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超

“吃飯‘易得居，嫁漢馬梳理?！?/p>

這是老街坊間女人們流傳的一句俗語。

“易得居”是老街的百年老店，主營水席。“易得居”的飯菜量大且價格實惠，很受老街人待見。尤其是會居家過日子的女人，逢年過節(jié)、紅白喜事、家中來客人，都喜歡到“易得居”擺上幾桌。

馬梳理是老街的裁縫，不說是個鉆石王老五吧，在老街也是個出了名的富戶。馬梳理祖上就開裁縫鋪，幾代人經營下來，攢下了不少的家業(yè)。單說他家的裁縫鋪就是個三進院的宅子，前后也有二十幾間房子。

馬梳理那會兒也是三十大幾了，還是單身。馬梳理不著急，平平靜靜的。老街不少人家都托人說媒，想把家里的閨女嫁給馬梳理。馬梳理都客客氣氣地回絕了，馬梳理的母親也奈何不了他。

待到馬梳理和勒馬聽風巷的姑娘陸簡荷結婚后，日子便過成了老街女人眼中的風景。

馬梳理住在旺子巷，巷子很深，巷子頭到巷子尾有百十步長；巷子很靜，長長的巷子只有巷子頭的肖家鍋貼鋪和巷子尾的馬家裁縫鋪。馬梳理忙乎累的時候，就沿著長長的巷子在青石板路上散散步。馬梳理成了親，再散步時身邊就有了陸簡荷。

散步就散步吧，馬梳理右胳膊挽著簡荷的左胳膊，簡荷的頭輕歪歪地依靠在馬梳理的肩上，悠閑自在地膩歪。逗得老街四鄰的女人羨慕地說：“這兩人就是老街的連理枝啊?！?/p>

簡荷懷孕害喜，喜歡吃鍋貼。

一天半夜，風聲緊，細雨滴。簡荷嘴饞，想吃鍋貼。馬梳理二話不說就披衣出門，把肖家鍋貼鋪的門敲得咚咚響。

肖老板睡眼惺忪，滿心的不愿意，嘟囔著說：“你馬梳理耐煩媳婦也不能三更半夜折騰我啊。”

馬梳理作揖賠禮，說：“辛苦肖老板了，今年你一家老小的新衣裳都包在我身上。”

老街的伏天，熾熱干燥。天空看不見一絲云彩，巷子摸不著一縷輕風。

旺子巷口的大槐樹下，幾個女人搖著蒲扇，述著家長里短，蟬趴在枝干上苦苦聒噪。

馬梳理扛著一根長長的竹竿慢悠悠地走到大槐樹下。

胖女人打趣他：“馬梳理，你家有吊扇又有空調呢，大熱天不待家摟著你寶貝媳婦歇晌，挑著竿子去要飯?。俊?/p>

馬梳理斯斯文文地笑笑，指著槐樹說：“攆蟬，攆蟬。我家簡荷睡覺輕?！?/p>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瞧瞧馬梳理，大男人家能出來為女人攆蟬?？纯窗臣夷撬拦恚燥柫司吞纱采?，睡得跟死豬似的，才不管老婆的好歹呢。”女人們數落著自家的男人，聲音越來越響。

馬梳理舉著竿子站起來，敲打樹干。

胖女人說：“馬梳理，你這怕不是在攆蟬吧？你是嫌俺們說話聲音大，吵著你媳婦歇晌了啊。馬梳理，你倒是強勢啊，俺們在這樹下離你家好幾十丈呢，能聒攪你媳婦歇晌？”

馬梳理依舊斯斯文文地笑笑，指著槐樹說：“攆蟬，攆蟬。我家簡荷睡覺輕?！?/p>

女人們也識趣，搖著蒲扇散了。

馬梳理為女人扛竿攆蟬的事被抖曬得人人皆知，男人都笑話馬梳理不爺們兒。

老街的冬天冷得嘎巴溜脆，天短夜長，老街人歇息得早。

有人說看到馬梳理提著燈去河岸邊轉悠，說是逮蟈蟈。馬梳理懷了娃的媳婦簡荷，嫌巷子太幽靜了，說巷子太靜讓人也壓抑，要是有蟈蟈叫才好呢。

這不扯淡嘛，大冬天的別說蟈蟈，蛤蟆都見不到影兒。

老街人說：“馬梳理神經了，寵媳婦也不帶這么不著調啊。”

馬梳理還真找到“蟈蟈”了。

老街劇團里有個琴師，從小學口技，能學蟈蟈叫。劇團演出節(jié)目，有夏日的場景出現時，琴師就會學著發(fā)出幾聲蟈蟈叫，把氣氛襯托得熨帖。

馬梳理帶著自家縫制的馬甲，提著杜康老酒，找到了琴師，要拜師學藝，學蟈蟈叫。琴師也痛快，兩人在屋里喝酒品茶，“蟈蟈”的叫聲悠揚。

旺子巷青石板路被歲月的風雨打磨得锃光瓦亮，簡荷在馬梳理的寵愛中卻病倒了。

簡荷的病來得突然，人也走得突然，馬梳理都沒有個回神的機會。

老街的媒人開始陸續(xù)登馬家的門，張羅著給馬梳理續(xù)弦。

馬梳理斯斯文文地笑著，給人沏茶倒水，每次都客氣地把來人送出巷子口，來人覺得馬梳理送人走路的姿勢怪怪的。

有人看出了眉目，馬梳理送人的姿勢是挽著簡荷散步的姿勢。

這個馬梳理啊，身邊就再容不下別人了。

選自《文藝報》

2023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