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偉明
“別像你爸一樣,心總守著那塊地?!倍纤坪跤致牭侥赣H的話,我呆坐在床邊,意識到是個夢。我起身開燈,看了看床頭柜上相框里的三個人,思緒回到了多年前。
農村漫山遍野都是稻谷,我們家也不例外,在祖上傳下來的一塊田地上辛勤耕種,風調雨順時三餐無憂,遇到自然災害時三餐難飽,有時靠左鄰右舍的接濟才能渡過難關。
有一天,家里來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說要買下我們家的土地。話音未落,他便讓一旁的隨從拿起一沓百元大鈔遞向父親。父親搖了搖頭,說:“咱就是個莊稼人,土地不賣!”母親用手肘碰了碰父親,父親像是沒注意到。中年人走后,母親對父親說:“我知道你性子倔,再怎么勸也沒用。但你看家里吃飽飯都成問題,只靠那幾顆稻谷,啥時候才能過上好日子?”父親起身,緩緩走向窗前,說:“你只看到那幾顆稻谷,但這塊土地是咱祖祖輩輩的根。吃飽飯要緊,我們的根也不能丟呀!”母親哭著說:“話是這么說,可憐了我們的娃兒!”往后的幾年里,父親和母親的話變得少之又少。
改革開放那年,父親聽說城里招工,薪酬不錯。他沒有考慮多少,立刻收拾好行李準備進城。臨走前,父親對母親說:“等我回來?!蹦赣H看了父親一眼,沒有說什么,轉身繼續(xù)干活兒。此后的每個月,家里都會收到一封信,里面夾著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從那時起,餐桌上的素菜里有了肉絲。一天,母親請來村里識字的唐老先生,想學幾句簡單的話,給遠在城里的父親寫信。此后,母親會不定時給父親寫信,大概內容是讓他好好吃、好好睡。父親識字不多,但我覺得他明白母親的意思。
幾年后的一個春節(jié),家門被敲響,我和母親在睡夢中被驚醒,她煩躁地摸黑點起油燈。門一開,她愣住了,與門外的父親緊緊相擁。母親看了父親許久,眼含淚水,說:“這些年辛苦你了?!备赣H笑著說:“咱家也離不開你啊?!比缓竺业念^,說:“小子,長個兒了!”我們都笑了。那天,母親把肉菜擺了滿滿一桌。第二天,父親叫來村里的攝影師老陳,三張幸福的笑臉被定格在相片里。
父親比母親先走很多年,母親生命的最后兩個月里,陪侍在她病榻旁的很多個夜晚,我都聽見她喃喃自語:“別像你爸一樣,心總守著那塊地?!睆浟糁H,母親對我說:“娃兒,我要去陪你爸了,以后?;乩霞铱纯??!?/p>
我走進廚房,和正在做早飯的妻子商量明天回老家。妻子問:“怎么突然想回去了?”我回答:“夢到爹娘了?!蔽覀z對視了一會兒,她笑了,我也笑了。
不久,那塊荒蕪的土地重新長出了綠苗。
我們一家人互相深愛著,也深愛著土地。
(責任編輯/李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