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生
白腹鷺鳥
休假得閑時,常去太平湖一處湖灣,在那里呼吸清新空氣,賞綠水青山,觀東山日出,聽漁舟唱晚;也常在綠水微波中的青青竹排上垂釣快樂、收獲希望。
我的竹排釣位近處,一只網(wǎng)箱的毛竹浮竿上,有三只白腹鷺鳥似乎對這里癡迷上癮,抑或被我一字排開的八根海竿所吸引,它們總是穩(wěn)穩(wěn)地立定在那里,也仿佛與我做伴,幫我排遣偶爾生出的一絲孤寂與冷清。
它們淺灰色的羽毛和腹部白色的羽毛相映成趣,顯得形態(tài)高雅美好而姿容光鮮整潔。圓圓的眼睛滴溜溜轉,尤顯機敏與活力,長長的尖喙是捕魚的工具與利器,也是它們賴以活命的依靠和保證。
這三只白腹鷺像是很守約的誠信鳥兒,我每次去湖灣,看見它們都以半蹲的姿態(tài)靜靜待在那只網(wǎng)箱的毛竹浮竿上。幾次如約相見,好似彼此并不陌生,如同相識的老友一般。我打開漁具包擺弄漁具、安插架竿器時,它們縮著細細的脖子,歪著頭,用一側的眼睛觀察我的舉動和用意。我兩手緊握海竿,高高舉起瞄準前方準備拋投釣餌時,它們則站起身子,伸長了頸脖,不停搖晃鷺頭。一會用右眼審視著我,一會又用左眼打量著我,仿佛對我舉竿的動作和姿態(tài)覺得很有趣,也感到很好奇。而每當此時,我也生怕我的揚竿和拋餌動作會讓它們受到驚嚇,離開那只網(wǎng)箱的毛竹浮竿,飛離我的釣場。如若那樣,我定會陡生些許失落與惆悵,亦會產生難以排遣的靜寂幽寒之感。
平湖垂釣,需在風吹雨飄里耐心守候魚群的到來,需在烈日灼曬中汗流浹背苦苦等待魚兒咬鉤。有時收獲頗豐,有時的守候與等待則是枉費心機,時光白費一場空。盡管如此,在靜靜守侯和期待中,吸一根香煙,抿一口茶水,望一眼風景,看幾眼鷺鳥,的確也自得其樂,心有感悟則美哉悠哉。喜釣者樂此不疲,享受的正是這無比美妙、充滿誘惑與希望、五味雜陳的垂釣過程。
在魚未咬鉤的空閑時,我靜靜坐在釣椅上,懷一顆善心關注近處這三只白腹鷺鳥。它們通常是以下蹲、伸脖、瞪眼的神情姿態(tài)待在網(wǎng)箱的支架竹竿上,它們一會緊盯網(wǎng)箱不眨眼,試圖發(fā)現(xiàn)和啄食一條游近的小魚,一會又翹首向我張望,看我是否已釣有所獲,把我當作此種場合友好的玩伴,似乎捕魚觀釣兩不誤,兩相悅。我常尋思,此時此刻人與鷺鳥的姿態(tài)神情以及心里期盼何其相似,彼此的心愿目標極其相符——守望靜候一條魚。湖面波光瀲滟,微浪輕波涌動,而靜水深流里哪一條小魚屬于白腹鷺鳥,哪一條魚兒又會裝人我的漁護之中……
很有趣味,與人一樣,白腹鷺鳥似乎也怕烈日熱熏灼曬,它常以背部迎對著太陽,曲頸縮脖地將頭和頸脖隱于身體前的那一小塊陰影里,面對的是碧綠的湖水。清晨旭日東升時,三只鷺鳥并非迎著朝陽,而是背朝東頭朝西;中午太陽當空時,它們則背朝南頭朝北;烈日西移時,三只鷺鳥又變換了朝向,頭朝東背朝西了。不同時間節(jié)點,它們總變換身姿以避免烈日朝頭對臉的迎面直射。觀望三只可愛的白腹鷺鳥,我想起向日葵,一個是喜迎面對著太陽,一個則是愛以背部朝著太陽,其行雖相左,卻不失異曲同工之妙,含存花鳥迥然之趣。想想自己,作為釣者,撐一把遮陽傘隨著陽光的移動而不停變換遮陽傘的角度以防日曬,也真是滑稽可笑,可謂人鳥相似,性情相近,志趣相投。
那日垂釣,我收獲頗豐,而白腹鷺鳥卻只魚未獲,望著它們垂頭喪氣、神情沮喪的模樣,令人陡生憐憫惻隱之心。在夕陽西下收竿暮歸時,我抓起三條小魚扔向白腹鷺鳥。當我登岸欲踏上歸途時,聞聽三只鷺鳥高聲鳴叫吟唱,既有為一頓美餐而高興鳴歌之歡,又似有對我以鳴謝感激之意。之后三只鷺鳥各銜一條我拋給它們的鮮美晚餐,迎夕陽向前方樹林歸巢而去。
我不由駐足西望,夕陽穩(wěn)穩(wěn)地立在遠處黛色的山巒上,湖面被映照得一片通紅。白腹鷺鳥輕盈展翅飛翔,微波蕩漾的湖面之上幾葉扁舟向前劃過,一幅靈動美好的山水寫意畫奇妙地展現(xiàn)于眼前,我無比感慨地朝它們揮手:“白腹鷺鳥,我們明天再相見……”
溺水的猴王
太平湖東北方向,有座四面環(huán)水的小島——猴島。
前幾年島上僅三四十只短尾猴供游人觀光。時隔幾年,猴在島上自然繁衍生息,已增添至近百只猴。
猴在小島上的生活是否愜意,不得而知。幾次陪客人登島,總見有幾只猴蹲立在島的湖水岸邊,向遠處的對岸久久張望,好似它們更向往島外那片大山叢林,或那一片果園,那里才是它們真正的家園。
每次陪客人去猴島,總在島上買些花生或別的吃食,專拋給那些瘦弱的幼猴吃,內心無比同情這些瘦弱幼小的生靈。
猴王在這群猴里地位顯赫,尤顯霸道。猴王的毛色光亮、油鮮滋潤,體態(tài)大于別的猴,四肢也顯粗壯,其怡然自得不可一世的樣子,盡顯猴王威風。有人拋撒花生或別的吃食,只要猴王在場,其他猴子不敢越前半步,有爭食者,必遭猴王追攆撓咬,被追攆者一路哀嚎逃之夭夭。幾次陪人登島,皆遇見猴王霸道行徑,群猴狀之凄慘,令人陡生憐憫之心。
前兩年的一個秋天,再次陪客人前往猴島,看見令人驚奇的群猴勇斗猴王的一幕。當猴王追攆撕咬一只正在撿果子吃的小猴時,小猴凄慘的哀叫聲,終于把歷來順從的群猴從噩夢中喚醒,猴王的行徑激起眾猴之憤。只見有二十多只大大小小的猴子猛烈嘶叫著,從不同角落沖向猴王。猴王放下已被自己撕咬得血淋淋的那只小猴,齜牙咧嘴轉向沖在最前面的一只猴對咬起來,顯然這只猴也不敵猴王。猴王將其踩在腳下,用嘴咬住它的一只耳朵快速地搖擺著頭,好似非要將這只猴的耳朵撕咬下來不可。而這只猴沒有一點畏懼猴王的樣子,忍受耳朵被咬的疼痛,與猴王猛烈打斗反抗。只見它前右爪猛地一伸出去,利爪正好擊中猴王右眼,猴王驚痛得一聲高叫跳了起來,松開了那只猴的耳朵。就在這時,另外幾只猴也同時沖到猴王身邊,有的猛咬猴王的尾部,有的咬其背部,還有幾只憤怒的猴也發(fā)瘋似的撲咬猴王的臉。沒一會兒工夫,猴王終于招架不住,猛地跑了幾步躥上一棵大樹,幾只猴毫不猶豫地沖在前面,也飛快地攀爬上樹頂,一陣窮追猛斗,將猴王從樹上打倒落地。在猴王落地的瞬間,樹下十多只猴不約而同也迅猛地撲向猴王又撓又咬。猴王在群猴憤怒對抗的搏擊中,平日的霸道神氣消失殆盡,那神態(tài)甚是可憐。
猴王眼角在流血,前腿的皮已被撕裂一塊耷拉著滲出血來,猴王不敢再戀戰(zhàn),也已無招架之力……在群猴的攻擊中,它猛地沖出猴群跑向水邊,群猴窮追不舍,也全部向水邊追將過去。猴王轉過身背對湖水,面對群猴,只見群猴在離猴王約四五米處停下來,猴王驚恐著呆呆地不敢移動半步。
群猴們給猴王留了一條生路——逼其從水里游走。猴王驚恐可憐地回頭望望寬廣的湖水,又望望眼前憤怒的群猴,它篩糠似的顫抖著身體。僵持約十多分鐘,有四只猴再次沖向昔日霸道的猴王,在一陣撕咬和猴子的悲凄叫聲里,猴王掉入水中,幾度欲上岸求生,當它的猴爪一踏上岸,必遭一陣猛烈撕咬撲打。無奈,昔日驕橫今日落水的猴王,絕望地向湖心遠處撲騰著猴爪游了過去。沒多大一會,見其掙扎了幾下便沉入水底,一命嗚呼……
見此場景,令我感慨:昔日猴王過于霸道,終激起群猴反擊,導致其葬入水中。那只猴王怎么也不會想到:群猴的反擊一定是可怕且致命的。
在湖邊,等一條回游的魚
太平湖一處河汊里,有一個渡口,渡口近處也是一個不錯的釣場。我順著湖畔小路,常出現(xiàn)在釣場近處,守候出現(xiàn)一條魚。準確地說更是靜靜地守望在渡口旁邊,因為渡口曾有一位擺渡的姑娘,恰似一條高貴優(yōu)雅的美人魚。
我們回頭朝渡口不停地張望,盼湖水里游來一條漂亮的魚,望渡口水中央,一位擺渡姑娘與一葉扁舟輕柔漂蕩。
那個叫作蓮的姑娘,身段似柳,目如秋水,笑聲似銀鈴。
因為她,來回渡河的人不急不慢,溫文爾雅,渡舟仿佛一條游龍,往返于河汊東西兩岸。她則像一條美人魚,讓人們不時發(fā)出驚嘆和歡快的笑聲,隊里的年輕人對她心生愛慕與遐想。
我和村里幾名后生無事裝著有事,一日至少有兩次要去渡那條清澈的河流,否則便會寢無眠、食無味。
四十多年前,端午的前一天,她曾到我們知青小組,拿幾個散溢清香的粽子送給我們知青。美麗的姑娘,心地比她擺渡的那條河水還要清澈明凈,湖邊春秋的景致比不上她的美麗與清純,她是村里小伙子心中的一盞燈。
她生長在湖邊,卻不會游泳。那年那個端午節(jié)風雨飄搖的時刻,迎著風雨奮力搖槳,用力過猛時,櫓槳的桿柄被折斷,她不慎跌入水中,像一條魚鉆入水里再也沒有回來。有人說這里的湖水與汨羅江相通,我們猜想,她一定也無比敬仰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屈原,一定是順著秀湖水道游往汨羅江,去聆聽先賢吟唱《離騷》或是《九歌》。
從此,我也常懷失落與惆悵,悄悄來到渡口,心里盼望著,盼望著一條魚游回她故鄉(xiāng)的港灣。
魚的誘惑
大凡人的天性和骨子里都熱愛清泉、河流、湖泊,亦喜水中銀光閃爍輕盈游動的魚。秀美的太平湖畔,周邊的小河支流或塘庫邊,常見人們以不同方式捕捉魚類——有撒網(wǎng)的,有垂釣的,有放逐魚鷹的……凡此種種,是人們愛水喜魚、與魚有怨,抑或被魚誘惑?總之,人們窮其手段百折不撓地以獲一魚而樂,我思忖,魚們一定是無助而又無辜的。
于我來說,對魚既喜又恐。所以如此,皆因童年時和魚曾有一次奇特的往事經歷。1968年“文革”時我十歲,當時,父母下放在離石臺老縣城廣陽十多里地的和平公社南安大隊勞動。那年夏天,我到鄉(xiāng)下看望父母,在南安待了兩天,第三天我該回去了。因回去的路程較遠,一路上還有好幾處水庫魚塘,母親不無擔憂地再三囑咐我:“你一個人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千萬別到水塘里游泳或是捉魚,要趕緊往回走……”在母親不容違拗的堅定語氣里,我點頭應允著。
上路后,我曾幾次回頭,母親一直站在小路旁目送我,直至我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拐角處。十歲的我,獨自行走在十多里的山路和鄉(xiāng)間小道上,當時,我既感新鮮好奇,也有些許孤獨和恐懼。一路上無心聆聽山林間鳥兒的啁啾鳴唱,也無意采摘雜樹草叢里開始泛紅熟透的山楂野果。沿著山間崎嶇小路疾行,當走出南安的山坳時,視野立即開闊起來,心里也頓覺釋然與輕松。和平、廣陽畈區(qū)一望無際的原野田疇展現(xiàn)在眼前,稻子開始成熟,目之所及,金色稻浪輕波涌動,在炎炎夏日陽光照射下愈顯耀眼,光彩奪目。不知何故,此時的我卻萌生起一絲淡淡的憂傷情懷,感覺自己似一葉無助的孤舟小船,顛簸航行在茫茫的大海波濤之中。
路上途經幾處魚塘水庫,喜歡戲水游泳、捉魚的我,記著母親叮囑的話語,心無旁騖地徑直走自己的路,快速地往家趕。在路過離廣陽古城約兩里路程的蔣家村一處荷塘時,聽得荷塘中間啪嗒一聲水響,循聲望去,一條兩斤多重的鯉魚從水面躍起,落在了一葉離水面一尺多高的荷葉上,荷葉隨魚的首尾搖擺而輕柔擺動著,陽光下鯉魚閃耀著誘人的金黃色澤。見此狀,仿佛走路拾到黃金、天上掉下餡餅,我激動地停下腳步,脫了鞋襪,準備下水去捉荷葉上的這條鯉魚。正在此刻,腦海里卻忽然想起母親的叮囑:“千萬別去逮魚,千萬不要下水呀!”那一刻,感覺母親好像就站在我的身旁,阻止著年幼的我下水捉魚。于是,我停了下來,坐在板車道旁的一塊石頭上,望著那片荷葉和那條魚,有些難過也心有不甘。但我還是放下卷起的褲腿,穿起鞋襪準備離開。正當我站起來時,又聽到一聲魚擊水面的響聲,看見另一條鯉魚也躍上了那片荷葉,就這樣,兩條一般大小的鯉魚臥現(xiàn)于同一片荷葉之上,那鯉魚搖頭擺尾的模樣神氣活現(xiàn),荷葉輕盈搖晃無比靈動。荒野里的荷塘邊,仿佛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在慫恿催促著我:“快下水去,把那兩條大魚捉上來呀?!蔽噎h(huán)顧荷塘,那片荷葉與魚在水塘中央偏后埂的位置,兩邊塘埂上長滿了雜草與樹刺,要想逮魚,必要蹚過深水區(qū)到達后埂才行。就在我再次準備下水時,母親的話語也再次在我耳邊響起,這次母親的語氣好似非常嚴厲地在大聲叱責著我,她勸阻我不要下水的聲音就在頭頂和耳旁回響,母親極度生氣的表情仿佛就在我眼前晃動,似乎告誡我,那片荷葉、那兩條鯉魚都暗藏著詭異與玄機,那片荷葉遮蓋的水下隱藏著叵測與兇險……此時,也更有一種無形的能量與定力在催促我快快離開此地。于是,我決然扭頭轉身,似乎是在兩條鯉魚充滿詭異狡黠而又絕望的眼神里,我離開了這片荷葉濃綠、蓮蓬已熟的水塘以及荷葉上的兩條大鯉魚,向廣陽古城家的方向快步而去。
時光匆匆五十載,兒時在蔣家村荷塘巧遇鯉魚躍上荷葉的奇異事象,我也早已將其忘卻。不知何故,荷葉搖擺輕托鯉魚的場景,不久前再次莫名地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使我在駭人的夢中醒來,額頭細汗,毛骨悚然。一片荷葉怎能承載兩條大鯉魚?這總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有朋友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調侃我說:“你那次是躲過了一場大劫難呢……”
無論從何種觀點出發(fā),我感悟且時常思考:人的一生難免會有諸多迷茫,抑或常遇各種誘惑,而潔身自好,且時常自我警醒,不為利益所惑,則可化險為夷,不致陷于危險境地之中。特別是當無緣無故莫名的利與好出現(xiàn)眼前,唾手可得時,更需追問與思考,做到千般審慎、萬般警惕,遠離誘惑與陷阱。
斑 鳩
樹葉在秋風里唰唰作響,紅紫色的樟樹果撒落一地。樹葉枝條間,一只斑鳩仍舊匐臥在窩里,孵化今年最后一窩斑鳩。
又一陣風吹過,斑鳩窩和這只斑鳩隨枝條上下擺動,像秋千般輕輕搖蕩。斑鳩在窩里左右環(huán)顧,眼神滴溜溜地轉動,似乎有些驚恐。我想,如若不是牽掛兩只鳥蛋,它可能早已飛離樟樹了。
斑鳩的窩,筑在單位院內西側的那棵樟樹上,與我在四樓的辦公室一般高低,平行距離不足三米。每天路過這里,這只斑鳩總抬頭瞪眼看著我,我斜覷一眼快步路過,唯恐驚擾它平靜的生活并壞了它此刻孵蛋的心情。
斑鳩頭部灰色、脖頸褐黃,身體背部和兩翅的羽毛呈淡紅和淡灰色。早春三月看見它時,它在院落的一角,邊行走邊尋啄地上的草籽和谷粒。它有一根尾羽似曾受過輕傷,那根羽毛歪斜地刺兀著,現(xiàn)在依舊還是這樣。
早在五月初,這只斑鳩和另一只斑鳩飛來又飛去,銜來一些細枝和干枯的草,在樟樹筑巢。它們像手藝高超的技師,用嘴和爪整理那些枯草干枝,動作嫻熟,一招一式,有板有眼。這兩只斑鳩是一對夫妻,勞頓之余,它們飛到一根電線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羽毛斜刺的這只,將喙伸向另一只的喙,是啄食上面殘剩的籽粒,在表示它們的恩愛吧。原來,斑鳩也有愛,它們的愛同樣令人感動……
一個雨夜,一陣狂風大雨刮過,一只羽毛未豐的小斑鳩從窩里摔落在地,一輛摩托的輪子碾平了它稚嫩的身軀。大斑鳩曾飛臨夭折的幼雛身邊,繞幼雛被碾平的身軀緩緩走了兩圈,帶著憂傷又飛進窩里,喂哺窩中另一只幼雛。接連幾日都能聽見這只大斑鳩:咕咕——咕、咕咕——咕,它在呼喚那只幼雛的魂靈,為過早夭亡的幼雛哭泣與哀鳴。沒過多少時日,風雨里活下來的另一只幼雛已羽翼豐滿,開始飛翔。于是,常看見三只斑鳩在藍天下翱翔。在陰云密布的傍晚,它們仍舊發(fā)出咕咕——咕、咕咕——咕的鳴啼,是孤寂與凄苦嗎?而樟樹依舊,不免讓人平添傷感。
九月的一天,我發(fā)現(xiàn)羽毛斜刺著的這只斑鳩,又回到窩里,透過濃郁的樟樹葉,見它靜靜匐臥在窩里一動不動,莫非又在孵卵?不出所料,沒幾日,斑鳩窩里一對斑鳩幼雛破殼而出。幼雛弱小的身軀趴在窩里,偶爾搖動一下細長頸脖上光禿禿的腦袋,這才感覺到是兩只具有生命活力的幼鳥。每當大斑鳩飛臨窩里,發(fā)蔫的小鳥立刻來了精神,它們半蹲起兩只細細的腿,晃動和顫抖著身體,脖子伸得很長,對著媽媽張開了嘴。大斑鳩讓一只幼鳥將嘴伸進它的嘴里,然后反芻出一些食物喂哺幼鳥。
中秋節(jié)結束,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兩只小斑鳩長大不少,絨毛已成大斑鳩的片片羽毛了,如若不是頭部羽毛蓬松的樣子,還有稍短的尾羽,真的很難辨別哪只是幼雛,哪只是斑鳩的爸爸媽媽了。只幾天時間變化之大,實在令我驚奇。我想起非洲草原上那些小斑馬和野牛犢,生下沒一會,就能站立行走,為的是適應生存環(huán)境,反之掉隊了即成豺狼虎豹的口中餐了。
原來斑鳩一年里能孵三窩小斑鳩。這次也就十二天左右的時間,兩只小斑鳩初冷時節(jié)又出殼來到塵世。它們稀疏的絨毛已被斑鳩媽媽焐干,稚弱的身軀,顫顫巍巍從大斑鳩的羽翼下鉆出來,很快又被大斑鳩用翅膀攏進懷里,小斑鳩在母親羽翼間探出稚嫩的腦袋,好奇地打量它們的家,看藍天白云,看這神奇的世間。
天氣預報說,近日有一次強降溫和降雨,我為兩只稚嫩的斑鳩擔憂起來。此刻,一只大斑鳩仍舊待在遠處那根電線上,悠閑地看著風景,羽毛斜刺著的那只斑鳩待在窩里,伺護著兩只幼雛。我希望兩只幼鳥快些長大,在今年第一場雪來臨之前,長出羽翼豐滿的翅膀,與它們的父母一起飛過漫天雪飄,飛過冬季……
責任編輯 黃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