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楓

狗是松露獵人身邊的得力助手。然而，總有不擇手段之徒受松露行業(yè)的暴利所誘，不惜毒殺競爭對手的松露犬來在業(yè)內(nèi)占得先機。

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在意大利中部小鎮(zhèn)新卡梅拉塔的群山中，一只名叫貝拉的卷毛拉戈托羅馬閣挪露犬（意大利的松露犬）正在樺樹林間飛奔，個頭不大，但精力充沛。這時，其中一棵樹引起了貝拉的注意，于是它停下腳步，伏在滿是霜雪的殘枝敗葉上，開始刨洞。它的主人則倚著魚叉狀的長鐵鍬，給貝拉加油鼓勁。

貝拉果然有所收獲，它找到了一種形似燒焦網(wǎng)球的菌類，散發(fā)著濃香。已入耄耋之年的雷納托·托馬薩蒂小聲說：“這是松露，菌界的黑金。”他和一眾松露獵人跟隨貝拉深入到了西莫布魯尼山脈的密林中。在另一棵樹下，貝拉嗅到了別樣的氣味——那里有一具狐貍狗的尸體。托馬薩蒂大喊道：“別碰！別碰！”

一名年輕人趕緊上去把貝拉支開。尸體上有馬錢子堿中毒的痕跡：眼睛充血，面目猙獰，四肢痙攣。托馬薩蒂迅速給貝拉戴上了口套，別的松露獵人則環(huán)繞著狐貍狗的尸體，哀慟不已。當?shù)貞棻贸鋈∽C用的標尺和一個安放尸體的冷藏袋，把尸體周圍的區(qū)域劃為了犯罪現(xiàn)場。

竟然有人為了霸占松露林而大肆迫害競爭對手。托馬薩蒂厲聲斥責道：“我們的狗差點就被害了?！眱膳缘娜诉叧闊熯咟c頭表示贊同，對意大利無止盡的松露競爭大為惱火。46歲的貝拉爾多·布拉維義憤填膺地說：“這場大屠殺必須停下?！?/p>

松露獵人和松露犬之間有著很深的羈絆，鮮有事物能如這羈絆一般激發(fā)人們對旖旎田園風光的向往，或是勾起大家對意大利舊時代的浪漫幻想。踏破秋霧冬雪，獵人和狗合作默契，不斷發(fā)掘著芳香四溢、宛若瑰寶的松露。人們或是把松露涂刮在意面上用以調(diào)味，或是研磨成醬，或是添入油中來滿足那些在美食方面久經(jīng)陣仗、家財萬貫的食客。

搜尋松露是過去意大利貴族的一種消遣，其性質(zhì)大致相當于英國王公大家的獵狐活動，給游客帶來了近乎奢華的旅游體驗，同時催生了一批松露主題的博物館和電影。在紀錄片《松露獵人》中，一位年長的獵人說：“我的狗要是死了，我也活不好。”片中的另一位獵人則親歷親為，下到浴缸里給剛剛出浴的松露犬吹干毛發(fā)。

然而，光鮮之下，陰暗猶存。有些惡徒陰險下作，兇殘不堪，利欲熏心，儼然把這道飄香四溢的佳肴變成了引無數(shù)人折腰的不義之財。在意大利松露產(chǎn)業(yè)背后，隱藏著一場鮮為人知、殘酷致命且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

為了保護盛產(chǎn)高利潤松露的地區(qū)，當?shù)孬C人炸掉了偷采者的敞篷卡車，朝他們的車開槍，還用花鏟打這些惡徒，旨在嚇退來犯者。2018年，一只名叫維拉的史賓格犬慘遭殺害，是布里尼亞諾–夫拉斯卡塔鎮(zhèn)兩年來第六條死于非命的狗。這個小鎮(zhèn)地處皮埃蒙特，是意大利盛產(chǎn)白松露的地區(qū)，享負盛名。

托馬薩蒂是拉齊奧大區(qū)松露獵人協(xié)會的榮譽主席，他說：“每年都有數(shù)百只狗慘遭荼毒?！边@一慘狀惹惱了當?shù)厝耍瑖乐胤恋K了小鎮(zhèn)居民上山采集黑松露。他補充道：“這種情況在意大利屢見不鮮。”

意大利中部的阿布魯佐大區(qū)是重災區(qū)，毗鄰新卡梅拉塔，毒殺松露犬的暴行在此地可謂罄竹難書。據(jù)松露獵人所說，暴行很少被公之于眾，因為狗主人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采集松露的位置。然而，不曝光暴行所帶來的惡果便是，惡人愈發(fā)猖獗，他們在井水和松露林里投毒，有時甚至會造成居民傷亡。

今年1月7日，瑪?shù)倌取鄹窭蛞患規(guī)е粴q半的巧克力色拉布拉多犬布蘭多到西莫布魯尼山徒步。布蘭多誤食了有毒的香腸，在愛格莉哥哥的懷里不幸離世。當?shù)厝烁嬖V她：“這是外來的松露獵人干的?！眱商旌?，她在社交媒體上撰文，以表哀悼，同時指責道：“這些罪犯大概率是松露獵人，他們散布小塊的有毒食物來毒殺競爭對手的狗。”這一事件讓默默無聞的小鎮(zhèn)備受關注，盡管這種關注不是小鎮(zhèn)居民真正想要的。

67歲的文森佐·佩羅西在這座寧靜小鎮(zhèn)的廣場上有一家咖啡廳，環(huán)繞著廣場的山上還掛著意式西部片的海報。他說：“我們鎮(zhèn)出名怎么能是因為這些暴行呢？這里可拍過54部西部片呢！”

貝拉找到狐貍狗尸體的數(shù)小時前，住在羅馬的托馬薩蒂和其他松露獵人一道，身著迷彩服和意大利松露獵人協(xié)會的外套，于佩羅西的咖啡廳外會合。他們要幫助當?shù)貞棻鴮Σ继m多誤食毒香腸現(xiàn)場的周邊地區(qū)進行最后一次檢查。62歲的安東尼奧·莫拉斯卡也在隊伍中。1月6日的早晨，他的狗索爾也吃了毒香腸，毒發(fā)后滾到了車底。他說：“那天是主顯節(jié)?！?p>

莫拉斯卡補充說：“我把毒香腸從索爾嘴里搶了出來，然后它就跑了。它就是愛上躥下跳?？蓻]過多久，它竟然又找到一根毒香腸。索爾渾身顫抖，我們把它帶回了小鎮(zhèn)，然后它就開始口吐白沫。我們給它吃鹽催吐，但它當時已經(jīng)眼白泛紅，雙腿痙攣，逐漸僵硬。還沒到診所，索爾就去世了，這才過了一個半小時而已?！鄙磉叺娜思娂姄u頭。

“狗狗就像我們的孩子一樣，實話實說，比孩子還重要?！蓖旭R薩蒂邊說邊追憶著他離世的狗湯姆——也就是貝拉的父親。被托馬薩蒂稱為“角斗士”的湯姆和他一起奪得過意大利及歐洲松露搜尋大賽的冠軍。他的鏟子上刻有“雷納托和湯姆——凱旋雙雄”的銘文。據(jù)他所說，湯姆中毒后活了下來，還在接下來的數(shù)年里生下了新一代松露犬，最后死在了托馬薩蒂懷里。他說：“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在開車從特爾尼回羅馬的途中哭了一路?！?/p>

一只受過專業(yè)訓練的松露犬不僅和人親近，而且很有商業(yè)價值。因此，松露獵人在透露家庭住址和養(yǎng)狗地點時往往格外小心，生怕有人偷狗或殺狗。與此同時，惡徒們則會沿路投放有毒的香腸或者將其扔進院子里。有的人家安裝了監(jiān)控系統(tǒng)，有的則搬到了梵蒂岡的城墻后面，這其中就有托馬薩蒂為教廷工作的朋友。托馬薩蒂說：“他在梵蒂岡養(yǎng)了五條狗。”

丹尼爾·弗米切提是當?shù)貞棻鴻C構(gòu)下屬的森林及犬科動物部門負責人。在他的帶領下，松露獵人們近日找到了一根可疑的香腸。上交當局后，這根香腸被送至實驗室。

弗米切提預感到罪魁禍首是一名松露獵人，因為此人熟知哪里不能讓狗聞嗅。他的同事埃托雷·馬塞洛尼猜測，這名獵人在此地精心布置了數(shù)天，然后投毒陷害競爭對手的狗。他們考慮攔下山路上的車輛，搜查車主的雜物箱和后備箱，查看有沒有毒香腸。然而，兩人對將惡徒捉拿歸案都不抱希望。馬塞洛尼說：“壓根沒人理我們?！?/p>

憲兵一行人橫穿了一條崎嶇不平的鄉(xiāng)間小道，道路將這片意式西部片中常出現(xiàn)的高平原分割開來。

托馬薩蒂在布蘭多遇害的現(xiàn)場附近下車，感嘆道：“這里是松露獵人必爭之地?！贝藭r，一條名叫亞細亞的比利時牧羊犬從憲兵的小貨車上跳了下來，這只狗受過特訓。

弗米切提命令道：“去聞聞看。”

在亞細亞識別氣味的過程中，托馬薩蒂和朋友們開始抱怨了起來，他們認為松露獵人間奉行著某種黑手黨式的緘默法則，即一人投毒，其他認識的人都要保密。

他嘀咕道：“犯人可能就在我們當中?！?/p>

62歲的老友馬里奧·莫爾甘地怒聲說道：“你說這話時可別瞪著我！”

還有人懷疑是當?shù)厝怂鶠?，認為此人肯定在鎮(zhèn)上的咖啡廳喝過咖啡。布拉維說：“我要藏到林子里觀察?！彼墓芬步胸惱@只狗十幾年前差點被毒死。他在吉普車里安裝了攝像頭，這樣就可以監(jiān)視誰在他和狗離開的時候接近過車。他沒好氣地繼續(xù)說：“攝像頭開著呢。要是讓我抓到這小子，我必打斷他的手。”

亞細亞一無所獲。于是，托馬薩蒂把貝拉從吉普車里放了出來，用狗鏈拴著，絲毫不敢大意，直到森林深處方才給其解開束縛。之后，貝拉聞到了松露的氣味，找到了狐貍狗的尸體。

憲兵把尸體帶走后，托馬薩蒂一行人回到了吉普車上。貝拉在板條箱里亂抓亂撓，玩耍嬉戲，而托馬薩蒂則望向林間，心中頓生悲哀，因為當?shù)氐乃陕东C人太過自私自利，只想把這片松露林占為己有。吉普車駛回羅馬，托馬薩蒂帶著貝拉來到了他家附近最高戒備的監(jiān)獄前，輕聲說道：“這里，才是那些惡徒的歸宿。”

編輯：馬果娜