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獨明
我們那個地方管變戲法的叫做把戲人。
屯子里有個叫糙糖的人只會耍一種把戲,就是變鈔票。糙糖手捏一張白紙片,吹幾下,抖幾下,再快速一晃,手里已是一張百元大票了。盡管這樣快速一晃不到十分之一秒,糙糖卻能將這個把戲演得很精彩,不到人們急不可待的時候,不輕易抖“包袱”,因此,每次變戲法都能讓人們看上一陣子。
糙糖就憑這一樣把戲走街串巷,混一頓飯吃。可糙糖從來不收錢,有飯吃就行。屯里人就叫糙糖把戲人。漸漸地,把戲人就是糙糖,糙糖就是把戲人……
把戲人每到一個屯子,先在屯子口逮住一個人,說一番好話就有了落腳點,然后開始變戲法。把戲人把圍觀的農(nóng)家人驚得目瞪口呆,直說:“神了,神了!”他們沒有看真切,要求再變一回。把戲人說不玩了,吃罷飯再玩。別人不知道,這是把戲人自己定的規(guī)矩,一頓飯玩一遍。這樣,待農(nóng)民們看膩了這個把戲時,把戲人幾天的飯也就混過來了。這就叫蛇有蛇路,拐有拐道。把戲人出屯的時候,莊戶人家都生出一種被他愚弄的感覺。
把戲人走村串鄉(xiāng)的沒個方向,有大路就走下去,走到哪村算哪村,反正哪里的米粥都養(yǎng)人。一天,把戲人沿著大路走了半天都沒有看見一個屯子,他覺得不對勁,饑腸轆轆硬著頭皮走下去。路是越走越窄,山是越來越陡。這時,把戲人又饑又渴,力氣也用盡了,他兩眼一花,暈了過去……
把戲人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戶人家的土炕上。出門一看,白云飄在腳下,月亮掛在頭頂。屋前屋后,橫數(shù)豎數(shù)也就是三戶人家,這才知道來到了荒村僻壤。把戲人返身進(jìn)屋,見飯菜已經(jīng)擺好,有個年輕女子正輕手輕腳地為他打洗臉?biāo)?/p>
為感激主人的盛情,把戲人忍著饑餓,利利索索地變了一個戲法。不想,這一變竟變出了大麻煩。他們親眼看見把戲人將一張白紙變成了百元大票,以為他是天上掉下來的財神爺,眼珠子都紅了,就連忙收了飯菜,大小人丁圍住了把戲人,要他變多多的鈔票。不變出鈔票來,別說吃飯,連走也走不了。把戲人哭笑不得,知道自己是歪嘴騾子買了驢價錢,吃了嘴的虧,忙說變戲法哪有真的,你們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們不知道把戲人在說什么,橫豎要他變鈔票。把戲人耍把戲也有些年頭了,從沒人跟他較過真。這回遇上了,把戲人竟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男人沒點肚皮就像個癟三,把戲人想一時半會的也說不清楚,先填飽肚子再說,就央求人家先給他飯吃。人家不干,說你手潮哇你,吃完飯溜了,我們找誰發(fā)財去?他們就像一群沒有猴王的猴子。情急之中,把戲人咚的一聲跪下了,說:“我餓得不行了,站不起來呢。”有一個人說:“你甭猴子壓在大石頭下,裝孫子。吃飯可以,你先把這一頓飯錢給我們變出來吧?!卑褢蛉酥缓冒延米鞯谰叩哪且话僭笃苯o了他。那是一張假幣,是一個親戚發(fā)現(xiàn)沒用后送給他作道具的。除了這張假幣,把戲人身無分文。把戲人平時不喝酒,這次卻喝得酩酊大醉。半夜醒來,把戲人被嚇得半死:手腳被人家用繩子給捆死了,這家人對他的不辭而別早有防備。把戲人苦笑不迭,幸虧早些年跟師傅學(xué)過一套脫身術(shù)。把戲人掙脫繩索,下得山來,天已大亮。把戲人辨清東西南北后,朝老家的方向急奔而去……
此后,把戲人改行賣書,背一只書簍子,還是走村串鄉(xiāng),還是走到哪吃到哪,只是名字還原,還是叫糙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