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紅
隨便扔下什么,都能點燃火;隨便抽走什么,都是抽走心跳。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的,加上我的,正好等于生命。
擦不亮的黑夜,只能等。月亮只是一處暗傷,裂開,就痛了。但會慢慢愈合。
只有星星,它的痛隱秘,不易察覺。它的愛,綿長,有細弱的光芒。你不來,它就不會隱去。
海水涌動,在大橋之上,我仿佛也是涌動的,沉浮不定,抓不住一朵云。只有大長山島和小長山島屹然不動,銜著一枚落日。
三兩只海鷗在橋邊飛過,它們迂回著飛,好像在回頭和我說著什么。
天地蒼茫。此時的我,是一枚釘子,突兀,在海水中,要么銹跡斑斑,要么釘進大海,融合天地。
夢在黃昏就張開了翅膀,小雛菊在懷里開放,甜蜜的野葡萄自山上來。打開甜蜜的心事,移植星群,移植一段明亮的陽光。
從山谷里請出蘭草,請出春天眉宇間篆刻著的紫丁香的美。我把自己交給四季,清香縈懷。
左手花開,右手風來。
夢里,我把自己遼闊了一程又一程。
大朵大朵的紅,成片渲染的墨綠在你的筆下一一呈現(xiàn)。我看見你明亮的眼睛專注,嚴肅,可愛的嘴唇微微翹起,稚氣又認真,仿佛一個小小的造物主,正在把一個春天輕輕帶到人間。
外面,風還是貼面微寒,那么多小草還沒有抬起好看的頭,樹們孤單的影子寂寞料峭,而陽光正大朵大朵地開放。疲憊在人們的臉上漸漸消褪,一場花事正在醞釀。
女兒,謝謝你,讓我提前飽餐了大片大片的綠,大朵大朵的紅,讓我的眼睛充盈了蜜蜂震動雙翅的幸福。讓我,在你和你的春天里心懷滿足,甜蜜地醉倒。
我愛只開一朵花的小小的春天。愛一條淺淺的河流,有青草覆蓋的小山溝。愛盛在杯子里的小月亮,睡在眼睛里的小星星。愛小路旁雛菊微微揚起的小臉龐,愛一棵草站在路邊舉著露珠的小得意。
我愛女兒手心兒里的小小的溫暖,愛她睡在我身邊的小小的鼾聲。我愛,這個世界對我的小小的眷顧,愛它給我的植物般敏感的生命里的小快樂與小幸福。
我的愛就是個小字。風來,雨也來。一個小寫的愛,聲旁是快樂,形旁是幸福。
左看蒼茫,右看蒼茫。茫茫蒼蒼,還需要方向做什么。只要一點距離,讓我看清,夜的蛻變。讓我聽見一粒種子在土地里翻身,在黑暗里唱歌。
只要所有的紛爭,最終都止于茫茫蒼蒼。
大地把黑暗送遠了一程,還有什么可說的。下一刻,陽光就將抖開小翅——
飛。
緊緊地關(guān)著,仿佛時光落下的閘門。抬頭所見的石壁,陡峭,經(jīng)書一樣厚重,有時間攀援的痕跡。
此時,夕陽三分醒,七分醉,倚著山脊上前年古松的樹影顯得如此突兀。
我風塵仆仆,臉上落滿時間的塵埃,并和時光一起荒蕪。
咣當一聲落鎖的,我懷疑是風中走失的一兩片記憶。
那把鈍了的菜刀,被反復打量。
他說,用得太狠了,瞧這豁口。
我無言以對,自責,訕笑。是啊,十多年了,它把我的生活越切越薄。
那么多日子長滿鐵銹,堅硬,冰冷。
他不語,目光專注在飛轉(zhuǎn)的砂輪上,火花四濺,短暫的美。刀上重新閃現(xiàn)新鮮的金屬色,刀上蘸水,在磨刀石上細細地磨,在頭發(fā)上試刀刃,自言自語地說:多好的鋼口啊!是把好刀呢,要好好用。
最后感嘆:好刀還要好好磨呀——他把刀用報紙包好,遞我?!靶⌒?。別傷著。”
生活一直是鋒利的,到處是隱藏的傷口。
日子不斷被剪短,我的詩歌依然潦草,從黎明寫到日落。我不讀卡夫卡,也不讀特朗斯特羅姆,我只寫自己的詩。
月光很遲疑,它一直在我的詩歌里忽隱忽現(xiàn)。在往事面前,它和我一樣喜歡直來直去。
面對詩歌,我們都是孩子:懵懂,干凈,不會偽裝和欺騙。
我喜歡午后緩慢的時光。
陽光慵懶,樹葉低垂,偶爾一陣小風在它耳邊低語一聲,它就點點頭。
我坐在窗前,讀一首詩。
房檐上,一窩小麻雀翕動著嫩黃的小嘴兒,啾啾,啾啾。兩只白蝶在追逐,一會兒,又隱入了花叢。
一些在沉睡,一些在漸漸蘇醒。長壽花在開最后一朵花,粉紅色的花瓣微斂。
人如草木,渴望滋潤和照耀。這些都與愛情有關(guān)。就如我此刻,愛著,且無法自拔。
我愛上了夜晚,撲簌簌的飛蛾翅膀劃過的夜晚。安靜,輕而空,只有月光雪白,照得出我一身芒刺。我愛上了夜晚,因為,它懂得怎樣把刀鋒刻在我的身上:那樣疼,卻看不出傷痕。
我愛上了夜晚,飛蛾一樣的命運借月光顯影。我不憂傷,只祈禱夜晚之后的陽光,熱烈,溫暖。
這么多年,我被生活的石塊壓著,被生活的大鍋煨著。
很多時候,我的身體里流滿時間的雨水,淹沒了我的莊稼。面對生活的一大段空白,我喑啞著嗓子,歌不成調(diào)。
更多的時候,我看到小草頂開石頭,露出嫩芽;小溪迂回著沖下山坡;看到一朵春花斜斜地刺破寒風;一只小燕子早早地占據(jù)我的屋檐。
其實,我知道我就是這樣,愛著生活的正面,也愛著,它的反面。
只剩下這些尖銳的綠了,一根根捅破冬天包藏的禍心。
天空落下大把的蒼茫,大地幽閉起蕭瑟的眼睛。我是見不得鋒芒的人,一生都在逃避一根松針的宿命。
我一直在期待一場時間的小雪,摁響季節(jié)的門鈴。
我無法告別一朵落花枯萎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