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湘知
毫無歇斯底里的對決。早春適合
穿上鞋子去踏新泥,哦,其實
并沒有新泥,也沒有新納的鞋子
那個老人最愛走向傍晚的舊棋室,走
進去,把拐杖倚靠在馬扎旁并緩緩坐下
爐火溫熱,同行的人早已入了局
棋室的主人此時遞來一壺大麥茶,那個
老人習慣性地笑一笑,點頭感謝,也不愛
說話,低下頭,顫巍巍就倒好了一杯
喝暖茶,人便暖和了,將雙手
圍上爐膛,火星就開始扇他的巴掌
緊他的衣裳,戴他的帽子
第二日他走進傍晚的舊棋室,同往常那樣
善跏趺坐如佛像。他的雙手還是會圍上爐膛
春天并不一定比冬天更暖,是這樣的,火爐
冰涼如入夜襲來的冷空氣,傾吐一口白圈
時而會下雪,時而也會結(jié)上一層冰
是否需要生一把火?老人擺擺手
也不知是回答誰,就往家里去。風吹飛
他的帽子、亂他的衣裳,生疼,打他的臉
他的愛人,連同一雙納好的,鞋子
不訝異于這時候。上睫毛,下眼瞼
在零的空隙中貼合。我們睡著
如一個符號冰涼的,墻體潔白
霜風時時喚醒你,幽閉的腹地——
那無從入眠,悱惻的痛疾
你將你抱住,常常將自己蜷縮成
一個圓,仿佛十月的風雷、雨
壞天氣,就隔絕在外,連同我
像飛蛾撲火,絕美的玩笑話
時而我也加以嘗試,去打開一個圈
企圖以午夜的潮濕,浸潤你
直到雨水溢滿陳年的瓦罐
直到從瓦罐的倒影中映出假象
直到這假象,將你虛擲開始
二十多年來,那些我們曾用力關(guān)合
又打開的喑啞的聲帶,周而復始
還有太多跌宕起伏的重復,立體
留聲機,環(huán)轉(zhuǎn)在你我之間
當我們不再言語,只緘默著用雙手
笨拙地比劃、對話,夢就會醒
聲律撥弄肺葉,琴弦鳴顫。水珠
闖進窗臺,一個呼吸失常的小雨天
夢境的劊子手,持刃,將你擊垮
多么尖銳的諷刺,你果真被擊垮了
為何我輕易就能駐足,叩響你的門?
門內(nèi)你最愛那潮濕的觸角,伸向老式
煤油燈,小火燭躍動,燈芯,還是
那么漂亮。收音機傳來今日資訊
被掩蓋的主體,血淋淋。壁虎,哦
小壁虎在檐上,你看見了,瞧!
它攀爬在幼時的檐廊下,祖父拾斷尾
捧在手心,赤裸般攤開欲墜的殘體
這多數(shù)里邊極少數(shù)的一個,少數(shù)里面
最多數(shù)的一群,散開又簇集,被迫
而甘愿,像恐怖。你開始害怕起來
連同夜晚的空氣,與寂靜。此刻
你的愛人也駐足并叩響,你的門
要多愛他淺淺的耳語啊,小雨天
你安靜如一個漂亮燈芯,無聲、絮語
無休止
把原是我的你,把你的愛
歸還給我,我愛人的人,午夜人
遺失在夢,所有旁落的浪漫
經(jīng)過我,輕柔如飄逸之羽,墜入
又墜入孤地,或暗道,扭轉(zhuǎn)著奇跡
我看見,且探入你迷人的唇翹
溫柔的親吻,常有綿綿情意
我們周旋久之,周旋久
可你午夜的風聲太過柔軟
以至于無法撩動裙裾,發(fā)髻
細細地,無限關(guān)于你的想象
它虛假如第一人稱命題
我與你周旋久之,度過窮陰
縱有長野于林的荒誕,空歡喜
告訴我,如何才是深深地悲切?
等到山風凜冽,飄雪覆蓋往事
便要開始輕觸如履的冰地
破冰并非偶然,絕非輕易
我只有將你素日殘存的體溫
擁暖,撫平,慰藉
只有將我們之間火焰升騰起
只有面對真實,才敢輕輕言說
已周旋久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