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棉
空氣中熱浪洶涌,幾乎要把人烤化了。不少人身著短褲背心,臉上、脖子上依然滾動著汗珠子。夢玲和兩個畫友收起遮陽傘,登上公交車,她們剛剛聽完張老師講課,結伴回家。夢玲家遠,上車后便向車尾走去,畫友甲和乙相對近一些,上車后沒走幾步就站住了。
甲用下巴向夢玲的后脊背戳了一下:“看見沒?潔癖!每次上公交車必戴一次性塑料手套,有一次我倆緊挨著,看到她手套里霧蒙蒙的,全是汗水,手指頭都被泡白了,也不怕捂得慌?!?/p>
乙說:“愛干凈的人多了,沒見過她這樣各色的,回家洗洗手不就得了,非整出顯鼻子顯眼兒的幺蛾子事兒,看著別扭。”
別扭事多了去了,有一次,參加一個活動,很多書畫愛好者好久未見面了,相互熱情握手,她居然趕緊戴上手套才將手伸向畫友。那次,大家對她意見大了去了,背地里說:“普天下的人,就她那雙手金貴?好像我們大家都有傳染病似的?!?/p>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一路上,甲和乙你唱我和,對夢玲的古怪行為指責、嘲笑、厭惡。此話題猶如一種黏合劑,親密了甲和乙的關系;似笑料,愉悅了各自的心情;又像化妝品,粉飾了兩人的行為。
幾天后,甲、乙同學提議,找?guī)讉€畫友請張老師一起吃個飯。不知誰叫了夢玲,她身著白短袖、藕色裙子,戴一副肉色手套進了飯館,雖說肉色接近皮膚,但依然和暴熱的夏天極不協(xié)調(diào)。甲、乙看了,擠眉弄眼,很反感。老師還未到,大家先點了一壺茶,喝著,聊著。甲同學背來一摞他們區(qū)出版的畫冊,乙同學拿來幾本自己出的畫冊,分發(fā)給大家,自然也有夢玲的。夢玲同大家一樣,接過甲、乙送的畫冊道了謝后翻閱欣賞。
此時,進來一位男同學,甲和乙同時站起來:“哇!大帥哥來了!你不是說有事來不了嗎?”大帥哥哈哈笑著:“我當然更愿意和美女們一起吃飯了,就把其他事推掉了?!眽袅釠_男同學笑笑,算是打過招呼。夢玲不明白,都是一幫老黃瓜刷綠漆的人了,如今流行這種稱呼,不管叫的人多么言不由衷,聽的人卻樂呵呵的挺受用。大帥哥四下看看,急問:“張老師呢?”甲說:“還沒來,坐吧,咱們先聊著,我雜志帶少了。”說著,順手拿起夢玲眼前的那本雜志,“這本先給你,我以后再給夢玲?!币铱吹胶?,撓了一下頭,很遺憾的樣子,沖大帥哥說:“我的畫冊也帶少了,下次給你。”大帥哥看見夢玲手中拿著一本,就問:“是這本嗎?我先看看?!眽袅徇f給他,他看看封面,又看看封底,接著嘩嘩翻兩頁,感嘆道:“行啊,這么快就出畫冊了。”然后開玩笑說,“趕緊打車回家拿去,哪能少了我的!”看著大帥哥愛不釋手的樣子,乙說:“這本先給你吧,改天我再給夢玲?!贝髱浉缯f:“這還差不多,這本歸我了?!彼e著畫冊向身邊的夢玲搖晃了兩下,裝進自己包里。
門被推開了,大家一看是張老師,呼啦啦全都站起來,張老師見到同學們很高興,逐一和大家握手。只有夢玲站著沒伸手。甲擰起眉頭,心說:夠高傲的!乙看到夢玲戴著手套,象征性地輕輕握了一下老師伸向她的手,忍不住小聲說:“不尊重人,和老師握手都不摘手套。不情愿來,可以走,我們又沒叫你。”聲音不大,但同學們都聽到了。夢玲的臉上有點掛不住,眼淚就快要忍不住了,她趕緊站起來,去了衛(wèi)生間。
夢玲真想一走了之,可又想,那才叫不尊重老師和同學呢。況且,夢玲今天從老家?guī)韮善烤疲胝埨蠋熀屯瑢W們品嘗一下。那是母親親手釀的家鄉(xiāng)米酒。
夢玲離開飯桌后,張老師對乙說:“夢玲是我叫來的,她畫畫很有天賦。那天下課后,我看見她在水龍頭下清洗毛筆,眉頭緊縮,手指抖動,問她怎么了?她說手疼得厲害。她的雙手得了一種罕見的難以治愈的皮膚病。她在醫(yī)學雜志上看到過報道,說此病極具傳染性,目前還沒有治療這種病的特效藥。她說,萬一通過握手傳染給他人,豈不是作孽。所以多熱的天,她都戴著手套?!?/p>
甲和乙聽了,面面相覷,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