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鐋

春天的郊外百花齊放，幾乎一夜之間就給大地換上了新裝，本是踏青游覽的好時節(jié)，卻因一場春雨錯失良機，繁密的花海在雨后變得斑駁?？粗鴿M地沾著水珠的花瓣，我感到惋惜，不禁反問自己，難道春就這樣過去了？無奈之余，我忽然想起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為追尋春的足跡，我決定去山間尋覓驚喜。

雨后的山嶺升騰起陣陣白霧，時稀時濃，為山峰增添了幾分神秘。順著狹窄盤曲的山路前行，除了路邊幾朵火苗般跳動的藍色野花，并未看見其他和春有關的景致。行至半山腰，迷霧漸漸散去，視野隨之開闊，眼前是一片廣闊的茶園。茶園仿照梯田的模式層層向上，每層整齊地種著兩排油綠的茶樹，枝干的尖上是翠綠色的嫩芽，葉子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放眼望去，遠處的山坡上有幾個采茶人，根據(jù)時間推算，她們采的是明前茶，珍貴著呢。

茶農(nóng)忙碌的身影勾起我的一段回憶。記得那天也是在雨后，恰逢鎮(zhèn)上的采茶節(jié)，父親的單位組織去茶園采茶，我也跟著去體驗。茶園在山坡上，濕氣很重，有的葉子上的水珠還沒掉，采摘沒多久就沾濕了我的手，春風吹過，手指一陣冰涼。那時的我并不會采茶，只是聽長輩們說摘尖上最嫩的葉子，忙了一下午得到小半袋，望著翠綠的嫩葉，想起大人們喝茶時享受的樣子，我不禁好奇，為什么人們對這些綠色的小葉子情有獨鐘？拿起一片放進嘴里咀嚼，卻是一股苦澀味，對茶的好感頓時一落千丈。此后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對茶毫無興趣。

晚上回到家便有了一項新體驗——炒茶。爐子上支起一口鍋，把采來的茶葉倒進鍋里鋪均勻，而后旋轉(zhuǎn)著進行翻炒，受熱的茶葉漸漸冒起了白霧，顏色也不再鮮翠，變成了暗綠色，再往后力度漸大，不時需要把茶團抖散，茶葉一點點失水皺縮，加上手工揉搓，它們慢慢變成條狀。在充滿節(jié)奏感的翻炒聲中，濃郁的茶香彌散在屋內(nèi)，略帶苦澀。受設備的限制，自己炒的茶少了幾絲香氣，卻也因親自動手而增添了幾分樂趣。閑暇時刻，取一點兒自己炒的茶放在杯中，注入剛剛燒沸的水，茶葉終于獲得了再次舒展的機會，原本無色的水變成青綠色，也將包裹著的茶香釋放。

都說茶是一個人的清歡。我并不懂什么茶道，只是喜歡在靜下來的時候沏一杯茶，回味春天的味道，在茶和水交融的瞬間，香氣四溢，沁人心脾，這香氣似乎有一種魔力，能讓我浮躁的心重歸平靜，使疲憊的身體獲得放松?？粗枞~在杯中隨水翻滾，或沉或浮，或聚或散，只是不管浮得多高多久，飄得再快再遠，待水平靜，最后都還是沉到杯底，交疊相聚，一言不發(fā)的茶通過自己的沉浮聚散向世人展現(xiàn)著生活的奧秘。端起茶杯喝一口，香中有一絲苦澀，在舌尖上多停留一會兒，又能感受到淡淡的甘甜，回味無窮。

茶是百葉的精華，是大自然對人的饋贈。泡好一杯茶，茶葉還是茶葉，和最初相比并沒有太大改變，但茶杯里的水卻變了，融入了茶色和茶香，那是春天的顏色和味道，品茶人的心情也因此改變。茶出深山，跨越千里來到杯中，將畢生的積淀釋放后沉下，它的存在改變了周圍的一切，或許，這就是茶的使命吧。茶，隱于山野，默默無聞，集日月之精華，吸天地之靈氣，歷經(jīng)夏秋冬三季的積蓄，始得春的薄發(fā)。沒被采摘前，它們曾在春風中輕舞，在細雨中暢飲，在星空下灑脫。茶，生于僻靜的山野，不問塵世喧囂，只留清香于心，千炒萬翻，本色不改；茶具無數(shù)，隨遇而安，頗有隱士風范。

縱觀整個植物的王國，茶這位隱士，沒有喬木高大挺拔的身姿，沒有百花的爭奇斗艷，也沒有果樹結(jié)出的甘甜果實，它只是靜靜地在山野間享受陽光和雨露的滋潤，與山風為伴，同繁星為友，和云霧笑談。它默默地等待著，在得到“伯樂”的賞識后遠赴他鄉(xiāng)，最終在人們的茶杯里涅槃重生，綻放春的色彩！也由此博得人們的贊美和喜愛。

都說喝茶不過三步：端起，品味，放下，也正是這一拿一放間蘊藏著無窮的智慧。不管最初的茶有多濃，味道終歸會變淡；不管茶香多么令人留戀，杯子總是要放下，只有那清香的感覺耐人回味?？粗o靜躺在杯底的茶葉，有時覺得那不是茶葉，而是一顆歷經(jīng)沉浮后靜下的心。喝的是茶，體會的是淡然的心境，將心頭不必要的包袱放下。

漸漸地，喝茶成為我的習慣，也在不知不覺中融進我的生活，占據(jù)了心中重要的一席。喜悅時喝一杯茶，感受茶的清香；悲傷時喝一杯茶，品咂茶的苦澀；閑靜時喝一杯茶，體味茶的淡雅。若是偶得半天閑暇，陪伴我的多是一本書，一杯茶，加上一桌一椅，在靜默中思考，在苦澀中回味，簡樸卻也快樂?？此破椒驳牟柙谖已壑幸饬x非凡，它如同一位無聲無息引導我的心靈導師，教我感悟，為我解惑。

有時也覺得遺憾，喝了十多年的茶，我卻再沒有進過一次茶園，也沒有去生長茶葉的山嶺和土地走走看看，此番偶遇了卻了我一樁心愿。輕輕摘下一片嫩綠的芽，像小時候那樣放進嘴里咀嚼，苦澀依舊，但我還嘗出了幾分清香，回味時略帶甜意，這是歲月積淀出的味道，是孩童時感受不到的。茶，喝前是濃香，入口是苦澀，回味是難忘，能令飲者神清氣爽，這便是茶的奧妙。

登上山嶺的最高處俯視，四周的茶園在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這一刻，忽然覺得整個天地是一個巨大的茶杯，時間是釋放茶香的沸水，縹緲的云霧是沏茶時杯里升騰的熱氣，百味的匯聚為平淡的日子增添了生活的氣息。我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清了清喉嚨向遠方呼喊，回音在耳畔飄蕩，悠遠綿長……

（責任編輯/孫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