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版權主體涉及人工智能設計者、人工智能所有者或實際控制者,以及參與生成作品創(chuàng)作的管理者。從利益平衡理論來觀察,關于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版權主體的立法設計應當實行肯定人工智能設計者版權主體歸屬基礎上的有限版權主體制度,即人工智能設計者應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版權的核心主體,人工智能所有者或實際控制者應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版權的次要主體,參與生成作品創(chuàng)作的管理者應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版權次要的共同版權主體,但前提是其必須具有實際創(chuàng)作貢獻。
【關 鍵 詞】人工智能生成作品;人工智能設計者;版權主體歸屬;利益平衡理論
【作者單位】馮文灝,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
【基金項目】2020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海南自由貿易港建設法治保障創(chuàng)新研究”(20BFX201)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中圖分類號】D923.41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3.18.013
隨著人工智能生成作品日益普遍,與其相關的版權問題受到學界與實務界的廣泛關注。事實上,人工智能設計者作為使人工智能具備生成作品能力的關鍵主體,從形式上看并沒有直接參與人工智能作品的創(chuàng)作,不符合傳統(tǒng)意義上的作者定義。但人工智能設計者實質性地決定了人工智能生產作品的形式和質量,這引發(fā)了人工智能設計者是否應當成為人工智能生產作品的版權主體的廣泛爭論。對此,本文立足于利益平衡理論,對人工智能設計者應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核心版權主體的必要性進行分析,設計有效的人工智能設計者版權主體制度,以更好地推進與保障當前人工智能版權作品的有序發(fā)展。
一、人工智能設計者應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版權主體的有關爭論
雖然人工智能設計者實質性地決定了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形式和質量,但其并不直接參與人工智能作品的生成或創(chuàng)作過程,因此與傳統(tǒng)意義上直接參與創(chuàng)作從而具備版權主體資格的作者具有明顯的形式上的差異。一方面,人工智能設計者對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具有決定性作用,假如不賦予人工智能版權主體資格,則不能客觀反映人工智能設計者對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實質性貢獻;另一方面,人工智能設計者并不具備傳統(tǒng)作者直接創(chuàng)作的形式特征,賦予其相應的版權主體歸屬與人們對于作者的主流認知相悖。這種事實上的兩面性,導致版權學界和實務界對人工智能設計者是否應當具備版權主體資格產生了廣泛的爭論,主要觀點如下。
1.觀點一:人工智能設計者不應為版權主體
人工智能設計者不應為版權主體這一理論主要以傳統(tǒng)的作者理論為基礎,根據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下簡稱“《著作權法》”)第十一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創(chuàng)作作品的自然人是作者” 。也就是說,版權最基本的主體即作者必須是進行了作品創(chuàng)作的自然人[1]。在傳統(tǒng)意義上,作者進行的創(chuàng)作一般表現為直接創(chuàng)作,因此只有進行直接創(chuàng)作的人才能成為作者。從這一觀點出發(fā),很多學者認為人工智能設計者只是對人工智能本身進行了設計,相關的創(chuàng)作僅限于人工智能運行的程序軟件,不包括由人工智能生成的作品。雖然人工智能設計者對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具有較大影響,但并不存在直接參與人工智能作品創(chuàng)作的行為,因此不具備成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作者或者版權主體的資格。顯然,這一觀點的重心在于版權主體的創(chuàng)作應當是直接創(chuàng)作,任何其他不具備形式上直接創(chuàng)作的行為人,即使其實質性地決定了版權作品的內容,也不能成為版權主體。在這一觀點的影響下,多數學者認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版權主體即使不能是人工智能本身,也能是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使用者或投資者[2]。
2.觀點二:人工智能設計者應為版權主體
人工智能設計者版權主體肯定論者從對作品實質性影響的角度出發(fā),認為只要是對人工智能生成作品起實質性作用的主體,均應當成為人工智能的版權主體,因此,不僅應將人工智能所有者或實際控制者作為人工智能的版權主體,能夠實質性決定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形式和內容的人工智能設計者,也應當被確認為版權主體。人工智能肯定論者認為,根據《著作權法》第十一條第三條中的規(guī)定,貫徹自己意志并組織創(chuàng)作的法人或其他組織,也能夠被視為作者從而成為版權主體。這實際上意味著法律認定的版權主體并不需要進行直接創(chuàng)作,只需要對創(chuàng)作形式和內容產生決定性影響即可[3]。人工智能設計者雖然沒有直接參與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創(chuàng)作,但同樣能夠對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形式和內容起到實質性決定作用,因此同樣可以被視作等同于作者的版權主體。
3.觀點三:人工智能設計者宜為有限版權主體
人工智能設計者有限版權主體論者認為,人工智能設計者雖然對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具有實質性乃至決定性的影響,應當賦予其相應的版權主體歸屬,但參與人工智能創(chuàng)作的主體并不限于人工智能設計者。在當前的市場經濟條件下,人工智能生成作品應當滿足所有者或者實際控制者的要求,即在一定程度上貫徹所有者的意志,而且相關創(chuàng)作成本的承擔者也是人工智能所有者或者實際控制者,按照權責一致的原則,人工智能的所有者或者實際控制者也應當成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版權主體之一[4]。在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產生的過程中還涉及相應管理者的實際創(chuàng)作活動,最后形成的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可能是人工智能和管理者共同創(chuàng)作的結果,在這種情況下,管理者也應當成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版權主體之一。因此,人工智能設計者有限版權主體論者認為,人工智能設計者只能對人工智能生成作品享有有限版權,同時享有版權的主體還應當包括人工智能的所有者或實際控制者,以及參與創(chuàng)作的管理者。
二、人工智能設計者作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版權核心主體的制度設計思考
人工智能作為人類改造世界的工具,雖然能夠代替人類從事某些類型的腦力勞動,但從本質上來講,其并不具備創(chuàng)作所需要的自主意識要素,并沒有脫離人類工具的范疇。事實上,人工智能之所以能夠生成作品,起決定性要素的是技術設計者為人工智能設定的相關算法程序和硬件的組合。因此,在沒有管理者額外干預的情況下,對人工智能生成作品起到關鍵作用的實際創(chuàng)作者應當是人工智能設計者,而不是人工智能本身。人工智能作為技術設計者的勞動成果,決定了人工智能單獨生成的作品同樣屬于技術設計者的勞動成果。因此,筆者認為,人工智能設計者應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版權的核心主體。
對于人工智能設計者應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版權核心主體的制度設計,綜合來看,需要在以促進創(chuàng)作繁榮為根本原則的基礎上,將充分發(fā)揮人工智能設計者的主觀能動性作為基本前提。
1.以促進創(chuàng)作繁榮為根本原則
由于人工智能設計者版權主體制度主要涉及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等領域,因此相應的制度設計必須以促進創(chuàng)作繁榮為根本原則。
首先,以促進人工智能設計者的自由發(fā)展為基本導向。人工智能設計者是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真正創(chuàng)作者,應將促進人工智能設計者的自由發(fā)展作為基本導向。一方面,只有以促進人工智能設計者的自由發(fā)展為基本導向,才能有效保證人工智能設計者的目標順利實現。另一方面,由于人工智能設計者在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創(chuàng)作中具有關鍵作用,只有促進并充分實現人工智能設計者的自由發(fā)展,才能有效推動人工智能作品發(fā)展的全面繁榮,最大限度地滿足社會公眾對此類作品的需求。
其次,以促進創(chuàng)作繁榮的整體發(fā)展為評價標準。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對現代社會的影響不僅僅局限于技術設計者,而是涉及整個社會文學藝術領域的創(chuàng)作繁榮,人工智能設計者版權主體制度的設計必須充分考慮社會的整體發(fā)展,以促進創(chuàng)作繁榮的整體發(fā)展為評價標準。因此,對于由管理者參與創(chuàng)作的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管理者事實上也屬于進行了具體創(chuàng)作的勞動者之一,必須在制度設計上同時考慮參與創(chuàng)作的管理者的自由發(fā)展,賦予管理者與人工智能設計者同等的版權主體歸屬。
最后,以平衡各方面利益作為制度設計的現實考量。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創(chuàng)作的繁榮離不開所有者或實際控制者的資本投入,這是人工智能生成作品順利產生并且實現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必要條件。因此,在具體制度設計時,必須以平衡各方面利益作為現實考量。一方面,應當充分考慮同樣作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創(chuàng)作者和勞動者的人工智能管理者的利益,賦予管理者相應的版權主體歸屬,分享一定份額的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版權利益;另一方面,充分考慮作為投資者的人工智能所有者或實際控制者的利益,通過賦予其一定份額的版權利益,激勵其進行更多的相關投入,促進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創(chuàng)作的繁榮。
2.將充分發(fā)揮人工智能設計者的主觀能動性作為基本前提
在整體創(chuàng)作繁榮的前提下,制度設計應以充分發(fā)揮人工智能設計者的主觀能動性為基礎。
首先,人工智能設計者的主觀能動性是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基礎。人工智能設計者在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創(chuàng)作中所具有的決定性作用,只有在人工智能設計者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基礎上,才能生產出更多優(yōu)質的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實現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目標[5]。因此,充分發(fā)揮人工智能設計者的主觀能動性,能夠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奠定良好的創(chuàng)作基礎。
其次,人工智能設計者的主觀能動性是實現版權利益分配機制的前提。具體實踐過程中,只有保證版權利益分配機制的充分實現,才能在平衡各相關方利益的基礎上推進相關版權主體制度。人工智能設計者的主觀能動性是產生更多優(yōu)質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前提,也是激勵相關利益方和平衡利益分配機制的前提。因此,只有充分發(fā)揮人工智能設計者的主觀能動性,才能真正實現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相關方的利益平衡,保證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創(chuàng)作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順利展開。
最后,充分發(fā)揮人工智能設計者主觀能動性的版權主體制度設計。充分發(fā)揮人工智能設計者主觀能動性對于相關版權主體制度的設計具有基礎性意義。在具體的制度設計中,應在相關法律制度中明確規(guī)定人工智能設計者在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產生收益中占據較大份額,以激勵其作出更多的技術設計創(chuàng)新,為充分發(fā)揮其主觀能動性提供制度基礎。
3.確立以技術設計者作為版權核心主體歸屬的版權主體框架
人工智能設計者在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創(chuàng)作過程中具有關鍵性作用,因此在整體考量促進其創(chuàng)作以及以充分發(fā)揮其主觀能動性的基礎上,還需要實行以確立技術設計者版權核心主體歸屬為基礎的版權主體框架。
首先,設置法定的人工智能生成作品類型?!吨鳈喾ā返谌龡l規(guī)定的九種法定作品類型中,并沒有設置專門的人工智能生成作品類型。因此,在具體實踐中,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只能根據其外在表現形式納入相應的法定作品類型中,如文學作品、美術作品、音樂作品等。然而,由于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創(chuàng)作的特殊性,對該作品起到重要作用的人工智能設計者并沒有直接參與創(chuàng)作過程,將該作品納入傳統(tǒng)作品類型中會很難對其版權主體進行正確的認定,甚至出現認為人工智能本身就是版權主體的錯誤認識,不利于對實際參加創(chuàng)作主體尤其是人工智能設計者應有的版權權利進行有效保護。因此,為了有效落實人工智能設計者應當具有的版權權利,有必要在傳統(tǒng)的作品類型基礎上設置法定的人工智能生成作品類型,具體可在《著作權法》第三條規(guī)定的九種法定作品類型中,在“(八)計算機軟件”后增加“(九)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并將當前的“(九)符合作品特征的其他智力成果”改為“(十)符合作品特征的其他智力成果”。
其次,以人工智能技術設計者為中心的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特別版權主體制度設計。在設置法定人工智能生成作品類型的基礎上,考慮到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在創(chuàng)作上的特殊性,有必要進行以技術設計者為中心的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特別版權主體制度設計。一是確立人工智能生成作品中技術設計者的作者歸屬。通過實施條例或者司法解釋的方式,可以明確規(guī)定 “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作者是技術設計者”,在法律上確認人工智能設計者在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版權中的基礎性和核心主體歸屬,從而有效保障這一版權主體的基本權利。二是適當考慮人工智能所有者或實際控制者的利益。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人工智能所有者或實際控制者是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資本投入者,是相關作品完成創(chuàng)作必不可少的創(chuàng)作要素[6]。因此,在相關特別主體制度的法律文件中,應當規(guī)定“符合單位作品和職務作品條件,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著作權按照單位作品和職務作品的規(guī)定處理”。三是具有實際創(chuàng)作貢獻的管理者應為共同版權主體。對于管理者參與創(chuàng)作的情況,管理者事實上也是類似于人工智能設計者的勞動者,按照《著作權法》第十一條的規(guī)定,應當享有作者歸屬,與人工智能設計者一起作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共同版權主體。
三、結語
人工智能生成作品屬于新近產生的作品類型,由于缺乏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明確規(guī)定,人工智能設計者版權主體歸屬一直存在非版權主體論、版權主體肯定論和有限版權主體論等分歧。在實踐中,由于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版權主體涉及人工智能設計者、人工智能所有者或實際控制者,以及參與生成作品創(chuàng)作的管理者三方主體,因此對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版權主體的立法設計應以利益平衡理論為指導,實行肯定人工智能設計者版權主體歸屬基礎上的有限版權主體制度,即人工智能設計者應為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核心主體、人工智能所有者或實際控制者應為次要主體、參與生成作品創(chuàng)作的管理者應為次要的共同版權主體,但條件必須是具有實際創(chuàng)作貢獻的管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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