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紹丹
我的家鄉(xiāng)有很多這樣的地名,槐花灣只是其中之一,其他的像桃花巷、梨花溝……人們喃喃吐出這幾個字的時候,仿佛有一片粉嫩的桃花林或一溝雪白的梨花綿延伸展成腦海里最綺麗的夢境。
槐花灣栽滿了槐花,但槐花灣不只有槐花。一串串輕盈、溫雅、柔軟的槐花簇擁著、依偎著,一片連著一片,涌成了一片花海,像印象派繪畫里朦朧綺麗的星云。每一片綴著晨露的花瓣,每一朵花里的青蕊子,是這世間最純真的、不含雜質(zhì)的、直接的美,即便多年后我駐足他鄉(xiāng),槐花灣的風(fēng)也依然夾著甜絲絲的味兒滲入我的毛孔、血管、靈魂。在夢里,這味道一天天地積累,日日復(fù)月月、月月復(fù)年年,形成了我最原始、最隱秘的欲望與渴求。我的槐花灣,如仙境一般美,只有這樣的美,可以打破一切桎梏與偏見,跨越遙遠的時空,即便不加任何贅述,亦能給人最直觀的感受。
槐花灣里不只有槐花,還有蟬鳴、蛙聲、清泉以及懸在天上的小小月亮。印象中有幾次賞月,是夏日槐花開得正好的時候,夜里也不太冷,而是暖融融、濕漉漉的,是我想象中月亮的觸感。最難忘的是,一家人躺在涼椅上,手里拿著破舊的蒲扇,屋里老舊的電視傳來新聞播報的聲音。風(fēng)一陣一陣的,吹得布滿裂痕的深褐色木門嘎吱嘎吱響,像老人在夜里細碎的呻吟,讓人的心皺巴巴的。但這風(fēng)拂到臉上時清涼又柔和,讓人貪戀又期待。這時候,若備有一兩樣吃食,是最幸福的。一樣是瓜果,最常見的是綠西瓜,白天在井水里浸了一天,撈起來時表皮像淬了冰一樣。一敲,脆生生的,咚咚響,咔嚓一刀切成兩半,鮮紅的瓤,汁水要滴出來一般。迫不及待咬一口,又甜又沙,滿意地嘆訝一聲,像疲倦的人一場大夢后醒來。
還有一樣吃食是槐花餅。做餅前,奶奶皸裂的手將花串上香香的、嫩嫩的、尚處于花苞狀的槐花捋下來,不一會兒就裝滿了一簍。我總是跟在奶奶身邊去采槐花,不過一個小丫頭的心總是安定不下來的,在槐花林里飛奔、嬉鬧,要跳起來去摘那高高枝頭上更鮮嫩的槐花。調(diào)皮的時候,就悄悄走到奶奶身后,往手心里吹口氣,花就都飛到了奶奶頭發(fā)上。奶奶總是要說兩句的:“你個花蝴蝶喲,啷個飛不累唉?”那個時候,小蝴蝶已經(jīng)跑出老遠啦,偶然回頭望望,奶奶發(fā)絲上還貼著幾朵槐花。那時奶奶頭上是挨挨擠擠的花串,腳下是密密麻麻的花瓣,手里提著花簍,像守護槐花的仙人婆婆,而我是小仙童。后來我離家的日子里,奶奶每每給我打電話,都要拿槐花餅誘惑我一番。
槐花灣也有傳說,像桃花巷、梨花溝一樣。傳說當(dāng)年觀音大士降臨此地,種下一片槐花。其實這種故事真亦假,假亦真,追究到底便沒了意思。我總覺得是真的,不然,此地何至于如此有神性,像鳥銜花、魚逐月,兼有詩意與禪意,更似佛光籠罩,讓我不敢再看。
(責(zé)任編輯/孫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