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峰
泰山是熱鬧的,是張揚(yáng)于世的。無數(shù)人慕名前來,為登一次山,為觀一次日出,為臨一次石刻。我來,為的是看人喝茶。人是俏佳人,茶是女兒茶。佳茗似佳人,以佳人喻茶,有些客套氣,若是以女兒喻茶,則多了些親近味。
俏佳人是我的戲稱,其夫妻皆是我發(fā)小,一名雪源,一名雪梅,可能從出生之日起,即定下了緣分。兩人有青梅竹馬的熟稔,有心靈相通的默契,有執(zhí)手偕老的從容,待人接物,皆淳樸、良善。雪源為雕塑家,雪梅為美學(xué)家,說是夫唱婦隨也好,說是婦唱夫隨也好,兩人在泰山腳下的小鎮(zhèn)開了一家茶館。因院中有一棵老柿子樹,遂以“一棵樹”為名。說是老樹,生命力卻不減分毫。每到秋天,紅澄澄的柿子掛滿枝頭,耀眼,喜慶。
樹下有一木牌,上寫:“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的重逢!”遇見即是緣分,遇見即是歡喜。“一棵樹”成了無數(shù)人的精神家園,來者三教九流,有畫家,有詩人,有侍茶者,有參禪者,有制陶者,有古籍修復(fù)者。春來樹下聽鳥鳴,夏來樹下享蔭涼,秋來樹下望閑云,冬來樹下曬太陽。茶是一年四季都有的,紅茶、綠茶、黑茶、白茶都好,可隨心所欲。當(dāng)然,泰山女兒茶是被隆重推薦的。
泰山女兒茶屬炒青綠茶,外形纖巧,耐沖泡,湯色碧綠,有板栗之幽香,有野蘭之芳香,頗讓人著迷。相傳,乾隆登泰山時,途中有一少女獻(xiàn)茶,他飲后,清香甘甜,鮮美爽口,遂賜名“女兒茶”。其實,最初的女兒茶為青桐之嫩芽,炮制成茶,可清熱解毒,驅(qū)瘟祛火。沖泡后,葉形嬌美,似藏于幽谷中的麗人,故得此名。此茶不負(fù)女兒茶之名,與之有關(guān)的皆是美好。
一棵樹能攜帶多少秘密?無人得知。我知道那些秘密無論大小,都是意味深長的,都是引人探究的,都是令人津津樂道的。在“一棵樹”下,宜發(fā)呆,宜瞌睡,宜冥想,宜談情,宜做白日夢。還有什么比在一棵老樹下消磨掉一個無所事事的下午更享受的事情呢?每次去,我都在柿子樹下打盹、喝茶,一不留神就睡著了。醒來,仰仰頭,望望天,繼續(xù)閉目。院外天下喧,院內(nèi)壺中寂。清風(fēng)徐來,胸腔里都是女兒茶的芳香。
院內(nèi)的柿子不是常見的大蓋柿子,也不是所謂的磨盤柿子,外形像西紅柿,個小,圓圓的,皮極薄。據(jù)雪梅考證,是中原一帶的名種,叫火晶柿子。熟透后,圓潤豐腴,晶瑩光亮,呈朱紅色,火一樣耀眼。吃時,一手捏把兒,一手掐破薄皮兒,一撕一揭,肉汁便顯現(xiàn)在眼前,如美人腮前的胭脂,鮮紅、香艷。果肉如蛋黃,如凝脂,吞到口里,無一絲核兒,有一縷蜂蜜的香味,涼甜爽口。
“經(jīng)手為客倦,半日與僧閑?!毖┟废矚g去山里,且出入頻繁,她把山里的樹當(dāng)成了知己,把山里的鳥當(dāng)成了故舊,把山里的花當(dāng)成了麗人。坐在那些上了年歲的樹下,與它們說說閑話,與它們聊聊前世。茶館里有數(shù)十只貓,有的對來來往往的人視而不見;有的半瞇著眼睛打瞌睡;有的已經(jīng)睡去,呼嚕聲不斷,似老僧念經(jīng);有的瞪著眼睛定定地望著你,洞若觀火,心中的想法在它們面前無所遁形。
茶館之貓皆是流浪貓,雪梅有菩薩心腸,給它們提供了庇護(hù)之所。每一只貓都有一個名字,名字以中藥為名,白的叫白術(shù),黑的叫黑丑,花的叫玳瑁,膽子大的叫龍膽,膽子小的叫毛雞,跑得快的叫雷丸,跑得慢的叫龜甲,它們也越長越溫和,越長越善良。因為那些貓,茶館看似清寂、靜謐,看似生滅無常,實則充滿了生機(jī),讓人無限牽掛。那些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美好的物,如游魚般飄忽而來,飄然而散,身體也如在海水里飄忽不定。
雪源則整日與泥巴為伴。我和他從小一起玩泥巴,唯有他把泥巴玩出了花樣。幼時,小伙伴玩摔炮游戲,一眾人玩得不亦樂乎,飛濺的泥巴弄得滿頭滿臉。他從不參與,一個人捏泥巴,捏人,捏房子,捏小動物,他捏出來的東西讓我們大為驚嘆。沒想到,多年后,他將小泥巴玩出了大花樣。只不過,改捏為塑,塑人,塑物,塑佛像。他送了我一尊佛像,低眉,垂目,微笑,不動如山。看到佛像,心便不由自主地安靜了下來。
在徐州東南,亦有一座泰山,俗稱“小泰山”,也叫“南泰山”。如果說泰安之泰山是山東大漢,徐州之泰山就是小家碧玉了。每一次登山,我都把雙腳交給那些古藤般時隱時現(xiàn)的林間小道,任由它們把我?guī)У侥膬核隳膬?。小道纖細(xì),彎彎曲曲,是一個又一個人踩出來的。一次,我被帶進(jìn)一處密不透風(fēng)的林子,空氣中彌漫著山野特有的馨香,林間鳥鳴如潮水,藤蔓里間或有幾聲斑鳩的叫聲,像置身于不辨東西南北的叢林秘境。
山上最宏偉的建筑是建于山巔的泰山寺,飛檐翹角,金瓦紅墻,幾乎占據(jù)了整個山頂。泰山寺建于明嘉慶年間,初名顯濟(jì)廟,后更名為碧霞宮,俗稱奶奶廟。很久以前,徐州遭遇了大瘟疫,人們向東岳大帝尋求護(hù)佑。大帝之女碧霞元君聞知后,不顧年幼,與曹舅爺從泰安結(jié)伴而來,降服了瘟神,消除了災(zāi)疫。為念其功德,人們在泰山修廟建宇,以人間煙火供奉。
抵達(dá)寺廟,需穿過重重古樹,需登臨步步臺階。入寺,香客如潮,梵音也如潮。泰山奶奶坐于大殿上,像為真人大小的金身像,身披紅披風(fēng),挽著發(fā)髻,面如滿月,鳳目微張,慈祥地望著紅塵中人。我入寺,帶的不是香燭,也不是鮮花,而是女兒茶。對泰山奶奶來說,那是來自故鄉(xiāng)的茶,以茶問安,亦是我的虔誠。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十幾個僧人坐于寺中,陽光打在他們的臉上,莊嚴(yán)肅穆。后來,他們開始念經(jīng),清音梵唱,圣潔莊嚴(yán),一切都靜止了,所有的嘈雜聲都消失了,連過往的鳥兒也駐足聆聽,真像是諸佛菩薩降臨,又悄然離開。
山腳有一家推拿所,墻外有三棵槐樹,遂美其名曰“三棵槐”,與發(fā)小的“一棵樹”有異曲同工之妙。外墻上落滿了雨痕,斑斑點(diǎn)點(diǎn),像隨手涂下的象形文字,生動,有趣。推拿師姓張,四十歲左右,一米七五的個頭,絕對是帥哥,可惜嗓子壞掉了,發(fā)不出聲。生活在他的前額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皺紋,像衣服上的皺褶。他穿著樸素,以高度的潔凈,同閃閃發(fā)亮的地面、一塵不染的衣架,以及周遭樸素、干凈的氣氛相互調(diào)和。
因長期伏案,我成了推拿所的???。躺于床上,他的手指像長了眼睛,在我身上抓捕筋絡(luò)、點(diǎn)擊穴位,我僵硬的肌肉開始恢復(fù)彈性。推拿完,有說不出的舒坦、愉悅,像一件老舊的機(jī)器經(jīng)過一番敲打,又煥發(fā)了生機(jī)。時間久了,我和他也熟識了。沒生意時,他就置一把竹椅于槐樹下,悠篤篤地坐定。然后,慢悠悠地喝茶。茶多是朋友們所贈,他來者不拒,亦不藏私。
一次,我送女兒茶給他,說了發(fā)小的故事,他頗為向往,在紙上寫道,一棵樹有了,三棵槐有了,中間差了一個,你的書房干脆就叫兩棵松,多好?!耙豢脴洹笔震B(yǎng)的是貓,“三棵槐”收養(yǎng)的是鳥,有麻雀、喜鵲、烏鴉等。他時不時將饅頭屑、剩米飯等置于墻角。時間久了,那些鳥兒常來此啄食,早飛的鳥,晚歸的鳥。然后,不甘寂寞地各占枝頭,或來回飛舞,或斂翅靜立,或“嘰嘰喳喳”,讓推拿所處于熱鬧的喧嘩之中,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一兩黃金一兩茶,說的是湘西黃金茶。此茶亦不負(fù)“黃金”之名,絕對是極富貴之物,藏著春天的秘密,也藏著湘西的秘密。與一盞黃金茶相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落花浮水,是月印湖底。何時飲,都是美事,讓我沉于曼妙的春光里,似居于紅塵外。
湘西是神秘的,沉潛著神秘的因子,一個又一個,不可數(shù),如筑于高山林間的寨子,如搖著銅鈴的招魂巫師,如月光般響亮的苗族銀飾,如載歌載舞的篝火。湘西多山多水,因山水相宜,遂有了黃金茶。每年春,廖兄都寄送此極鮮之物。廖兄為湘西人,皮膚黝黑,眼睛油亮,有著苗家人的沉靜。其名承文,我戲言是不是想沾一沾沈從文先生的才氣。他笑了笑,說,哪敢有那種奢想??!
廖兄居于鳳凰古城,院子不大,匿于市井深處,乃天南海北的文友相會之地。戊戌年春,幾個文友相約一聚,有昆明的以西君,有上海的梁濤君,有西安的高崇君,我亦應(yīng)約前往。春天的湘西,綠色勃發(fā),樹是綠的,江是綠的,綠色如潮水,淹沒了山,淹沒了村子,淹沒了古道。唯有一樹樹杜鵑,如一串串火苗,成為綠潮中的點(diǎn)綴。天地間有沸騰的水汽,夾裹著泥土的腥氣,以及草木的芳香氣,讓我浩然,讓我胸肺舒暢。
鳳凰城筑于沱江邊,是古老的,亦是亮麗的。石板路在光陰中,似一條溪流,路上的腳印被沖走,路上的身影被沖走。行于其上,如靜水深流,可于無聲處聽歲月流逝之聲。多年前,無數(shù)人在此交集,有去往他鄉(xiāng)的山里人,有慕名前來的異鄉(xiāng)人,有茶客,有僧侶,有巫師,有士兵,有書生,有美人,有道士,有鏢客,有販夫。青山如黛,江流無聲,前途渺茫,心中有說不清的悵惘。沈從文先生當(dāng)年離開時,也當(dāng)是如此吧。
苗家人多才多藝,廖兄亦是如此。他會畫油畫、刻木刻、打銀器、斫古琴,亦會烹美食、炒茶葉、寫文章、唱苗歌,在我心目中,乃十全十美之人,沒有他不會的。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他更像黃永玉先生。他親制的黃金茶,嬌嬌的,嫩嫩的,似二八年華的女兒家。茶湯貼著嘴唇卷入五臟六腑,清香,淡雅,俊逸。一葉葉茶像一座座山峰,浮于云霧里。茶湯里也浮蕩著星光,浮蕩著夜色,浮蕩著蟲鳴,浮蕩著花香,浮蕩著四季,浮蕩著人情冷暖。
在廖兄的院子,可望星空。窗欞上,瓦檐上,磚隙間,有星光落下來的“沙沙”聲,那是星星的心跳,新奇,浪漫,美好。星空下,萬物皆是渺小的、短暫的,繁星浮于蒼穹,星光落在人的身上,落在花的葉子上,落在磚縫的青苔上,清冷,卻又有溫度,可溫暖靈魂。星光傾瀉,喝著黃金茶,說雜七雜八的閑話,說沈從文與張兆和的過往,說沈從文與丁玲的恩怨,說比黃永玉還老的老頭。
湘西有兩個漢子為我所欽佩,一為沈從文先生,一為黃永玉先生。兩人有親戚關(guān)系,兩人的人生亦有交集,讀沈從文可見黃永玉,讀黃永玉又可見沈從文,實在是奇事。兩人的經(jīng)歷亦相近,小學(xué)尚未畢業(yè)即外出流浪,從一個碼頭到另一個碼頭,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在船與岸的切換中,在冷與暖的交替中,行走,思索。不過,沈從文先生是內(nèi)斂的,黃永玉先生則是狷狂的。
泰戈爾在《飛鳥集》中寫道:“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鄙驈奈南壬囊簧?dāng)是如此,他活出了人生的最高智慧。小說不能寫了,就研究文物,無怨,無恨,默默地活,雅致地活,于日常里洗盡鉛華,于平淡中返璞歸真,內(nèi)心充盈、安寧。沈從文先生自稱是一名鄉(xiāng)下人,他的文字帶有牧歌式的純凈,像一粒被江河清洗過的流沙。翠翠、水手、茶峒、鳳凰、沅水、湘西,構(gòu)成了人性之美的最初想象。
時間以液態(tài)融進(jìn)了沱江。沈從文先生是湘西的,亦是世界的。因為他,鳳凰廣為人知,湘西亦廣為人知。哪怕他離世多年,鳳凰人或者說湘西人,依然受其恩澤。無一例外,來鳳凰的人,都要去拜謁沈從文先生,或持一束花,或攜一盞茶,或帶一本書。沐風(fēng)聽泉,林蔭鳥語里,一坐就是半日。后來墓地周圍又陸陸續(xù)續(xù)立了幾塊碑,我倒覺得有些多了,有違先生的初衷。
一日,我和廖兄出古城,乘船去聽濤山。當(dāng)年沈從文先生的骨灰即是乘船而下,一半散入沱江,一半葬于聽濤山。船是小木船,常年漂于沱江上,捕魚,裝運(yùn)柴米雜貨,偶爾載載游人。船夫人稱江老大,船上有一鐵皮小煤球爐,上面架著一口雙耳小鐵鍋,爐子旁是一個竹籃,里面放著蔥姜等佐料。捕魚時,燉上一鍋水,遇到鮮嫩的白條子,他用指甲刮幾下鱗,隨手丟進(jìn)鍋里,涮一涮,即送入口中。邊吃魚,邊喝酒,邊看景,瀟灑得很。
江老大隨身帶一酒葫蘆。葫蘆也上了年紀(jì),油潤,锃亮,散發(fā)出古董般的幽光??柿耍α?,困了,他擰開蓋,“滋”地抿一口,人立馬活了過來,空氣中有酒香彌散。江老大喝酒時,臉眼都閃光,像酒仙,脫俗,忘我,縱情。江老大養(yǎng)了數(shù)只鸕鶿,它們棲于木架上,如同處于臨戰(zhàn)狀態(tài)。需捕魚了,躍進(jìn)水里,“噼噼啪啪”,眨眼工夫,叼上一條條魚來。魚還在掙蹦,熱鬧非凡。江老大也不貪心,只要夠一天的油鹽錢,即收工。
聽濤山,居沱江右岸。說是山,其實只是臨江的一堵殘崖斷壁。崖下有土臺,見方不足半畝。因臨江,加之野篁雜菁,崖石終年潮潤,林間亦多蒼苔、槲蕨,極為幽靜。墓碑為天然五彩石,石上刻有兩則銘文,正面是沈從文先生自書的,“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rèn)識人”;背面是張充和、傅漢思伉儷吊唁他的誄辭,“不折不從,亦慈亦讓;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樹梢上是隱隱的嘯風(fēng),碑崖旁是咽咽的流泉,崖石下是汩汩的水聲,顯得聽濤山愈發(fā)地空寂。林間,懸掛著霧露,也懸掛著蛛網(wǎng)。蜘蛛在網(wǎng)里爬來爬去,空氣中有牛屎的氣息,我想老先生是不會介意的,因為他喜歡樸素的生活,喜歡人間的煙火氣。他生前亦是樸素地活著。聽濤山是寂寞的,花開是寂寞的,鳥鳴是寂寞的,人來人往也是寂寞的。一出聽濤山,則是奔忙的人間,古城更是喧鬧。
每個人的心里,都藏有一個故園,可能是一座山,可能是一條河,可能是一株樹,可能是一盞茶,可能是一碗羹。對黃永玉先生來說,鳳凰讓他夢繞,讓他魂牽,他在《無愁河的浪蕩漢子》中寫道:“文學(xué)上,我依靠永不枯竭的古老的故鄉(xiāng)思維。”眷戀故土是人的本性,哪怕那片土地再荒涼、再貧瘠,也生長著屬于這片土地的植物,也能開出屬于這片土地的花兒。晚年,黃永玉先生在鳳凰建了一棟房子,名為“玉氏山房”,用來安放鄉(xiāng)愁。
老木朽于深山,是靜守,亦是回歸。對黃永玉先生來說,化身山野即是魂歸來處。我在寫這篇文章時,黃永玉老先生駕鶴西歸,享年九十九歲。我覺得他是去另一個世界吃喝玩樂了,繼續(xù)逍遙。老先生說:“人生嘛,快樂比什么都重要?!泵鎸ι强鞓返?、豁達(dá)的,面對死,亦是如此。他說:“等我死了之后,先胳肢我一下,看我笑不笑?!庇终f:“我的骨灰不要了,跟那孤魂野鬼在一起,我自由得多。你想我的話,就看看天、看看云嘛。”
來了湘西,山野、茶園、寨子都是要去的。湘西的山野是可愛的。廖兄深愛湘西的每一座山、每一條河,他無數(shù)次地潛入深山,無數(shù)次地獨(dú)坐水邊。茶園在山中,如梯田,一階又一階,可感受山中甘露之純,林中清澗之潤。寨子是古寨子。數(shù)百年前,甚至更早,人們挑筐背簍,翻過一座座山,蹚過一條條河,方來到此處,開辟林田,筑墻搭寨,每一塊砌起的石頭,都留下了他們的指紋、溫度、氣息,留下了他們的饑餓、疾病、死亡,也留下了他們的憧憬、向往、期許。
離開時,廖兄笑問我,可愿做一名湘西人?我萬分之樂意,在沱江邊釣魚、趕牛,在鳳凰古城里種花、吃茶,在聽濤山曬月光、淋星光,神游無極限。哪怕實現(xiàn)不了,在我生命的履痕中,我慶幸有過這樣一個下午,我立在沈從文先生的墓前,風(fēng)無聲地吹過,樹葉在擺動,我單薄的衣衫也在擺動,心卻沉靜如水中之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