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兆亮
這一年,我寫了一些東西,貌似寫的是人,其實我想表達的是空間。按理說,空間(環(huán)境)不是為人所設(shè)置、服務(wù)的嗎?這是常識。但很多時候,你設(shè)身處地進入一種空間時,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比如,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我經(jīng)常去浙江省的兩處遺址公園:一個是位于湖州市安吉縣的安吉古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這里有古代越國的古城遺址和越國貴族墓群;另一個是位于杭州余杭區(qū)的良渚古城遺址公園,這個古城遺址年代更久遠,實證中華五千年文明的地方,已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盡管多次探訪,但仍然能感受到空間帶來的新鮮感、浩渺感。這種歷史的縱深所帶來的感覺,既真實又虛幻。你根本不敢相信,你腳下的這片土地,曾經(jīng)印刻著三千多年前一匹戰(zhàn)馬的蹄印,更會懷疑五千年前的良渚王城如海,水利發(fā)達。時間真的是從這些空間與實物上傾瀉而逝的嗎?
正是基于對空間的感受,我找出一個空間的視覺維度——遠與近,來寫我所熟悉的人。這些人必須無限接近真實,又能夠自如地置身在“遠方”與“近處”?!段辶骸返闹魅斯沂鞘煜さ?,直到念初中之前我都時常見到他。他是一個抱著收音機到處走的人。我早就想寫他了,可怎么寫,我沒想好,直到我有了對空間的感覺才動起指尖。我把“五梁”放到遠方去,讓他在遠方產(chǎn)生故事,再拉到近處來打量。在哪里打量呢?在一個特定的空間里。五梁看似頹廢不堪,是一條閑魚,但他在任何空間內(nèi)——無論是酒館里還是孩子們游戲的場所,無論是在田間地頭還是在村頭的楊樹上——都是充滿期待的。人群中、地平線上、高高的樹梢,就是一個個空間的支點。這些近處的空間跟遠方的空間,形成一種關(guān)聯(lián),最后由五梁的二嫂在村頭的巷口(這些彎彎曲曲的巷道空間,既打開了村莊,又壓抑著村莊)堵住跟他一起闖關(guān)東的老鄉(xiāng),這樣就能夠把兩個空間合體,讓憂傷填滿歷史的、更是現(xiàn)實的空間中來。
同樣,在《麻雀》中,水珍奶奶窗口的那個投喂麻雀的木槽,是全文最核心的空間。這個空間要盡量考究一些,所以才有那個在堵漏的蓋子上描畫上小小的樹的細節(jié)。這是遠景,是斯人已去的遠景,也是虛景、虛空間。實景則是窗下栽種上的、不斷被麻雀糞便“飼養(yǎng)”的水杉樹。水杉樹支撐起來的空間,是水珍奶奶的獨立的養(yǎng)老氣場,也是她對愛人無限的思念。甚至,我想表達,水珍奶奶撒小米時,那些麻雀騰空讓出地方時,在空中構(gòu)成的,像是甩干一塊布似的空間。這些空間里,我都想灌入一種愛意,有時候還有一種思念。
再觀《談年》,最小的空間從一開始就設(shè)定好了:故鄉(xiāng)那個房檐下,雨水滴出的小小的水洼。我很多次躲雨在房檐下,看到過房檐的雨珠滴落的場景,那小小的水洼里盛滿的是小小的、跟雨水滴出的空間等量的鄉(xiāng)愁。而這些小小的坑洼,還有打麥場上那些三三兩兩的村人“談年”的場景,也是一個空間,這個空間跟此后父母在上海城中看到那些亮著燈火的高樓大廈,形成了多個空間的對比。這同樣是空間視角“遠”與“近”的參照,其間流動的亦是城鄉(xiāng)之間的情感接續(xù)。你想靠近親情與鄉(xiāng)情,必定要遠離那個空間。
我在歷史的空間中感受到了力量,這個力量因為時間的累積而顯示出空間的開闊。必須要有一個合適的空間,才能夠盛放那么多人出場,容納那么多情感流動,并且在這樣的空間中展開一場盛宴或圍爐夜話。我在遠與近的空間比對之中,恰好看見了我和你。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