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星星 圖/水色花青
編者按
時間過去了很久,他才離開鋼琴走到了一幅畫的前面,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斑@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碑嬅媸且环?,局部有被水漬暈開的痕跡。他用手細細地摩挲著畫,開始回憶起從前的事情。
她笑起來的時候臉頰有兩個小小的酒窩,是我見過第一個笑起來有酒窩的人,很特別,也很好看。
我認真地聽著她一字一句的描述,發(fā)現(xiàn)書中的描寫遠不及她的言語要來得生動。我看著眼前璀璨的夜空,忽然覺得她閃亮得就像是一顆星辰。
本期新人作者阿星星《愛與自由的齊鳴》講述鋼琴演奏者與一個畫家的故事,在敘事方面不錯,劇情合理,描述了很多兩人認識的生活瑣碎,全篇下來,不僅不會覺得是湊字數(shù),反而感覺像是兩人故事的潤滑劑,很巧妙。兩人感情線不多,但處處錦上添花,更容易代入兩人的世界。雖然最終女主消失在男主的世界里,但在女主影響下男主和母親的關系逐漸好轉(zhuǎn),強烈推薦本期新人作者阿星星《愛與自由的齊鳴》,入坑不虧!
人們總是會在秋天泛起很多的思念,可是風會把我的思念告訴你嗎?
《風》是一首鋼琴曲,發(fā)布之初寂靜得如同一灘死水,幾年之后卻火得突如其來,時常登頂音源榜首的位置,底下的評論更是愈發(fā)地絡繹不絕。
有人開始猜測其中的故事,也有的人已經(jīng)洋洋灑灑地寫了一長段,后來作者本人只在采訪中透露過是寫給一位故人的。
這首曲子經(jīng)常在大街小巷里傳唱,可他本人卻很少出席彈奏。
再后來有人登門拜訪想為這首曲子填詞,故而向他打聽背后的故事,他回絕了很多次,最后不敵三番五次的懇求,松口答應。
他打開了一扇門,房間的正中心擺著一架鋼琴,四面墻上掛著幾幅畫,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東西。
鋼琴已經(jīng)落滿了灰塵,他走到鋼琴旁邊,用指尖滑過了琴鍵,他的舉動和眼神都有些悵然,似乎陷入了回想。
時間過去了很久,他才離開鋼琴走到了一幅畫的前面,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p>
畫面是一幅湖景,局部有被水漬暈開的痕跡。
他用手細細地摩挲著畫,開始回憶起從前的事情。
初秋的天氣還有些燥熱,我為數(shù)不多的閑暇都花在湖邊的長椅上,那里的風很密集,能吹去一身的熱氣。
我沿著路旁的植被慢慢地踱步,腳步停在了一棵樹下,我注意到斑駁的樹影下,穿著牛仔背帶褲的女生對著畫板在涂涂畫畫。
我好奇地湊近了她。白色的畫紙上勾勒出湖水的形狀,落日的黃昏和樹影一同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我看得入迷,不知影子落在了她的腳邊,她轉(zhuǎn)過頭向我盈盈一笑,我卻被驚得向后退了一步。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繼而開口問我:“喜歡嗎?”
這時我才看見她貼在畫板底部的紙條寫著“出售”二字。
我正思考著如何妥帖地拒絕她,路邊沖出的狗吠就又把我嚇了一跳,眨眼之間那只金毛就竄到了眼前,它興奮地在畫架前打著圈,遠處的主人呼喊著它的名字,它一甩尾,畫架就筆直地朝著湖的方向傾倒。
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畫架,卻架不住畫板飛了出去,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為了接住那幅畫摔進了湖里,湖水淹沒了她大半個身子,她慢慢地穩(wěn)住自己的身體,高舉著畫向我求助:“你能不能幫我接一下畫?!?/p>
我蹲在岸邊幫她把畫拿了上來,又伸手把她拉上了岸。
“謝謝。”
她看見地上的畫松了一口氣,伸手將打濕的衣物擰干。
可惜我沒有穿外套,只能窘迫地站在一邊,于是我指著地上的畫問她:“多少錢?”
她的一雙大眼睛撲閃了一下,伸兩根手指說:“恩情價20 塊虧本賣給你啦?!?/p>
確實很便宜,我掏錢給她,余光見她濕透的衣角,不由叮囑她一句:“快回家吧,別感冒了。”
她眉眼彎彎地說了聲:“好?!?/p>
她笑起來的時候臉頰有兩個小小的酒窩,是我見過第一個笑起來有酒窩的人,很特別,也很好看。
第二天的這個時候她依舊坐在樹下,我不擅長與人交流,只是遠遠地看了她一眼還有畫,她很專注并沒有注意到我。
第三天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接下來的日子里我也沒再見到她,看到空空蕩蕩的樹底下,我莫名有些失落。
她給我的感覺很像風也很像鳥,我們僅有一面之緣,我卻有些羨慕起她。
我整日待在房間里彈琴,眼睜睜地看著初起的太陽落向西邊,我走到窗邊,從上往下看見院子里盛開的大朵大朵的玫瑰。
花期結(jié)束了,玫瑰的花瓣風一吹就會掉,但院子里栽了很大一片,成群的玫瑰哪怕衰敗了也還是吸引了很多人在門前駐足,可是今天我竟從玫瑰的縫隙里看見了她。
我探出頭,努力地踮起腳也只能隱隱看見她的半張臉,畫板將她的身形擋去了大半,她坐在柵欄外面,拿著畫筆在揮舞。想必她也是被玫瑰所吸引。
我坐回琴邊,十指接連敲出一個又一個的音符,按下最后一個琴鍵后,我不知覺地又站在了窗邊。
這次我停留了很久,看見了她時而歪頭,時而皺眉,時而微笑。我不知覺地被那樣的她吸引。
一直等到母親出門,我才匆匆地打開大門,而后在靠近她時又放緩了腳步。
她比我先開口,笑著和我打招呼:“好久不見,你住在這嗎?”
我點點頭,低頭看見了她畫紙上的建筑和玫瑰。我問她:“你喜歡玫瑰嗎?”
我本想從院子里挑出一朵鮮艷的花摘給她,但她卻說玫瑰對她而言有一種距離感,她只喜歡靜靜地欣賞它。
我緘默著不知如何接話,只見她指了指我家的屋頂說:“我一直想眺望一下夜景,沒找到合適的位置。”
她看向我的眼神帶著期許,我難以拒絕,點點頭答應了她,但我跟她說我不能陪她,因為要練琴。
她好奇地問我:“今晚必須要練嗎?”
我點頭。
她很納悶:“不能休息嗎?明天再練也不行嗎?”
我還是點頭。
我看見她擺出一個“真奇怪”的表情,試圖勸說我:“琴什么時候都可以練,但今晚的月亮和星星卻只有一次哦?!?/p>
終于輪到我納悶地問她:“明天不也有月亮和星星嗎?”
“今天的月亮和星星是屬于今天的,就像太陽一樣,每一天太陽都會升起,昨天的太陽是屬于昨天的,可是昨天已經(jīng)過去了,也回不去了,明天的太陽也依舊會照常升起?!?/p>
其實我還是不太懂,但卻莫名被她說服了,只是我仍然沒有答應她。
她轉(zhuǎn)過身把畫拿起來遞到我的手邊,說:“給你。”
我以為她依舊不死心,便又再一次地拒絕她說:“對不起,就算是這樣還是不能。”
“是為了感謝你讓我爬上屋頂?!?/p>
聞言我有些羞愧,旋即拒絕了她的好意,告訴她說僅僅是舉手之勞沒必要把畫浪費在自己身上。
她看著我突然笑了,我的臉因此而漲得通紅。
太陽從西邊落下,我一遍又一遍地練習曲目,比以往更加認真和專注。
我一心念著趕在母親回來之前把曲子練好,哪怕僅剩的時間很短,
唯獨今晚的月亮我很想看到。
登上樓頂時,我看見她的背影松了一口氣。
她看見我時有些驚喜,然后臉頰冒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據(jù)說晚上的星星越亮越多,明天的天氣就會越好?!?/p>
她用手在空中筆劃,盤算著夜空中的星星。
夜晚的風夾雜著一點涼意,我拿著毯子問她:“你冷不冷?”
她搖搖頭說:“我很喜歡風,風大的話我會很開心?!?/p>
我把毯子收起來在她的旁邊坐下,目光順著她的視線一同眺望遠方。抬頭是閃爍的星光與月牙,低頭是萬家燈火。
晚風拂面,這一刻我的心情鮮少地滋生出了平靜與愜意。我偷偷看了眼她,她大抵也是。
我忽然對她涌上了很多好奇,猶豫片刻,我還是開口問她:“你住在附近嗎?”
她搖了搖頭,告訴我她家在很遠的地方,她只是來這里旅行,她還想要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就你一個人嗎?”我問她。
她遲緩地點了點頭,然后問我看過雪嗎?見我搖頭,她便開始描述著大雪的場景,眼神里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她說她想去看雪。
她開始聊起她的過往,她去過鼓浪嶼感受慢時光的生活,看著橘色的日落染紅了整片海域;也去過西藏一睹大自然神乎奇跡的畫工,然后騎著自行車沿著海岸線吹著洱海的風;還去過桂林親眼見證書上寫的“桂林山水甲天下”的奇美。
我認真地聽著她一字一句的描述,發(fā)現(xiàn)書中的描寫遠不及她的言語要來得生動。我看著眼前璀璨的夜空,忽然覺得她閃亮得就像是一顆星辰。
她說她下一次該去看雪了。
我卻看了眼腕表說,該下去了。
她點頭說好,然后在門口跟我道別,她還是把畫送給了我,感謝我聽她說了這么多話,這次我沒有拒絕。
到最后我也沒有詢問她的名字,我看著她的背影在夜晚的街道一點點地變得越來越小,這大概是我和她人生中的最后一面。
那天以后我再也沒有碰見過她,正如她所說的,她要離開這個城市了。
我經(jīng)常會盯著她送我的那幅畫看,畫中的房子很宏偉,衰敗的玫瑰在她的筆下變得鮮艷奪目,整個畫面在陽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輝。
她的畫工很好,就像是書上的插畫那樣精致而生動。
我把她的畫都掛在了墻上,我還是日復一日地練琴,有時會想她現(xiàn)在會在干什么。
在某一天的晚上,我倚在窗邊,抬頭望向夜空中的月亮,我忽然就明白了她所說的那句話。我再也不回去的那個夜晚,月亮和星星是獨一無二的。
到了開學的日子,我安靜地坐在副駕,和母親相處的大部分時間空氣里都維持著靜默,而每次話題的開頭都是關于演出。
“學校里組織了一場迎新晚會,到時候有你的曲目,記得好好練習?!?/p>
“嗯?!?/p>
這一個字幾乎成了我對她的口頭禪,在此之后便是長久的沉寂,一直到了學校門口,她對我說:“到時候我會去看你?!?/p>
“嗯?!?/p>
我習慣了和她之間這樣子的對話,顯然,她也已經(jīng)習慣。
迎新晚會舉行的當晚,她坐在觀眾席上,我站在后臺,手心里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我拿出口袋里的紙巾捏在手里,等待著主持人喊到我的名字。
“接下來的這位學長,他曾獲肖邦國際鋼琴比賽金獎,可謂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陸淮學長的登場?!?/p>
即便登上過無數(shù)的舞臺,我仍控制不住在舞臺上面對鋼琴襲來的壓迫感,我看了一眼臺下正襟危坐的母親,深吸了一口氣在鋼琴前面坐下。
聚光燈打在我的身上,我抬起手,指尖頻繁地在琴鍵上起起落落,一首樂曲便飄飄揚揚地填滿了整個廳堂。
在我抬頭的那一瞬,手中的動作一滯。門后有人貓著身子偷偷溜了進來,隨意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是她。
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時,廳堂里掌聲喧天,我把目光投向她,她很激動地笑著為我鼓掌,我的嘴角也不自覺地勾出一個弧度。
我回到后臺,一眼就看見了臉色不好的母親,我捏緊手心,耳邊響起了她冰冷的聲音。
“你對待這場演出就是這種態(tài)度嗎?我說過每一次的演出你都要盡心盡力做到最好,如果曲子很難就給我一遍遍的練習,而不是像今天這樣?!?/p>
我默默地聽著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壓在我的胸口讓我難以喘氣。
“還有我不想知道你失誤的原因,我只想看見你的態(tài)度?!?/p>
“我馬上就去練習?!?/p>
“下周有一場演出,我不希望會出現(xiàn)像今天這樣低級的錯誤?!?/p>
母親很生氣地走了,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已經(jīng)忘記了上一次她笑是在什么時候了。
“陸、淮、學、長”
她突然從后面竄出來,一字一頓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這一定是緣分吧!”
她眉眼彎彎地朝我笑著。
我的心情因為她的出現(xiàn)好了很多,也終于問起了她的名字。
“我叫江禾,江禾的江,江禾的禾?!?/p>
她狡黠的笑著,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為認識她而感到高興。
她還是和以前那樣嘰嘰喳喳的像只小鳥,一邊訴說著她對我琴技的贊揚,一邊表達了遇見我的欣喜,但她不知道的是我故作冷靜表情下的波濤洶涌。
她剛?cè)雽W還有很多東西沒有置辦齊全,于是跟我約好了明天見面,然后揮舞著手和我告別。
我站在衣柜前開始犯難,衣柜里除開休閑的衣服和西裝再沒有第三種類型。我只好向舍友借了身衣服,在入睡前把衣服疊好放在枕邊。
我躺在床上,嘴角有壓不住的笑意。
一大早我就站在了鏡子前,整理發(fā)型和衣服,比每一場比賽都要鄭重。
終于等我離開鏡子前下了樓,卻一眼看見了停在宿舍樓前的車子。
母親降下車窗,打量了我一眼,接著就說:“我?guī)湍憬恿艘粓鲅莩?,這一個星期回家準備準備?!?/p>
見我沒動,她眉頭輕皺了一下,對著我說:“上車?!?/p>
“等我一下行嗎?我有點事。”
“有什么事比這個還重要?”
她習慣了獨斷的作風,正如我習慣了屈從一樣。
窗外的景不停地變換,我緘默的抗議她從來都看不見。
“我給你買了早餐?!?/p>
我絲毫沒有動作,只是呆呆地看著窗外,想著江禾她失落亦或生氣的表情。
一個星期后的演出結(jié)束,我馬不停蹄地回到學校,早早地在教室門口等著她,我開始有些緊張。
伴隨著鈴聲響起人群從教室涌出,我一眼就看見了她,她也看見了我,她看上去果然不太開心。
我道歉的話還沒出口,就聽見她說:“我問了你的同學他說你經(jīng)常不在學校,原來你這么忙,是我太魯莽了想也不想就拉著你出去玩?!?/p>
我沒想到她居然有些自責,反而更加慌亂起來。
“對不起,是我那天沒來得及告訴你,和你沒關系,你沒生氣吧?等了很久嗎?我向你道歉!”
她看見我慌張的樣子笑出了聲,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聽見她說:“那你現(xiàn)在有時間嗎?”
我用力地點點頭。
“那我們一起去吃飯吧,我還有好多不懂的地方想問你呢?!?/p>
她拉著我來到了食堂,她看起來很有食欲,裝了滿滿的一盤。
我把保溫袋里裝著的湯拿出來,一擰開蓋子香味就漫了出來。
“這是我媽煲的湯,你嘗嘗?!?/p>
她用很羨慕的眼神看著眼前的湯,她吸了吸鼻子,驚呼道:“好香??!你也太幸福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只催促她趕緊吃。
她露出滿足的笑容,我靜靜地看著,卻深深地陷了進去。
我總勸說著自己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可時間一拖再拖,那些話還是被我埋在了心底。
我經(jīng)常在琴房里練琴,她時常跑過來看我,總是埋怨我不懂得享樂,遲早累死在鋼琴上。
我笑而不語,曾經(jīng)的我也這么想過,但還是好好地活了下來。
她還說我表情太深沉,看起來總是一幅悶悶不樂的樣子,然后用手把我的嘴角提了提,對我說要多笑一笑。
我答應她說好。
有一天她來了興致想學鋼琴,讓我教她,但學了沒多久她就有些懊惱,總覺得自己在音樂方面的天賦不夠。
我說了幾句安慰她,她起身走到窗邊探出頭,風把她的長發(fā)吹得亂七八糟,她卻開心地說:“快入冬了?!?/p>
那天的溫度降得厲害,她卻不怕冷,然后興致勃勃地說一定要去看雪。
大一的課還不算多,沒過多久她就開心地跑過來告訴我說她已經(jīng)買好了票,她說雪一定很好看。
我知道她是想問我去不去,可是我沒有回應她,只是囑咐她說多注意安全還有注意保暖,我看見了她眼中的失落。
回到家后,我吃完了飯遲遲沒有離開,而是鼓起勇氣對母親說:“我想去看雪。”
“等會我?guī)湍憧纯从袥]有北方的演出通知。”
我又重復了一遍:“我想去玩,而不是演出?!?/p>
她的眼神終于有了波瀾,隨后一口拒絕:“不行,我跟你說過外面很危險?!苯又周浟塑浾Z氣,“如果你想去,我哪天抽空陪你去?!?/p>
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了,她什么時候才能懂呢,有時候我都快分辨不清她愛的是我,還是我這雙手。
自從小時候我跟朋友一起玩耍打鬧一不小心把手劃傷了,我的所有活動就都要在她的眼皮底下進行,細致而微的保護把我壓得透不過氣。
我沒有再繼續(xù)跟她爭辯,這場對話結(jié)束之后,我就躲在了房間里,我躺在床上就能看見窗外的夜空,星星一閃一閃的,很明亮也很耀眼。
我做了一個很大膽的決定。我買了票,去了車站。
她見到我時,眼睛睜得很大很大,一臉不可置信,可是我卻笑得很開心,我終于能夠跟她一起參與她口中的世界,也終于能夠自己做出一個決定。
我人生中做得最大膽的事情就是違抗母親的意愿。但我從不后悔。
一出車站,凜冽的寒風就撲面而來,風很大很刺骨,我們兩個卻很興奮,高興地踩在雪地里又蹦又跳,那一定是我人生中笑得最開心的時候。
我們不顧別人的目光躺在雪地里,看著空中的雪花越飄越近,我伸手去接,發(fā)現(xiàn)看起來小小一顆雪花真的和書上畫的一樣,是個精致的六邊形。
大雪覆蓋了整座城市,到處都是雪白一片,我們沿著街頭走走停停,好奇得像一個未經(jīng)世事的孩童。
在第二天的時候她在路邊支起了畫架,她說她每一次的旅行都是靠這樣來補貼花銷的。路邊逐漸圍了一些人,果真有人開口詢問價錢。
她經(jīng)驗老道地說:“太開心了您能欣賞我的畫,遇到品味相投的人很難得,這幅兩百元的畫我就算您一百五吧!”
我心想果然是恩情價啊。
收了畫架,她開懷大笑地捏著錢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請你吃飯!”
我靈機一動地說:“要不我也去賣藝吧?”
她一下子恍然大悟說:“對哦!你還會彈鋼琴。”
我們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興奮,直奔著音樂餐廳而去,起初被經(jīng)理拒絕,但當我們改口只要免費吃一頓后,經(jīng)理思索片刻便答應了。
柔和的光芒照在我的身上,我抬著手流轉(zhuǎn)在每個琴鍵之間,流暢婉轉(zhuǎn)的旋律在餐廳散開,不少懂得音樂的人贊不絕口,一曲終了,經(jīng)理上前詢問我有沒有合作的意向,但被我拒絕了。
我回到座位上,她一見我就直呼:“你可太厲害了!是聽一百遍我都不會膩的程度?!?/p>
如果是被母親知道肯定要被數(shù)落,可今天這場演奏卻是我最開心也最輕松的一場。這場演奏既沒有獲得獎項也沒有頭銜,只是簡簡單單的一份晚餐,我卻比捧著金牌的時候要來的高興得多。
她往嘴里塞了一塊肉,笑嘻嘻地說:“多虧了你我們才能吃上這么好吃的晚餐。”
其實最應該感謝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是她拯救了我一成不變的生活。
吃完晚飯后,我們走在街頭,明黃的燈光傾瀉在昏暗的道路上,白天狂暴的風雪也隨著天色沉寂下來,我偷偷地看著她,目光一點點地挪到她晃悠的手上。
我動了動指節(jié),距離她的手忽而進忽而遠,我倔強地把距離縮短到不到一厘米,卻又見她怕冷地把手縮回口袋。
我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卻見她停下了腳步,我抬頭看了一眼對面亮起的紅燈,耳邊聽見她輕輕地說了一句:“認識你真好。”
她目光看著前方,凍得吸了吸鼻子,我?guī)退稻o圍巾,說了句:“這句話我說才對?!?/p>
回去之后我做好了準備面對母親的怒火,我進門時她冷冷地看著我,我看得出來她的情緒已經(jīng)到了臨界點。
面對她一句又一句的質(zhì)問,我沉默著沒有說話,她怒極反笑地拉著我把我關進了漆黑的屋子里,我聽見了門上鎖的聲音。
“好好地面壁思過,什么時候愿意講話了什么時候我再開門?!?/p>
我看著底下門縫里溢出來的光,恍惚間回到了從前,那時候無論我怎樣拍打和呼喊都沒能換來她的一次回眸。
她總是嚴苛的要求我,就像她要求自己一樣。成績和頭銜在她眼中勝過一切,可以前的她并不是這樣的,她也會溫柔地摸著我的頭給我講故事聽,會耐心地教我彈琴。
這些都是她的手受傷之前的事了,從她的人生里不再有演奏開始,她就性情大變,我的人生也開始按照她的規(guī)劃一步步地進行。
我坐在墻角,月光從那一扇小小的窗戶灑了進來,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窗外,想起了那幾天開心的日子。我沒有后悔,反而很慶幸能擁有那段時光。
我在這個小小的房間里待了好幾天,我能看見每次母親來送飯時的窺探,她試圖從我眼睛里看出一絲動搖和妥協(xié),但每次她都失望地出去了。
我靠在窗邊發(fā)呆,目光四處游移,卻忽然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的目光緊緊地跟著她,好奇地看著她按下了我家大門的門鈴。
可是母親幫她打開門后,兩人便一齊消失在了視線里,我焦急著貼在門上,試圖聽見她們之間的對話。
起初我只能聽見一些若有若無的聲音,但后來聲音的分貝逐漸拉高我才聽見了她們的對話。
“你知道你這樣的行為給他帶來影響很不好嗎?”
“我知道的是他沒有什么朋友,也沒有社交,每一天在琴房里從早坐到晚。他活得更像是一個墨守成規(guī)機器而不是一個人,我覺得他現(xiàn)在需要的是放松,是自由。對于其他人而言可能是放縱,但對于他來說絕對不是。”
“你不過是個外人,有什么資格來談論這些?你知道我對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嗎?為他的前程做了多少努力和規(guī)劃嗎?”
“這些我雖然不夠了解,但是我認為愛不應該是束縛,最重要的是他現(xiàn)在過得并不開心。”
空氣里沉寂了下來,旋即傳來一聲很重的關門聲。
我靠在門上,耳邊回響著她說的那些話,我沒想過她會說出這些,而我的心里因為這些話掀起了驚濤駭浪。
沒過多久,門被打開,我看見了母親,我看不透她的表情,只聽見她淡淡地說:“吃飯了?!?/p>
我時隔很久坐在那張餐桌上,我們彼此什么話都沒說,她也沒有提起剛才的事情,一切就像是從未發(fā)生過的那樣風平浪靜。
我寫了一封信。
其間提筆又擱筆,寫寫改改,終于內(nèi)容看上去沒那么別扭,字也寫得工整。我鄭重地把紙張折好放進信封,門卻突然地被打開。
“我送你。”
我坐在車上,明顯地感受到什么變了,卻又說不出是什么變了。
在見到江禾之后,我鼓足了勇氣卻又聽見她談起期末結(jié)課的事情,她說暫時都不能去聽我練琴了。
我開始揣摩著下一個合適的時機,思來想去,我最后打算等她結(jié)課后再給她。
在她忙結(jié)課周的時間里我很少見到她,終于等到她忙完之后,我再見到她的時候,她卻已經(jīng)提著大包小包準備回家了。
她抬頭看見了我,雀躍地說:“正好我打算跟你說一聲我要回家了,下個學期再見!”
我看著她背起一個大的書包,我伸手將它卸了下來,接過她的書包和行李箱說:“我送你去車站吧?!?/p>
她還想拒絕,我便用家近堵住了她的嘴,她彎起嘴角,臉上露出兩個酒窩,說了聲“謝謝”。
到了車站,我把行李還給她,順勢也將信封遞了出去。她呆愣地接過我手中的信封,納悶地問:“怎么還寫信???有事當面說不就行了?!?/p>
她大概沒有注意到我微紅的耳尖,我欲蓋彌彰地回答她:“這個事情說起來很復雜,三言兩語說不清,給你回去慢慢看?!?/p>
她沒有多疑,把信揣進了兜里。她上了車,我隔著玻璃和她揮手,很快她便消失在我的眼底。我內(nèi)心忐忑卻又滿心歡喜地期待和她的下一次見面。
我和她在信里做了約定,如果她答應就會回信給我。
和她離開的每一天我都會頻繁地站著窗邊傻傻地望著郵箱,數(shù)不清一天要打開多少次郵箱。
我一天又一天地計算著,等我再一次地撕下日歷,卻發(fā)現(xiàn)假期已經(jīng)過了一半,我每次都以各種理由和借口寬慰自己,她或許把信弄臟了看不清字跡,又或是她還沒來得及看就被弄丟了,我找了一萬種可能去開脫,但也在時間里學會了慢慢接受。
我又提起了筆給她寫信,我說母親還是很少會笑,但是我卻發(fā)現(xiàn)她很少再給我壓力了……
在第二封信里,我說母親帶我一起去看了電影,雖然電影內(nèi)容是有關一名演奏家的生平,但我還挺開心的,我寫了很長一堆的細節(jié),然后我說很感謝她……
第三封信里,我問她還想去哪里玩,問她能不能帶上我……
我數(shù)不清我寫了多少信,但是卻從未收到過有關她的回信。
開學的那天,我去找她,但我并沒有見到她,卻聽聞了關于她的消息。
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一點都不了解她。
屏幕上的記者正在播報一則新聞,畫面里是大片的紅色,一對夫婦嘶聲力竭地哭喊著:“快去救救他,我的兒子還在里面……”
熊熊大火在黑夜里燒得通紅,一個瘦弱的身影從外面又沖回火場,大火里走出來一個年幼哭鬧的孩子,身后卻遲遲沒有人出來,消防車和救護車的鳴笛聲不斷交錯,混亂地就像是一個嘈雜的夢。
我翻出了有關此事的文章,得知了她在大火中為救年幼的弟弟而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我再往后翻,看見了有關她的葬禮。
學校里很多人都在議論這件事情,我從斷斷續(xù)續(xù)的話里拼湊出了她的生平。
她在福利院長大,后來被人收養(yǎng),不多久養(yǎng)父母就生下了一個兒子,她像一個透明人,沒人約束,沒人管教,沒人在意,很多時候她都是靠著自己掙來的錢。
我買了一束花去看她,我在那塊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有關于她的記憶她都是帶著明艷的笑容,可就是這樣的她卻也如此脆弱。
我對她說了很多的話,從最開始的相遇到最后的離別。我還告訴她,多虧了她,母親和我的關系逐漸好轉(zhuǎn)。
如果這些話我能早點對她說就好了。
后來的我又去了北方,我才發(fā)覺冬天是那樣的冷,我一直以為我很喜歡北方的冬天,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我對曾經(jīng)那個冬天的喜愛,讓我誤以為我喜歡冬天。
在入秋的時候我作了一首曲子,我總想做點什么來留住她的痕跡。
我去了我常去的那個湖邊,在那棵樹下積了很多落葉,我踩著枯黃的落葉抬眼望去,繁花散盡,枯葉紛飛,就連秋風都帶著幾分蕭瑟,人們總是會在秋天泛起很多的思念,可是風會把我的思念告訴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