐,四周墻邊是一排依次排開的硬木椅子,蓋姐挨著梅心一坐,蓋姐抬頭看見會議桌旁的一個評委,輕輕地咦了一聲。

蓋姐認(rèn)識那個贊助商評委,女的,娘家村的,賣布出身,說是現(xiàn)在賣酒賺到錢了。商人賺了錢,便想著沾點風(fēng)雅之事,來裝裝臉面。蓋姐心里有些堵,一個賣布的,今天用她賣布的尺子量我們這一幫文人?

獎項是鍋里的粥,捂得再嚴(yán)蓋子也要揭開。蓋子真揭開了,蓋姐發(fā)現(xiàn)大家都被煮開的粥燙傷了一般,現(xiàn)場氣氛凝重,壓抑,拿上獎的沒拿上獎的,臉上都不如平時好看。

網(wǎng)站傳言并沒有坐實,獲獎還是要靠文章來說話的。

王之文拿了一等獎后,好像突然把大家都得罪了,一臉不安。蓋姐一向看好王之文。王之文文采好,人更好。王之文被指派上臺發(fā)表獲獎感言,蓋姐目光緊追王之文,突然,她心里剛拔掉的亂草又冒了出來。她對王之文的獲獎感言心存擔(dān)憂,怕他措辭不當(dāng),傷了“哈蜜柿”。要是王之文今天得意忘形,在“哈蜜柿”面前有一星半點兒自大,自己絕不客氣,第一個捶他。

演講臺上仿佛布滿陷阱,王之文如履薄冰,謹(jǐn)慎,低調(diào)。他說,獲此殊榮,倍感意外,萬分感謝評委的鼓勵。只幾句簡單獲獎感言說得王之文額頭出汗。

蓋姐拎著的心,擱回肚里,到底是王之文,征文折桂,不忘暖大家的心,有心腸。蓋姐沖臺上的王之文豎了豎大拇指,咧開嘴,嘎嘎笑出聲。梅心一輕輕踢了她一腳,她回過神來,把笑聲硬生生拽住了。

會場突然安靜下來,視線都往蓋姐這邊來,蓋姐也不拿眼睛看別人,神情悠閑地翻閱一本不知何時摸到手的謄印詩集。頒獎會繼續(xù)進行,領(lǐng)導(dǎo)和評委輪次發(fā)言,氣氛開始熱烈,掌聲一次比一次響。

授獎之后,便是一場酒事。

蓋姐認(rèn)為頒獎后的這頓酒喝得好沒滋味。滿桌的菜,吊不起大家的胃口。往日,蓋姐煮幾個咸鴨蛋,大家也能喝得有滋有味。蓋姐拎了酒瓶來回勸了幾番,也沒把一瓶酒賣出去。大家突然生分起來,彼此多了份客套,笑像摻了水的酒,極寡淡。彼此心不在焉地端起酒杯,為應(yīng)酬略略沾沾唇,菜成了擺設(shè)。都閉口不提美文大賽的話題,好像那里面埋伏了烈性炸藥,踩不得,一踩即刻炸。往日里,大家率性寫詩,快意喝酒,不分伯仲,如今,美文大賽把人給分出等次來,每個人都被貼上了等級標(biāo)簽,一些暗物質(zhì)在彼此心里滋生開來。

鄭如虹一口一口喝著白開水。梅心一漫不經(jīng)心地看果汁盒上的產(chǎn)品信息。杜鵑這回不笑了,心都在電視里小沈陽那,揚著頭聽,入了神,別人敬酒,她突然驚醒一般,哦哦哦,全是仄音。王之文做錯事一樣,端了個酒杯不知伸向誰,好像伸向誰都是個錯。

蓋姐屈得慌。她伸手把自己杯子滿上,酒瓶子往桌上猛地一頓,賭氣似的,大口大口喝起來。后來,王之文和蓋姐喝上了,頻頻舉杯像兩個失戀的人。

桌上的人怕蓋姐酒后鬧出什么事來,紛紛起身離開,去鄰桌給領(lǐng)導(dǎo)和評委敬酒,說些文學(xué)昌盛離不開政府支持,離不開領(lǐng)導(dǎo)引導(dǎo)之類的場面話。

電視里小沈陽妖里妖氣地說著鬼修改墓碑的小品,沒有人發(fā)笑,一個放濫的小品,再也博不到觀眾的笑聲。小沈陽的這個鬼修改墓碑的小品來自木易早年的詩《笑對者》:半夜時分/看守公墓的老王聽到敲擊聲/便心驚膽戰(zhàn)地出去巡視/在一座白天新豎的墓碑前/他看到了有人正鑿著什么/心情便稍稍放松了些/于是連忙勸阻/可那家伙頭也不回說/別急,再有一會兒就完事/他們把我的名字搞錯了……

這首詩諷喻什么,蓋姐是明白的。人,死都死了,還那樣在意虛名,真是死要面子。

蓋姐仰頭一口咽下杯中酒,又拎起酒瓶。鄭如虹皺了下眉,輕聲對蓋姐說,酒多傷身。梅心一把目光從果汁盒上收回,關(guān)切地看著蓋姐。酒都跑到蓋姐臉上,眼睛也是紅的,她望著鄭如虹,說,傷了身子不要緊,千萬不能為了不相干的東西,傷了我們“哈蜜柿”的感情。王之文怕蓋姐喝傷了,他拍拍蓋姐的手,想從蓋姐手上抽走酒瓶。蓋姐向來聽得下王之文的勸的,這一回倒賭氣撒了回嬌,孩子一樣使起小性子。她使勁捏了瓶頸不放,嗓門也大了起來,和誰吵架似的,不喝酒,來這里做什么?為那個獎壞了我們喝酒的心情,值呢?那邊領(lǐng)導(dǎo)和評委見這邊聲音大了,哈哈大笑,紛紛說,這酒一下肚,詩人就像詩人了。

王之文酒瓶抽得急,疏忽了瓶頸開口處的鋒利,酒瓶抽開,蓋姐手上的血就冒了出來,王之文嚇一跳,反應(yīng)也快,用紙巾迅速捏住蓋姐的手指,血很快洇紅了紙巾。

蓋姐酒氣上涌,身子軟了,人附在王之文的肩頭,聲音也跟著軟了,說這個酒喝得沒滋味,早知道這樣,不該來。聲音里滿是委屈,一幅精心繪制的山水畫遭人污損的委屈,委屈里又夾雜著酒后的橫勁,準(zhǔn)備和誰干上一架的橫勁。

王之文連哄帶勸,總算把蓋姐送去醫(yī)院清洗、包扎。

隔天,蓋姐醒了酒之后,對頒獎那天的不愉快,依舊耿耿于懷。李木匠沒少安慰蓋姐,說文人的心思最難猜,彎彎腸子誰也繞不過文人,你個直腸子莊稼婆,沒事就在家?guī)臀易ёё劳劝?,何必攪和進是非圈。這下蓋姐不依了,說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許說“哈蜜柿”的不是。她說,那次,我生病手術(shù),這家里進一屋出一屋來看我的不是他們嗎?“哈蜜柿”的感情是座城,怎么可能被征文給破了呢?一時半會兒,大家磨不開面子,過一過就會緩過來,緩了過來,就會記起往日的好。寫詩論文的人心胸比大海寬闊,比天空高遠(yuǎn)。

李木匠原本要數(shù)落蓋姐傻婆娘心眼實,看蓋姐憔悴了,話到嘴邊卻改了口,說過幾天,等大家緩過神來,就和以前一樣了,又來咱家鬧柿子了,又會瘋得不成形。聽李木匠說到他們又來鬧柿子了,又瘋得不成形,蓋姐這才咧嘴笑了。

蓋姐隔三岔五給小城“哈蜜柿”打電話,和他們說門前柿子快熟了,酒也備下了,記得來看你蓋姐。

賽后,大家才弄清楚,所謂選拔還真是以訛傳訛的流言,并沒有人進宣傳部。林懷璧又特意去找那個文化人,問他,你們真沒有選拔人的安排?那文化人哈哈大笑,用白嫩的手拍了一下林懷璧瘦弱的肩,說酒都讓你們喝了,還要什么安排?林懷璧回去特意給蓋姐打電話,說估計是網(wǎng)站放出來的流言,圖的就是點擊率。冷靜下來想想,現(xiàn)在許多大學(xué)生畢業(yè)就失業(yè),研究生都上街賣豬肉了,哪里能安得下我們這些半瓶子醋的不羈文人?

美文大賽后,大家都集體受了傷,都縮在家里不出來,蓋姐電話怎么邀請,他們都能找出很好的理由推開。

門前哈蜜柿漸漸熟了,燈籠一般地掛了一樹,挺喜慶的。蓋姐沒事看著柿子就甜,睜大了眼睛,盼著小城的“哈蜜柿”來鬧門前的哈蜜柿。

蓋姐想,都來鬧一鬧,還有什么不愉快呢。

秋越來越深,柿子掛在樹上,像明燈一樣,熟透了的柿子,徑自脫了枝,落下爛了。往年柿子樹上還有鳥雀來偷食,今年,柿子熟了,鳥雀也稀。看見樹上高掛的柿子,蓋姐就想小城里的“哈蜜柿”。李木匠根本不敢再和蓋姐提柿子,怕她沒來由地哭。

今天,鄭如虹的電話像道符咒,把蓋姐從郁悶的暗屋子里釋放出來了。她喜歡得不知道怎樣是好,一個勁兒在電話里和鄭如虹說,記得來看蓋姐就好,記得蓋姐門前的哈蜜柿就好。蓋姐放下電話,屋里轉(zhuǎn)到院里,院里轉(zhuǎn)到屋里,拿起梳子又放下,后來,蓋姐發(fā)現(xiàn)居然抓了本詩刊在手里。她看著手中的詩刊不由得笑出聲。

遠(yuǎn)處,汽車一陣?yán)嚷晜鱽恚w姐慌忙跑了出去,小辮子一甩一朵花。院里,那只又放開喉嚨大聲叫著“個個大”的蘆花老母雞,被突然沖出來的蓋姐嚇得矮下身子,頭縮進腹部,抖個不停。蓋姐伸出腳,準(zhǔn)備把這個雞婆一腳攔出去,看它抖得可憐,也就慈悲為懷了。

出了門,蓋姐一眼看見了王之文的出租車,心里一甜。蓋姐想,你們終于肯來鬧柿子了,今天和王之文一起來的有哪些“哈蜜柿”呢?

一陣風(fēng)吹來,蓋姐的頭發(fā)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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