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潯
有人在早早入夢,這樣的夜,沿著屋檐一直淌在河里。
江南的一月,雪是一面鏡子,你看見的孤獨,和心一樣跳得高高低低,魚游得很深,它們的氣息,是藏匿在冬霧中的影子。
那只老太陽,在一月不停地咳嗽,卻得不到溫暖的安撫。我在一月的江南,看見薄冰小心易碎,看見對岸河埠石階上那個被凍紅臉蛋的女子同樣小心易碎。
她將成為我閱讀江南的書簽,沒人會懷疑一月的冰冷,更沒人會肯定一月的溫暖。一個女人,一個河埠,一次偶然的相遇,一月的江南,更多的是窗外不可捉摸的足音,更多的是比雪更蒼白的遠方的消息。
三月的雨傘在所有人的肩上,剩下的是燕子的呢喃。那個姐姐和妹妹,在倒影中,被雨水打濕了。
有人仍然懷舊那把油紙傘,但丁香不在江南。因為三月,姐姐的手,一次次在夢中醒來,一次次緊握孤獨潮濕的想象。因為三月,妹妹的眼睛,一次次在雨水的盡頭,開出晶瑩的雨花,它們一次次開放一次次破滅。
有人在小鎮(zhèn)的一角,沒有雨傘,不分晝夜地點燃一根根雨絲。
三月江南,那只燕子有點彷徨,飛過謎語般的屋檐,飛過開花結(jié)果的雨絲,筑一個小小的溫暖的巢。
我沿著蠶歌走進五月,看見春天的盡頭,全是新娘的笑容。
經(jīng)過春天的新娘,喜歡吃梅,喜歡在有水的兩岸,看倒影中的花朵。那只小小的船,游動在兩岸,左岸是想象的遠方,右岸卻是內(nèi)心的河埠。
五月,水鳥纏綿在流動的倒影。蠶歌是江南五月的腰帶,它緊緊拴著那株艷艷的石榴樹,在倒影中縈回,在新娘臉上開花。
此刻,豌豆花只能開得含蓄,桑樹擁擠在小鎮(zhèn)的周圍,江南的愛就這樣青枝綠葉。
梅雨有心,千年的梅雨開成一朵結(jié)實的雨花。鎮(zhèn)上細小的石板路上,留下一季潮濕的故事。
我的春從淡綠變成深綠,那個沒睡醒的夢,掉了許多好看的羽毛,它們一直是我任性的畫筆。
那么多年了,我只畫一個女人的名字。那個女人的足音很碎,甚至虛弱,在小鎮(zhèn)的拐彎處,離我越來越遠,背影同樣潮濕。
梅雨無心,太陽躲進了別人的口袋。六月,江南唯一明亮的是雨水,比雨更有味的只能是淚。我已濕了,說出的話一塌糊涂,滑倒的卻是一大堆想象。
菊花輾轉(zhuǎn)來到我的面前,一個勁地黃,啄著為數(shù)不多的秋天。
此刻,我沒有方向,沒有追逐秋天的意思。我的耳朵寂寞成性,脫離了私語,走在江南到處落葉的路上。
她們在風中說話或者戀愛,但無法言說透不過氣來的情節(jié)。
十一月,是一個數(shù)字很大的月份,數(shù)不清的風很亂,吹散了我整整齊齊的生活。
那些還沒竣工的想象,在風中流露出欲墜的姿態(tài)。她們在瓜熟蒂落或者凋零,她們永遠追不上一大群過去的美景。
十二月,已冷得沒有去路了,江南也沒有了對岸,只有雪花憂郁地覆蓋熱烈的秘密。
我站在潔白的地方,看見潔白,看見矜持中的寒冷,慢慢地移過我曾經(jīng)似火的想象,那個女人始終沒有拋頭露面,像一只釘子,釘在她家最里面的房間。
我在春天采過花,在夏天光過膀子,在秋天搬過厚重的詩句,但在十二月卻寸步難行,我已冷得寫不清一個愛字。
十二月,我冷冷的想到那個女人,在分不清路的風雪之夜,我走向你,我的身后,是一串清晰的腳印,它們卻是我冷出來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