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越來越大,叔父問我們:“這漫天白雪像什么呢?”兄長伸手接飄落的雪花,片刻向空中撒去:“撒鹽空中差可擬。”我晃晃腦袋,看見庭中枯柳,想起它繁茂時柳絮滿天飛的場景,吟誦:“未若柳絮因風起?!笔甯负托珠L幾人都拍手稱絕。這一場大雪連續(xù)幾日,不曾斷絕。
幾度春秋過去,詠雪已是多年之前,我也已到了談論婚嫁的年紀。叔父想為我牽線王家,我屬意風流瀟灑,風采過人的王徽之,可是最終,叔父卻將我許配給了王凝之。婚后我不免有些失望,王家如此多有才之人,為何我的夫君卻偏偏是個信鬼神的庸人。
等到孫恩反叛,叛軍兵臨會稽城下,夫君身為會稽內(nèi)史,卻不設(shè)防備,我?guī)状蝿袼d兵抵御,他只顧踏星步斗,拜神起乩,迷信鬼神助陣,最終會稽陷落。叛軍殺了我的丈夫和子女,卻念我有慷慨赴死的勇氣,放過了我和我的外孫,并將我們送回會稽城內(nèi)。從此我便寫詩著文,平靜安穩(wěn)地度日。
又是一個寒冽的雪天。我臥躺在房內(nèi)的軟榻上,沉沉睡去。醒來,卻已身處異鄉(xiāng),陌生的街道,行人奇怪的裝束,都讓我感到惶恐。周圍有吆喝聲,還有穿行的人拉的“馬車”。
我不知道該去往何處,直到后背被拍了一下,是一個姑娘,她穿著我未曾見過的裙子,扎著陌生的發(fā)髻。
“姑娘,你從哪兒來,怎么這一身裝扮?”
“我是陳郡人,這里是?”
“陳郡?姑娘你是生病了嗎?陳郡在南北朝時就沒有了。”
“我喚作謝道韞,是陳郡謝氏之女?!?/p>
“東晉才女謝道韞?!可是東晉已經(jīng)過去一千多年了,現(xiàn)在是民國了?!?/p>
“東晉?民國是什么?”我極力壓下心里的驚駭,尚算冷靜地開口。
“容我稍后跟你解釋?!?/p>
我跟著她回了家,她告訴我她喚劉清揚,是個快畢業(yè)的女學生。千年已過,原來國真的破了,晉朝不復存在了。
“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搖?!蔽以俅螄@出晚年時所寫的那首詩。
我的對面是一群青年,他們豎著耳朵聽我的故事。我已不再像剛開始來到這邊那樣無措,還算自如地交流著。
他們尊稱我為先生。
隨后,青年們散了,說是明日再來看望我,我學著現(xiàn)在的方式,朝他們揮了揮手,示意明日再見。我不知這是來到這里的第幾日,只是守著白天黑夜,看時光匆匆過去。
“先生,今日可還好?”
我朝她笑:“一切都好。”
“他們沒有太吵鬧吧?”
“沒有,正好陪我聊天解悶了?!?/p>
“那便好,他們聽說了我家來了東晉的大才女謝道韞,都很激動呢!”
后世將我所生活的時代稱之為東晉。我神情有些恍惚,晉朝南遷后,竟只存在了短短百年,不由得感慨萬千。
“先生,先生?吃飯了!”思緒被拉回,我跟著她一起來到飯桌前,那里坐著幾個女學生,她們激烈地討論著,拿著紙沙沙地記錄著什么。
我安靜地坐下來,聽她們討論,言語中是我聽不懂的反對帝國主義、反封建。
“先生,在你的朝代,若有妄想入侵國土者,你當如何?”
“道韞雖是一介女流,卻也想上陣殺敵,擊退那些入侵者,守護我的國家!”
“對!誰說女子不如男?我們也要做沖鋒在先的戰(zhàn)士,誓死守護我們的國土!”
“沒錯!我們要喚醒所有女性,為我們的革命事業(yè)增添一份力量!”
“我們明天去召集同學們一起上街游行?!?/p>
“先生,你隨我們一起嗎?”
“我與你們一道?!蔽已劾锉虐l(fā)出光芒。
孫恩入侵會稽之時,我無法阻止,眼睜睜看著叛軍攻入城內(nèi),燒殺搶掠,生靈涂炭,山河破碎。這一次,我想看看這些姑娘們將如何。
黑夜很快過去。天微微亮時,我就跟著她們來到學校。里面已經(jīng)密密麻麻站了很多人,有學生,有老師。有些在寫橫幅,有些在分發(fā)宣傳紙張。太陽正東之時,便是游行之時,街上都是學生們震聾發(fā)聵的聲音:“外爭主權(quán),內(nèi)懲國賊”“拒絕在巴黎和會上簽字”“抵制日貨”……我跟在他們的后面,感受這我未曾見過的萬眾一心。
紛紛揚揚被撒下的紙張,如同那一天柳絮般飄揚的雪,因風而起,隨風而落,它們終將會灑在每一個人的心中。
注:本文改編自《世說新語·言語篇》第七十一則。謝太傅寒雪日內(nèi)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毙峙唬骸拔慈袅跻蝻L起?!惫笮贰<垂笮譄o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