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

散步所見

天還沒黑透

月亮就從高處落下來

在水里摔碎了自己

一棵樹試探著將手伸過去

袖口上開著細(xì)碎的小花

是暮晚即將衰敗的灰粉

也是一個女人最后的顏色

但只撈起了水滴

不遠(yuǎn)處有座塔

把多半個身子埋在蓊郁之中

大風(fēng)吹過，鳥鳴不聞

只能聽到各種樹葉

對著它發(fā)出嘩啦啦的掌聲

回鄉(xiāng)記

一只小飛蟲

緊貼在車窗玻璃上

我們一起經(jīng)歷了二十公里的沉默

和兩公里的槐花香氣。

麥田饑渴，但沒有雨落下來

只有一條水管

通往它們身體內(nèi)部

因為輕浮，柳絮更喜歡

附在穩(wěn)重的事物上

因為穩(wěn)重，它們投下

鐵一般的影子。

我爬到曬糧食的平臺上

雙腳蹬向遠(yuǎn)處的青山

多么平和的一天

沒有朋友和敵人，也沒有眼睛

質(zhì)疑一朵云彩露出的破綻

去熱愛吧

清晨，坐在陽臺上讀書

初綻的蘭花和鄰居嬰孩的哭聲

這些自然而然生發(fā)的事物

都有著不可模仿的迷人之處。

一瞬間，令你忘記

這個世界的紛亂不堪

甚至?xí)囍f服自己

去愛吧，去熱愛吧

在短暫有限的一生里

和米沃什說的那樣——

松樹受了傷，卻在瘋狂地生長。

小 滿

翻一本書，很難從中

讀到快樂。作者的一生

都在濃霧中行走

方向似乎對他失去了意義

合上書，看到球場上

有個孩子扔下書包

去追逐一個皮球

那是我們都曾擁有過的

滾圓的快樂。現(xiàn)在如落花

在隨波逐流中，丟失了自己。

唯一的安慰是：

還在堅持寫無用的句子

雖然不是真理。

還在一遍遍認(rèn)真地修改

直到讓一只風(fēng)浪中的海鷗

安全地落在桅桿上

轉(zhuǎn)瞬即逝

早上七點

卡車運(yùn)來了大霧

分不清柳樹還是楝樹

都是一團(tuán)模糊的綠

隱隱聽見

一個人在樹下哭

她可能哭的是過去

或者未來。

未來太過漫長

大霧遮不了，卡車運(yùn)不完

更多的眼淚將流出來，澆灌這些樹

讓它們開出轉(zhuǎn)瞬即逝的花

貓走了

一只鈴鐺掛在貓的脖子上

幾年之后，只剩下了鈴鐺

放在桌子的一角。

她打掃衛(wèi)生時，不小心碰到它

這只貓就會再次站起來

抖去日久的塵埃

搖著尾巴跳上書柜、餐桌、窗臺

然后安靜地趴在床邊。

她太想抱抱它了，卻從未得手

一俯下身，它就從時間的

黑洞里逃離出去

張家界的山

最危險的美，在這里拔地而起

近乎不可能的事

已經(jīng)在云端發(fā)生。

當(dāng)我們連連發(fā)出驚嘆時

請不要站在深淵前

試圖了解它們的一生

也不要坐在峰頂上

談?wù)摫舜似閸绲拿\(yùn)

春天的鋼琴

小雨亂飛，琴鍵靜默

仿佛它不是為了制造音樂

而僅僅作為一種可疑的擺設(shè)

和一種黑白分明的警示

長年累月地坐著。

至于這個世界正在發(fā)生什么

或?qū)l(fā)生什么，它全然不管。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它在等待一雙有力的手

去推開四面的圍墻，讓愉悅的

或者悲愴的聲音飛出去

時間能有什么情緒

流水堅硬，雪在消瘦

時間能有什么情緒

存在，然后消失

是它奔赴的目的地。

大風(fēng)不斷晃動著荷塘

魚的花紋靈動于漣漪的花紋

蓮蓬仍站在淤泥中

它們已在舊的一年里

捧出了花朵、雨水和誤解。

而空寂是一堵石墻

沒人前去敲擊

沒有聲音穿石而過

只有一把鐵鎖，緊緊關(guān)住

兩扇黑瘦的門

山里的女人

她從小鎮(zhèn)的縫隙中鉆出來

背著重物，準(zhǔn)備越過大山

鉆進(jìn)另一條縫隙中賣掉

行至云繞霧籠的山頂

她坐下來小憩

時間仿佛停頓下來

她身體里輕盈的部分

也飛上合歡樹的枝頭。

不久，隱蔽在樹上的山雀

突然發(fā)出一聲鳴叫

那被卡住的時間，瞬間恢復(fù)了流動

萬物如蟻，重新在山底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