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山不是山,是用廢棄基坑土和建筑垃圾填充起來的人造景山。它在我所居住的小區(qū)的正東方,步行十來分鐘就到了。鳳山海拔不過50米,由于缺少嶙峋的怪石,仿佛就是一座沒有骨骼與靈魂的山。
一場疾病后,醫(yī)生囑咐我要堅持步行鍛煉身體。于是,每天早起到鳳山散步,成為我雷打不動的任務。
鳳山多蟲子。
時令已是三月,草木蔥蘢,迎春花與月季花競相綻放,仿佛在列隊歡迎我的到來。沿著盤山步道行走,會與許多蟲子不期而遇,它們在自己的王國里尋覓著,或行色匆匆,步履倉促,或慢慢吞吞,四平八穩(wěn)。無論何時到鳳山,在盤山步道上,我都能看見它們奔波的幼小身影,一副永不停歇的樣子。或許,人到了知命之年,尤其在生病之后,憐憫心更重,更覺生命脆弱。盯著行進中的蟲子,我有意放慢腳步給它們讓路,每一步抬起與放下都格外小心,生怕一個閃失,給幼小的生命造成致命的傷害。
童年的我常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去菜園子里摘菜,我瞅著菜葉子上的七星瓢蟲,再三觀察后忍不住將其捉下來,兩根手指一捏,蟲子便碎了。我殘忍的舉動,基于兩個原因:一是菜葉子被啃得千瘡百孔,我認定葉片上的七星瓢蟲是罪魁禍首;二是它油光锃亮的甲殼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想看看它的“鎧甲”到底有多堅硬。
人在無知時對什么都缺乏敬畏,甚至是殘忍的。為了驗證蚯蚓是否真的具有再生能力,我與小伙伴用鏟子將其斬成數截,看著地上扭動的軀體,我們“袖手旁觀”;為了考證天牛的攀爬能力,我們掐去它一條腿和細長的觸角,使其失去平衡,然后欣賞它如何艱難地往樹上爬,又一回回跌落下來;瞅著地上忙碌的螞蟻,我們常常用樟腦丸畫下圓圈,將一只或幾只螞蟻圈起來,覷著它們在圓圈內團團亂轉、無所適從的樣子,我們樂得前仰后合。
我八歲那年夏天,到鄰居小伙伴黨升家里玩兒時,發(fā)生了一件糗事。那天,黨升正在灶房里燒晌午飯,這時從麥秸稈中猝然竄出一只黃鼠狼。黨升驚叫一聲,掄起火鉗胡亂打去,但沒擊中。那只棕褐色的黃鼠狼嗖的一聲竄出門,徑直朝塘邊的麥秸垛逃遁了。我撿起火鉗,一路揮舞著緊追不舍,攆到麥秸垛邊時,竟然沒有剎住腳,一下子沖進了池塘中,幸虧到井臺邊挑水的堂兄及時發(fā)現,跳入水塘中救起了我。至今想起來,那次有驚無險的經歷或許是對我不羈的童年一次小小的懲罰。
年輕時,習慣了天南海北的闖蕩,走路咚咚響,呼呼生風,對什么都毫無畏懼,極少留心腳下的生命,更遑論給一只蟲子讓路了。
真正愛上鳳山,是從避讓一只只蟲子開始的。每次散步,我都會盯著腳下,放慢步子,小心翼翼地給蟲子讓路。我仿佛在與一只只蟲子對話,我看到了螞蟻的團結、蚯蚓的閑適,看到了甲殼蟲的頑強、螞蚱的靈巧……蟲子再小,也是父母的寶。我仿佛看到它們?yōu)榱松?,起早貪黑、汲汲營營、不知疲倦的模樣。即使弱小到塵土里,它們依然自食其力,理應獲得我們贊許的目光。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身體也漸漸康復,少了先前的風風火火,脾性也沒有以往那么急躁了。我愈加明白,一個人無論多么強大,都應俯身看到弱小的生命。在季節(jié)輪替中,每天到鳳山散步,我都會情不自禁地留意路面,希望看到一只或幾只蟲子的身影。
吳萬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短篇小說、散文、詩歌等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出版中短篇小說集《金土》、散文集《給心靈通通風》等10部。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