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珍
我正想奪門而走,卻見賈老師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束粉色的康乃馨和一本火紅的榮譽證書,把它遞到母親手上。
14歲那年,想輟學的我,硬是被母親送到了遠在十幾公里外的學校。我的班主任是語文老師,姓賈。她喜歡自己朗讀課文,有時讀到感人處,就會唰唰地流下淚來。我卻平靜地看了看她,把頭轉向窗外。
窗外的橡皮樹高大挺拔,寬大的葉子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水波一樣的小光澤。我相信看起來強大無比的橡皮樹,有著它自己的悲傷。那悲傷也許像葉子上細密的紋路,每一個遠觀的人,無法發(fā)現(xiàn)。當心底的傷感一浪一浪涌起,我會胡亂地寫在本子上。
周末回家,母親看著我清爽的樣子很是高興。她把自己種的豌豆曬干后,炒得香噴噴的;把新鮮的嫩花生洗得白白的,加上茴香辣椒等佐料,煮得噴噴香;她還摘回一個老南瓜,一步一步做出金燦燦的南瓜餅?!耙坏綄W校,就給班主任送去,叫老師趁早吃了?!蹦赣H一再囑咐。好容易到了學校。我看著這些東西犯了愁。丟了吧,對不起自己付出的力氣;送老師吧,要多難堪就有多難堪。最終,我在寢室里吆喝了一嗓子。
一個多月后,賈老師突然通知我叫母親來學校。很多老師喜歡叫家長來學校。他們認為,家長的責任缺失,孩子就難管。賈老師平時不喜歡叫家長??梢姡龑ξ沂嵌嗝礋o奈。母親接到我的傳話,久久說不出話。彼時,她正在番薯田里。她的鋤頭沒有停,卻把好端端的番薯鋤破了一塊又一塊。風把她額前的頭發(fā)吹得一團亂,也許她的心更加亂。
母親找出箱底一件紫色的帶小碎花的衣服,很認真地穿上,卻忘了抹去鞋底的泥巴。她拎上一袋子洗好的番薯,和我一起坐上了去學校的三輪車。母親和我到的時候,賈老師在校門口張望。母親說著“麻煩老師”的話語,把番薯往老師懷里塞去。賈老師愉快地收下了。母親很激動,老師不嫌棄她的勞動果實,給了她很大的鼓舞。她突然問道:“上次我做的南瓜餅,老師喜歡吃嗎?”
賈老師愣住了。我感覺天提早塌下來了。沒想到,也就兩秒鐘的功夫,老師笑著說:“好吃,很好吃!”老師領著母親去了教室。底下一雙雙目光探照燈一般直射過來。老師把母親拉到講臺上,按她坐下。母親緊張無措,雙腳來回拖著,水泥地面上,出現(xiàn)了泥巴,一點,一團,很扎眼。
我正想奪門而走,卻見賈老師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束粉色的康乃馨和一本火紅的榮譽證書,把它遞到母親手上?!爸x謝你培養(yǎng)了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她的作文獲得了浙江省一等獎……”賈老師還說了什么,我都聽不到了。我的眼前,全是母親的笑臉和那美麗的康乃馨。
回去的路上,母親捧著一大束康乃馨,滿臉綻放康乃馨一般的笑容。她接受著一路的目光,神采奕奕,仿佛她的女兒已經(jīng)成了作家。這束康乃馨,一路芬芳后,被母親精心伺候在家里,又芬芳了一個多月。而我,長時間地沉浸在那份突如其來的喜悅和感動中,沉浸在同學們對我膜拜的眼神中,沉浸在粉色康乃馨持久的芳香中。從此,我不再游戲生活逃避學習。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交錯了作文本,賈老師看到我寫的心情文,幫我修改后,又一字一字地謄抄了一遍,寄了出去。
我的老師,用她細膩的愛,給了我自信的陽光,幫我走出了青春期的叛逆和迷惘。她像會行走的康乃馨,揮灑一地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