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博,嚴漢池
(天津大學 生命科學學院,天津 300072)
水楊酸(Salicylic acid, SA)是一種β 羥基酚酸,廣泛存在于植物中。20 世紀90 年代,SA 作為主要植物激素進入人們的視野[1]。NPR 家族蛋白為SA受體,在細胞核內作為關鍵共轉錄因子參與SA介導的植物生理過程。植物NPR1基因首次由Dong等人發(fā)現并克隆獲得[2-3]。正常植物中的NPR1基因為組成型表達,在蛋白水平上受SA 調控[4]。NPR1 以寡聚體形式存在于細胞質中,當植物細胞內SA濃度水平上升,寡聚體NPR1 發(fā)生解聚并進入到細胞核中發(fā)揮生物學功能[2-3]。隨著植物NPR 研究的不斷深入,NPR 結構及生理功能已被揭示。本文就NPR 在植物SAR、形態(tài)發(fā)育、冷脅迫、晝夜節(jié)律中生物學功能發(fā)揮及NPR1、NPR1-TGA3、NPR4 空間結構的最新研究進展進行歸納總結,為闡明植物NPR 復雜分子作用機制奠定基礎,為解決植物育種及脅迫條件下培養(yǎng)問題提供新思路。
植物NPR 蛋白包含3 個結構域,分別為BTB/POZ 結構域、ANK repeat 結構域和SBD[5-6]。擬南芥中共存在6 種NPR 蛋白,分別為AtNPR1(At為擬南芥)、AtNPR2、AtNPR3、AtNPR4、AtNPR5、AtNPR6[7]。NPR 同源序列比對結果顯示(見表1),AtNPR1、AtNPR2、AtNPR3 和AtNPR4 各結構域較為保守,AtNPR5和AtNPR6 的SBD 保守性較低。AtNPR5/AtNPR6-SBD 低保守性是由于NPR 在進化過程中,不同成員間功能差異性所造成的[8]。在不同農作物中,NPR1各結構域保守性較高(見表1),這與NPR1在農作物體內感知SA 及生物學功能發(fā)揮密切相關。對比擬南芥NPR與不同農作物NPR1保守性(見表1),兩者的BTB/POZ 結構域及ANK repeat 結構域保守性較高。BTB/POZ結構域和ANK repeat結構域的高保守性對于維系NPR 空間結構穩(wěn)定、寡聚體形成和生物學功能發(fā)揮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表1 NPR全長及各結構域保守性分析Tab.1 Conservative analysis of NPR full length and each domain
在自然界中,植物不斷面臨各種病原微生物的入侵。病原微生物不僅會導致植物各類疾病,還會使農作物產量降低10%~40%[4]。為了高效抵御病原微生物感染,植物進化出了一套復雜的先天免疫防御系統(tǒng)。植物先天免疫防御系統(tǒng)包含PTI 與ETI[9-10]。植物開啟PTI與ETI反應后,會激活抵抗繼發(fā)性感染的防御機制,即SAR。SAR 是植物產生的廣譜抗性反應,使植物在受到后續(xù)病原體攻擊時能夠更快、更強烈、更有效地激活防御反應[11]。NPR1通過激活病程調控(Pathogenesis related, PR)基因的表達,對SA介導的SAR反應產生調控作用[12]。
Weigel等人通過酵母雙雜交實驗在擬南芥中發(fā)現了能夠與NPR1 發(fā)生相互作用的抑制性蛋白NIMIN1、NIMIN2 和NIMIN3[13]。NIMIN 蛋白是NPR1阻遏物,在SA 介導的SAR 反應中抑制PR基因表達[14]。當SA 濃度處于較低水平時,細胞核內NIMIN3 與NPR1 結合,抑制下游PR基因表達。隨著SA 濃度的逐漸提高,NIMIN2 替代NIMIN3 與NPR1的C 末端結合,激活早期SA 以及NPR1 依賴性基因NIMIN1的表達。NIMIN1被表達后,取代NIMIN2與NPR1 發(fā)生作用。NIMIN1 對NPR1 的作用是短暫的,NIMIN1 不穩(wěn)定性將促進NPR1 對PR基因的激活(見圖1 A)[15]。
圖1 NPR調控植物SARFig.1 The NPR regulating SAR in plants
NPR1 不具備DNA 結合結構域,不能直接與PR基因啟動子結合。酵母雙雜交結果顯示,NPR1 在細胞核內與部分TGA 家族成員形成NPR1-TGA 激活態(tài)復合物,促進PR基因的激活表達[16-18]。TGA 是一類具有亮氨酸拉鏈結構的轉錄因子,能夠與包括擬南芥PR基因啟動子在內的類as-1樣啟動子元件結合[19-20]。TGA 轉錄因子家族存在4 類亞家族,分別為Ⅰ類,TGA1 和TGA4;Ⅱ類,TGA2、TGA5 和TGA6;Ⅲ類,TGA3 和TGA7;IV 類,TGA9 和TGA10[21-22]。當植物受到病原微生物感染時,細胞核內活性NPR1 與TGA2、TGA3、TGA5 和TGA6 結合,增強TGA2、TGA3、TGA5 和TGA6 對PR基因啟動子的結合能力,促進PR基因的表達,使植物建立SAR反應(見圖1A)[23]。
在部分NPR1-TGA 復合物中,研究人員發(fā)現了CBP/p300(CREB binding protein/p300)家族組蛋白乙酰轉移酶(Histone acetyltransferase,HAT)組分[24]。擬南芥中存在具有HAT 活性的HAC(CBP/p300-like protein),HAC 通過形成HAC-NPR1-TGA 復合物,在PR基因啟動子上發(fā)揮組蛋白乙?;蕾囆匀旧|重編程作用,使PR基因染色質松散,激活PR基因表達,促進植物建立SAR 反應(見圖1 A)[24-25]。HAC 通過NPR1 與TGA 間的相互作用被招募到PR基因染色質,推測HAC 是NPR1 與TGA 在染色質環(huán)境中有效結合所必需的[24]。
為了防止SAR 反應的過度激活、保證細胞正常存活,植物通過NPR3/NPR4 以及HOS15(High expression of osmotically responsive genes 15)途徑抑制SAR 反應(見圖1 A)[26-27]。高濃度SA 條件下,細胞核內NPR3/NPR4 與Cullin3 形成降解復合物,介導NPR1 的降解,抑制SAR 反應[27]。HOS15 為細胞核內轉錄抑制因子,能夠與ASKs(Recombinant apoptosis signal regulation kinase)、Cullin1 和Cullin4-RING E3 泛素連接酶形成SCFHOS15E3 泛素連接酶復合物,抑制SAR反應[26]。
Dong 等人認為,NPR3/NPR4 與NPR1 存在相互作用,能夠介導NPR1 降解[16,27]。但哥倫比亞大學Zhang 等人通過酵母雙雜交、蛋白質免疫共沉淀方法均未發(fā)現NPR3/NPR4 與NPR1 之間存在相互作用,也未檢測到NPR3/NPR4 與Cullin3 之間的相互作用[28]。Zhang 等人認為,NPR3/NPR4 在抑制SAR反應中獨立于NPR1 發(fā)揮功能(見圖1 B)[28]。低濃度SA 條件下,NPR3/NPR4 與TGA 轉錄因子結合,抑制SAR 反應[28]。由于兩種結論的存在,NPR3/NPR4是否獨立于NPR1 發(fā)揮作用以及發(fā)揮作用的分子機制還需進一步探討。
植物幼苗在生長發(fā)育過程中會形成頂端鉤,頂端鉤為幼苗沖破土壤提供動力,保護分生組織免受機械損傷。乙烯(Ethylene,ET)調控因子EIN3/EIL1(Ethylene insensitive 3/EIN3-like 1)通過N 端DNA結合結構域與下游鉤形成基因HLS1(Hookless 1)啟動子作用,促進幼苗頂端鉤形成[29-31]。研究發(fā)現,在高濃度SA 條件下,細胞核內單體NPR1能夠與EIN3的DNA 結合結構域發(fā)生相互作用,干擾EIN3 與靶基因(包括HLS1)啟動子的結合,抑制植物幼苗頂端鉤的形成(見圖2A)[29]。
圖2 NPR其他生理功能Fig.2 Other physiological functions of plant NPR
葉片衰老有助于植物形態(tài)發(fā)育以及大量營養(yǎng)再利用。遺傳分析結果表明,NPR1、WRKY46 以WRKY6功能依賴性方式協(xié)同調控SA介導的植物葉片衰老過程[32-35]。當植物細胞內SA 水平上升時,細胞核內活性NPR1 激活WRKY46基因的表達,并與WRKY46 作用形成NPR1-WRKY46 復合物。NPR1-WRKY46 復合物識別WRKY6啟動子W-box序列(TGACCA/T),誘導WRKY6表達。WRKY6靶向葉片衰老基因,促進植物葉片衰老(見圖2B)[33]。
低溫是影響植物生長發(fā)育的主要非生物脅迫。低溫決定了植物的地理分布,影響了植物的生長發(fā)育及產力[36-37]。為了應對外界冷脅迫,植物進化出了受NPR1 調控的冷適應過程。當植物受到冷脅迫時,細胞質中寡聚體NPR1 通過TRXH3/TRXH5-SnRK2.8 依賴性途徑以單體形式轉移到細胞核[38]。單體NPR1 與熱休克反應調節(jié)因子(Heat shock transcription factor 1, HSFA1)相互作用,誘導熱休克反應蛋白的大量表達(見圖2C)[36,39]。熱休克反應蛋白的表達將最大限度地減少低溫對植物體的影響,使植物適應外界寒冷[40]。
大多數植物都具有某種特定的生物鐘,生物鐘控制植物光/暗循環(huán)下的離子穩(wěn)態(tài)、激素信號傳導、糖感應、光周期開花和壓力信號傳導等多種生理過程[18]。生物鐘能夠驅動內源性晝夜節(jié)律變化,使植物在連續(xù)光照或黑暗條件下也可以遵守大約24 小時的周期[41]。有證據表明,受細胞內SA節(jié)律性積累變化影響,NPR1 作為氧化還原感受器參與晨鐘基因LHY(Late elongated hypocotyl)以及晚鐘基因TOC1(Timing of CAB expression 1)的表達,對植物晝夜節(jié)律進行調控(見圖2D)[42-44]。植物晚鐘基因TOC1表達水平在夜晚達到峰值,NPR1 的誘導會提高TOC1在夜間的表達水平,延長植物晝夜節(jié)律周期[45-46]。晨鐘基因LHY的表達在黎明時刻達到峰值,受到NPR1 誘導后,LHY基因表達上調[43],影響植物晝夜節(jié)律周期。
為了獲得NPR1結構信息、闡明NPR1復雜分子作用機制,Kumar 等人通過X-ray 方法,以3.06 ? 的分辨率解析了擬南芥NPR139-410的三維空間結構[6]。NPR139-410為同源二聚體,兩個BTB/POZ 結構域以“頭對頭”的方式相互作用(見圖3A)[6,47]。結構顯示(見圖3 B),NPR1-BTB/POZ 結構域核心是由中心的3 個β 折疊(B1、B2、B3)和外側的5 個α 螺旋(A1、A2、A3、A4、A5)所組成[6,47]。在BTB/POZ 結構域C末端,存在由4 個螺旋束(A6、A7、A8、A9)所構成的BHB 結構,BTB/POZ 結構域通過BHB 與ANK repeat結構域連接(見圖3 B)[6]。NPR1-ANK repeat 結構域由3 個標準的ANK(ANK2、ANK 3、ANK 4)結構以及1 個非標準的ANK(ANK1)結構所組成(見圖3 B)。ANK1與ANK2通過環(huán)狀結構連接,ANK2、ANK3、ANK4 通過β 發(fā)夾結構連接[6]。每個ANK 結構連接橋中包含保守的組氨酸殘基(如ANK2-H300、ANK3-H334)[48],這些組氨酸殘基在PR基因表達及SAR 反應建立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在擬南芥nim1-2 突變株以及npr1-1 突變株中,PR基因轉錄水平下降,SAR反應缺陷[6]。
圖3 NPR蛋白空間結構[6,54]Fig.3 NPR proteins spatial structure[6,54]
NPR1-BTB/POZ 結構域中存在由C150X4C155X1H157X2C160所組成的鋅指結合基序,能夠對Zn2+的結合進行調控[49]。當C150、C155、H157、C160發(fā)生突變后,NPR1 結合Zn2+能力顯著下降[49]。在鋅指結合基序中,D152 能夠與ANK4 中的L370 以及Q371 形成氫鍵,鎖定鋅指結構與ANK4 的空間構象,促進NPR1與轉錄因子TGA 的相互作用[6]。當D152 發(fā)生突變后,NPR1 無法與TGA 發(fā)生相互作用,PR基因的表達及SAR 反應的建立受到嚴重影響[2,50-51]。鋅指結合基序中的C156 作為氧化還原感受器,參與NPR1單體界面處的相互作用[6]。擬南芥C156 突變株中,大部分NPR1以單體形式存在,NPR1喪失與TGA 結合的能力[6]。
Kumar等人所解析的NPR139-410空間結構中不包含NPR1-SBD,但NPR4-SBC(SA binding core)與NPR1-SBD 具有很高的序列同源性,因此研究人員通過分子對接手段將NPR4-SBC 與NPR1-ANK repeat 結構域進行對接[52]。SWISS-MODE 模型顯示,NPR1-SBD由4段α螺旋(α1、α2、α3、α4)構成,并與ANK repeat 結構域存在相互作用[6]。NPR1-SBD 中α2 螺旋I450、α3-α4 螺旋連接橋中F507 和F508 與ANK3 和ANK4 的L346、L393、I397 之間形成了一個疏水界面,該疏水界面對于NPR1 與轉錄因子TGA的結合以及NPR1 的類徑素化(Small ubiquitin-like modifier,SUMO)修飾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6,53]。
Kumar 等人通過冷凍電鏡方法,以3.6 ? 的分辨率解析了NPR1-TGA3 激活態(tài)復合物的三維空間結構[6]。NPR1-TGA3 復合物結構以(TGA3)2-(NPR1)2-(TGA3)2形式存在,二聚體NPR1 作為“橋梁”連接兩個與DNA 結合的TGA3 二聚體(見圖3 C)[6]。結構顯示(見圖3 D),TGA3 存在NPR1 結合結構域(NPR1-interacting domain,NID)。NID 由5 個突出的長螺旋(α1、α2、α6、α7、α8)以及3 個短螺旋(α3、α4、α5)組成。4 個長螺旋α1、α2、α6、α7 形成一個拱形層,而3個短螺旋α3、α4、α5以“之”字形穿過該層并支撐α8 螺旋遠離拱形層[6]。NID 二聚體由3 個短螺旋α3、α4、α5 之間以及1 個單體中傾斜的α8 螺旋與另1個單體中的α6-α7螺旋之間的廣泛相互作用所形成[6]。在TGA-NID 內部存在棕櫚酸(見圖3 D),暗示脂質代謝在植物免疫調節(jié)中可能發(fā)揮作用[6]。
結構顯示(見圖3 E),NPR1 與TGA3-NID 存在精細的調控作用。TGA3-IND 中α5-α6 的P264、T266 和 α7-α8 的T351 形成疏水凹面,NPR1 通過ANK1 的L281、L282 與該凹面產生疏水作用[6]。同時,ANK1中的L272、S276、D277、D278、G280、E288、H290與TGA3中的Q263、D267、T352、R353、R357形成氫鍵以及鹽鍵參與NPR1與TGA3的結合[6]。
NPR4 同樣為SA 受體,在植物細胞中與NPR1發(fā)揮拮抗作用。NPR4-C 末端第373 位氨基酸到第516 位氨基酸被鑒定為SBC 區(qū)域,NPR4 通過該區(qū)域與SA 結合[54]。Wang 等人通過晶體學方法,以2.3 ?的分辨率解析了結合SA后的NPR4-SBC結構[54]。
結合SA 后的NPR4-SBC 在外形上呈“錐”形,由5 個緊密排列的α 螺旋(αN、αSC1、αSC2、αSC3、αSC4)組成(見圖3 F)。αSC1、αSC2、αSC3、αSC4 形成疏水SA 結合口袋,側面αN 螺旋起到穩(wěn)定該結構的作用。SA 結合口袋的底層由αSC2 的E430 以及αSC4的C499組成,E430、C499被來自αSC1和αSC3的F427 以及F496 所支撐[54]。由于底層的E430 側鏈羧基指向溶劑,所以E430、C499、F427、F496 會形成疏水環(huán)境,固定SA 的苯環(huán)部分[54]。在SA 結合口袋中間層,αSC1 的A423 以及αSC3 的G492 將SA 的苯環(huán)夾在中間,αSC2 的A431 和A434、αSC4 的Y500和L503 包圍苯環(huán)邊緣[54]。在SA 結合口袋頂層,αSC1 的V420 和αSC3 的V489 以相互交叉的形式將SA 密封在結合口袋中(見圖3 F)[54]。作為SA 結合口袋標志性殘基,R419 通過氫鍵和離子鍵與SA 的羧基形成相互作用,穩(wěn)定SA與結合口袋的結合[54]。
本文對NPR 家族蛋白在植物SAR、形態(tài)發(fā)育、冷脅迫、晝夜節(jié)律調控過程中所發(fā)揮的生物學功能以及NPR1、NPR1-TGA3 復合物、NPR4 空間結構的最新研究進展進行綜述。雖然植物NPR 家族蛋白的功能與結構已得到廣泛探究,但是仍存在一些問題急需解決。
(1)NPR 家族蛋白調控植物多種生理過程,除NPR1 在SAR 反應中的作用機制已通過NPR1-TGA3 結構得到闡明,NPR 其余作用機制未通過蛋白結構被闡明。
(2)NPR1 作為SA 受體,功能的發(fā)揮依賴于SA所誘導的構象變化。由于NPR1-SBD 區(qū)域柔性較大,所以NPR1-SBD空間結構至今并未得到解析。
(3)NPR3/NPR4 功能的發(fā)揮是否獨立于NPR1及NPR1 在細胞核內的降解過程還需要進一步探究。
外界生物及非生物脅迫對農作物生長發(fā)育造成不利影響,嚴重則導致作物產量下降,影響人類身體健康,對我國經濟造成巨大損失。作為農業(yè)大國,我們一直致力于增強農作物對外界脅迫的抗性,增加作物產量。如今,NPR 家族蛋白在多種農作物中已被鑒定,并且在廣譜抗性中發(fā)揮重要作用。因此,NPR 家族蛋白結構與功能的研究將為解決植物培育問題提供全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