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洪
80多年前,斯諾、史沫特萊等訪問延安,會見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人,筆錄《毛澤東自傳》在《亞細亞》月刊連載,1937年出版了《西行漫記》,兩個月內(nèi)印行五次,東方革命廣為傳播。域外記者、作家的大膽舉動和健筆所書,點染出中華民族英勇善戰(zhàn)、艱苦奮斗的精彩畫卷,一直為讀者追捧研讀?!段餍新洝返谝粋€中文譯本于1938年在上海出版,距離其紐約版問世只有一個月時間。胡愈之策劃組織林淡秋、梅益等十余人精誠合作,以復社名義出版,半年內(nèi)連印五次,銷量近十萬冊。新加坡、菲律賓等華人聚居地也出現(xiàn)了多種翻印本和重印本。進入新時代,董樂山翻譯的《紅星照耀中國》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再度推出,幾年內(nèi)創(chuàng)下銷售1400萬冊的斐然業(yè)績。
紅色心臟延安,當年“中國特區(qū)”陜甘寧邊區(qū),中共中央所在地,中國人民解放戰(zhàn)爭總后方,企盼親眼目睹甚至投身根據(jù)地洪流之中的中外人士何其多也,圣地讓人朝思暮想,代表希望,充滿神秘,象征未來,期待走出新路的英才俊杰將雄心壯志托付其間,長嘯高唱,慨當以慷,奔向光明。兩位來自美、蘇的30多歲年輕人托馬斯·亞瑟·畢森和羅曼·卡爾曼,分別于1937年、1939年到訪延安和邊區(qū)。雖然不到一周和一個月時間,他們用文字和影像描摹所見所聞,后來發(fā)行了英文、俄文專著。如此珍貴的圖書,直到2020年下半年、2021年上半年才與中文讀者見面,比當年埃德加·斯諾《紅星照耀中國》化名《西行漫記》,由胡愈之等人翻譯出版整整晚了八十多個春秋。
《1937,延安對話》和《在華一年:蘇聯(lián)電影記者筆記(1938—1939)》兩部作品,字數(shù)一二十萬字,圖片幾十幅,看似尋常,卻內(nèi)涵厚重。前者由中央文獻研究室原副主任、毛澤東思想生平研究會會長陳晉作序推薦,后者由曾任外交部副部長、中國駐俄羅斯大使李輝獨立譯出。好書為慶賀中國共產(chǎn)黨百年華誕,它們在國際標準書號檢索體系下,代碼分別為中國的01和02號,當此盛時,位置、分量可見一斑。
獨家現(xiàn)場采訪,中國人民抗日軍事政治大學、延安保育院、魯迅藝術(shù)學院,這些“標配式”安排應該是外訪者必到之地,“昔日文小姐”丁玲和她的女兒也是頻繁上鏡的明星??柭彤吷纳駚碇P妙手偶得,留下了路邊農(nóng)民扛著鋤頭與毛澤東聊天侃笑的鏡頭,記錄下朱德主持指揮員培訓時邀請幾位美國友人當眾演講。畢森終生難忘,當時面對數(shù)百名軍人說過一句話:“在延安,我們是站在全中國乃至整個亞洲反對殖民主義、反對封建主義的革命運動中心?!?/p>
兩本著作中的領(lǐng)袖群像,最為聚焦的是毛澤東講述的話題與故事,預見遠見,剖析解析,談笑風生中,邊區(qū)政治與天下大勢系于一處,遙相呼應,生死攸關(guān)。中外雙方關(guān)注的不只是國共和中日間的紛爭,還有英法德美蘇聯(lián)西班牙諸多全球背景與格局?!盎\罩著勇敢、不屈不撓意志、英雄主義、最平易近人等傳奇光環(huán)”的毛澤東堅信,“不應孤立地看待中國革命。中國革命也是世界革命的重要組成部分?!薄捌渌麌业臒o產(chǎn)階級和人民大眾都是我們最好的朋友?!遍喿x原始文獻,追憶過往,延安與領(lǐng)袖、邊區(qū)和世界的景象視野變得立體豐盈,大道多維。
陳晉將毛澤東的身份跨越鎖定在三個時間點上,長征到達陜北時的軍事領(lǐng)袖,1938年10月六屆六中全會成為政治領(lǐng)袖,1941年開始成為思想領(lǐng)袖。馮友蘭從中國歷史大背景下概括毛澤東思想,毛澤東本人后來成“君”成“師”。龔育之介紹毛澤東寫作和讀書時得出的觀點,延安時期是民主革命中我們黨在理論上達到成熟的時期。斯諾和畢森、卡爾曼大感興趣那些馬克思主義詞匯。部隊和后方中大膽從事軍事工作的紅小鬼,“從遙遠的延安窯洞里面,毛澤東甚至變成了一位世界人物”,他的論斷是“現(xiàn)時代的偉大真理”“照亮了世界大事的進程”,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更有如上評估。從斯諾鏡頭中的紅小鬼,到斯特朗筆下的“紙老虎”,延安和毛澤東創(chuàng)造的新奇詞匯,看似小品,實乃大作,終成通行暢達的全球話語。
延安十余年,外訪者刊行的篇章歷歷在目,臻妙入勝,洵為依據(jù)。不管是驚鴻一瞥,還是為《紐約時報》和《時代》撰寫了多篇文章的愛潑斯坦那樣與中國永遠不離不棄,在鳳凰山、楊家?guī)X、棗園、王家坪等革命舊址與領(lǐng)袖們對話之后,他們大都成為親華愛華人士、漢學家、中國問題研究者。無論身處順境逆勢,矢志不渝促進中外交流國際友誼成為共同的信念和堅實行動。第一位進入延安的女記者史萊特萊深入采訪朱德,寫出了《偉大的道路——朱德的生平和時代》。美國記者福爾曼原本對國共不持明確立場,去延安后改變了原先對中共的懷疑看法,出版了《來自紅色中國的報道》,對外聲明中大力稱頌中共抗戰(zhàn)出色表現(xiàn)及其與人民的親密關(guān)系。1938年3月28日,白求恩和護士尤恩到達延安。當日午夜,毛澤東與其會見。三天后,白求恩在日記中寫道:“我現(xiàn)在明白了為什么毛澤東會那樣感動每一個和他見面的人。這是一個巨人!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物之一?!泵绹饨还僦x偉思與毛澤東長談八小時,在發(fā)回華盛頓的報告中對毛澤東提出的“離不開全國人民的總動員”印象尤深,認為“共產(chǎn)黨的政府和軍隊,是中國近代史第一次受到積極廣大人民支持的政府和軍隊”。中共中央對這些外國記者和人員來訪高度重視,不是把訪問和觀察當成普通行動,而應當把這看成我們在國際間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開展,是我們外交工作的開始。
1960年,斯特朗回憶,十幾年前在延安同毛澤東談話時,“他首先問我美國的情況。美國發(fā)生的事有許多他知道得比我還詳細?!毙菹r,毛澤東與美方記者漢森聊起美國大選的可能結(jié)果,回答中共要實現(xiàn)什么形態(tài)的民主時,深諳西方觀點的他從理論上闡述:“中國民主政府將與西方四個民主國家(英、法、蘇、美)非常類似,但政策必須有利于中國廣大人民,這種政策必須要比英美更開明。”一切工作的試驗在延安,新民主主義國家的模型從這里開始建立。
畢森和卡爾曼作品中的細節(jié)耐人尋味,他們觀察中外兩位司機與毛澤東同桌吃飯,共同交談的實景:江西小伙子顧保申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激動得無法抑制忐忑不安的內(nèi)心;瑞典的“中國通”艾飛·希爾被毛澤東盛邀留延安工作,他在中國出生長大,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但毛澤東卻是我見過唯一一個能夠統(tǒng)一全中國的人”。正如卡爾曼把《黃河大合唱》的歌詞和朗誦詞雜糅到一處,怒吼咆哮“發(fā)出英勇的叫嘯”,吶喊與歌唱難能可貴地水乳交融,力道、強度,與雄奇壯美集于一身,永遠向著全中國,向著全世界。斯諾和卡爾曼都得到了毛澤東手書的七律《長征》,人民領(lǐng)袖謳歌一個最偉大歷史功勛的詩歌,“將是我從中國帶回的最珍貴禮物”。
(來源:《沈陽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